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西之地,荒蕪,寸草不生,連大地都是紅褐色的,龜裂著一條條巨大的縫隙,這裏的空氣燥熱,太陽好像永遠不會降落一樣,早晨掛在東邊,晚上掛在西邊,景象極為詭異。
突然,灼熱的空間之中蕩起一絲絲的漣漪,滿身染血的婆娑悟者背著韓青青自空間之內踏步而出,她此時的情形極為不妙,頭上琉璃發髻早已不知所蹤,原本瀑布般的黑發盡數花白,而且毫無光澤。
原本的美麗容顏已經徹底成為過去,深淺不一的皺紋鋪滿了整張臉孔,身上的氣息極為紊亂,但目光堅定,不屈的意誌像是一柄利劍穿透了天靈蓋,腦後的功德金光更是燦爛奪目,那是明悟之光,覺悟之光。
背上的韓青青麵無表情,甚至對婆娑悟者的背部有些抗拒,一雙小手將自己的半截身子撐了起來,似乎努力想要脫離這個人的背脊。
“放開我,我就算死也與你無關!”韓青青曆喝。
婆娑悟者頓時步履踉蹌,無盡殺劫之前她都不曾動搖的意誌在這一刻終於是晃了一晃,但雙手將韓青青箍得更緊了。
自雲渡山之外到得這裏,婆娑悟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逃亡了多少路途,心中酸澀難明,終於體會到當年韓聖元十分之一的感受。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已經是韓聖元了,帶著小女兒亡命天涯,無論多麽艱難都絕不讓女兒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韓聖元心中有痛,那是被她冰海珊瑚背叛的痛,婆娑悟者心中也有痛,那是悔不當初的痛,她身入佛門多年,此時深信這就是她冰海珊瑚的果報,上蒼為韓聖元討公道來了,要她經曆一遍當年韓聖元所走過的路。
“哪裏走!”身後暴喝傳來,幾道魁梧身影自空間之內追出來,看其服飾,五人竟都是來自西元聖教和古蘭教的傳奇人物,聖教三人,為二男一女,古蘭教兩人,都是男子。
西元本是聖教,古蘭教和佛教三教統治的地域,佛教信徒最廣,幾乎是聖教和古蘭教的總和。因為這片大地上絕大部分都是虔誠的信徒,其餘勢力根本無法插足,所以導致天下間的其餘勢力在西元的消息都頗為閉塞,自然遠遠不及身為主人之一的聖教和古蘭教。
婆娑悟者對淨琉璃推韓青青上風口浪尖的做法自然極為反對,懷疑淨琉璃別有居心,一路逃亡之時反而極力避開佛門廟宇勢力,往聖教和古蘭教的地方深入,因此被這兩教的人盯上,大戰了數場,寡不敵眾,身受重傷而往這極西之地而來,如今情形更是命在旦夕。
“留下韓青青!”聖教中的高大金發女子曆喝,手中一本三寸厚的聖典拋出,聖光萬道向婆娑悟者籠罩下去。
婆娑悟者不發一語,腦後功德金光飛旋而起,浩大佛光衝霄而上,一時抵住了白熾聖光。
但另一邊,古蘭教的人同時動作,一條七色項鏈騰空,像是一個鋒利無比的刀輪切割而來,婆娑悟者背上的韓青青首當其衝。婆娑悟者沉喝,手中佛珠飛出,狠狠的與項鏈碰了一記,結果令人遺憾,婆娑悟者終究力有不逮,佛珠被打斷,一顆顆散落開來。
“呔!”婆娑悟者奮力作獅子吼,身後空間動蕩,散落的十八顆念珠疾射,每