韓青青不知道躺了多久,一直被婆娑悟者的屍身壓著一動不動,感受著婆娑悟者的軀體慢慢變得冰冷,紅日掛在西邊天空,陣陣冷風刮過,甚至已經在婆娑悟者的衣發之上留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韓青青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時恢複的思考能力,所產生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過去,你溫熱的身軀帶給我的是無止盡的悲痛,現在,你冰冷的身軀竟令我感到了一絲溫暖,真是可笑之至。”

韓青青心中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幼小的軀體似乎難以負荷這股龐大的能量,五髒洶湧,一股鮮血溢出,慢慢自嘴角流淌而下,觸目驚心。

過去種種一一浮上心頭,青梗冷峰上韓聖元與冰海珊瑚的悲劇,此後千萬裏大逃亡中韓聖元的種種心酸,最後的訣別眼神,風蕭蕭身上無比熟悉的氣息……直到方才婆娑悟者解脫的眼神,小小的年紀,但她所經曆的事情比別人的百年人生都要慘烈得多,心中亂成一團麻。至痛之下,連眼淚都沒有。

淨琉璃依然靜靜的站立在一旁,看著韓青青的目光越來越迷離,一點勸說的意思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西邊天際的紅日漸漸暗淡,而東方天際開始顯現日暈,象征極西之地的一天即將過去了。

許是冷風帶來了霧氣,韓青青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就在朝霞彌漫之中,一滴晶瑩淚珠自韓青青眼角滑落,在迷蒙的臉額上帶出一道淺痕。

“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滴淚。”韓青青忽然雙目一凝,竟有精光閃爍,連一旁的淨琉璃都不自覺的蹙起了娥眉。

但見韓青青緩緩推開婆娑悟者的屍身,看也不看淨琉璃一眼,徑直跪倒在她身前,一連叩了三個響頭,說道:“望師尊不棄,能將弟子錄入門牆。”

淨琉璃蹙起的娥眉此時放鬆下來,伸手扶起韓青青小小的身體,神情欣慰的說道:“你我師徒緣分早已注定,為師很高興你終於願意肩負這一份聖蓮的使命。”

韓青青不發一語,轉身抱起婆娑悟者的屍體,說道:“接下來,我要去兩個地方了卻紅塵恩怨,第一個地方是無雙城外的縐山,我父親在那裏坐化,臨死前都心心念念著冰海珊瑚,也就是這個婆娑悟者,我要她葬在縐山。”韓青青麵無表情的說完這番話,好像是在陳述一件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冷靜得可怕。

“第二個地方,三教聖山。”韓青青語氣一頓,緩緩吸了一口氣,說道:“無論風蕭蕭最終下場如何?我必須親眼見證。”

淨琉璃神色微動,沉吟數息之後便說道:“好,為師便帶你去了結這一切紅塵紛擾。”

淨琉璃說完,衣袖一卷,裹起韓青青化作一道金光消失於高空之上。

而南元叢林之內,雨研正抱著風之初急急而奔,距離風蕭蕭與拓跋蘭元約定的日子隻有半個月不到了,她希望自己能將風之初送回守護一族之後還能感到聖山看著白靜竹。

她心中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影,覺得白靜竹此去三教聖山會發生意外,特別是風蕭蕭如今的身份令天下人虎視眈眈,白靜竹此時牽扯進去簡直就是飛蛾撲火。

守護一族世代隱居於中元、南元、東元三大地域交匯處,以雨研如今的速度,大概三天後便可以返回守護一族的小千世界了。

但就在這時,雨研麵色一沉,但覺身周氣氛極為壓抑,腳步頓住,滿臉警惕的戒備著。

“聖魔無界,是非難分,萬法歸一,神魔無異,破除諸相,直向本心。”叢林之內忽然傳出悠悠吟誦,雨研聽到這個聲音,激淩淩的打了個冷顫,這個聲音她很熟悉,來人是淨世邪道的段羽華。

不,如今應該說是都天海市的段羽華。

果然,段羽華的身影一步步自叢林之內走出,嘴角的邪笑更濃了,令雨研看著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雨研姑娘,我們又見麵了。”段羽華笑吟吟的說道,腳下不停,一步步逼近。

雨研大感不妙,心中驚懼,知道此時要逃也已經遲了,臉上極力保持鎮定,曆喝道:“段羽華,想不到你還有臉麵出現在我麵前,卻是令我好生意外了。”

段羽華嘿嘿一聲冷笑,目光接觸到雨研懷中的嬰兒,忽然腳步一頓,神情頗為意外的樣子。

雨研心中更是害怕,雙手緊了緊,不成想弄醒了熟睡中的風之初,伸出原本含在嘴裏的大拇指依依呀呀的比劃了兩下,小短腿猛蹬,似乎對雨研打擾他睡覺的行為很是不滿。

“見到你的時候,我本以為那人所說的意外之喜便是能手刃你這個曾經戲耍過我的小女子。如今,我才知道,這嬰兒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啊。”段羽華大有深意的說道,頓了頓,又說:“是了,按時間來算,這嬰兒是……”

似乎想到了什麽震驚的事實,段羽華雙目之中精光爆閃,緊緊盯著雨研,說道:“這是風蕭蕭與白靜竹的孽種,是也不是?”

雨研極力克製,曆喝道:“放屁,休得汙蔑了我家小姐的名節!”

“名節?”段羽華冷哼,說道:“連處子之血都失去了,辜負了拓跋蘭元深情,令其至今都瘋瘋癲癲的,她卻躲起來生了這個孽種,如此名節,我看你是在汙蔑‘名節’這個詞。”

雨研怒極,喝罵道:“你才是孽種,你段羽華無論是聖體還是邪體都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對我家小姐窮追猛打,無非就是為了朱雀陰靈血而已。你也知道靈血已經給了風蕭蕭,有本事你去喝風蕭蕭的血啊,隻怕你去了,連這個邪體也要死在風蕭蕭手中。當初你那個聖體,可是連風蕭蕭一擊都沒有擋住,直接便被格殺了呢。”

可惜段羽華不受雨研激將法,反而又恢複了邪異的微笑,腳下再次邁開步子逼近,笑著說道:“這的確是意外之喜,嘻嘻,五百多年前,那人利用韓青青牢牢套住了韓聖元,或者,今日我也可以效仿一番呢?”

麵對段羽華身上越來越強橫的威壓,雨研終於變色,低頭瞥了一眼正在懷內不安踢打的風之初,目光之中滿是悲切。然後一咬牙,將一道神符拍在風之初的身後,用力一甩,風之初被神符帶著化作流光往後方天空衝去。

雨研自己卻是一身曆喝撲向段羽華,存心自爆以博取風之初的離開。

如果她麵對的是以前的段羽華,這般做法倒是有五六成機會讓風之初逃離,但是很可惜,如今的段羽華,不但邪體大成,而且手執都天神殿,早已不是雨研所知道的段羽華了。

段羽華麵不改色,伸手輕輕一按,無窮壓力化作雨研怎麽也穿透不了的牆,然後五指一握,“噗”的一聲,雨研渾身上下都在噴湧著鮮血,景象駭人,渾身龜裂,瞬間化作一個血人跌落在地上。

已經飛出數百丈的流光也像是撞上了痛批鐵壁一樣,無論如何也突破不出去,段羽華一聲冷哼,隱在空間之內的都天宮殿打出一道血紅光芒,一下子擠破了神符流光,裹著風之初迅速飛回,落入段羽華的雙手之中。

倒地的雨研眼珠子突出,這一刻依然看到了風之初落入段羽華雙手的情景,神魂驚怖,努力想伸手改變這一切,卻又如何能動得了?

“小姐……對不起……”逝去之前,唯有這一個念頭,隨後徹底失去了意識,身體漸漸化作一灘血水,和上了泥土……

林中刮起微風,輕輕吹散了雨研一聲的眷戀,那些曾經都是不容後悔的選擇,山河漸遠,滿目淒涼,情緣到此,槐根一夢……

段羽華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目露厭惡,急匆匆的退後了幾步,然後才開始認真打量其手中的嬰兒來,依稀可見風蕭蕭的麵目,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狠戾,雙目凶光閃爍。

“風蕭蕭,我本以為隻有秋代雙會是我的宿敵,想不到竟也在你風蕭蕭麵前吃了如此大虧,你滅我聖體也就罷了,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煩,但朱雀陰靈血對我的功法進境有莫大助益,竟然是被你得了去。哼哼,如今你的兒子在我手上,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繈褓中的風之初懵懵懂懂的看著這張因憤恨而猙獰的麵孔,似乎覺得頗為有趣的樣子,竟然咯咯笑了兩聲,倒是叫段羽華意外。

段羽華心中一動,收斂了臉色,小心翼翼的往風之初的體內渡入一絲神力,數息之後,滿臉震驚,腳下竟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

“朱雀神血……竟然是朱雀神血……”一個瘋狂的念頭就此在他腦海之中滋生:“我修煉的聖體鍛邪之法本與朱雀一族的涅槃重生有異曲同工之妙,千方百計要奪取朱雀陰靈血也是要為了進一步強化功體。但若是由身負朱雀神血的人修煉這法門,那該是何等的逆天?”

想到此處,段羽華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中是說不出的春風得意。

“哈哈哈……朱雀神血與七竅玲瓏心血脈一體,我要將他打造成世間最可怕的動亂之源,二十年後,若是風蕭蕭未死,又該如何麵對這個親生兒子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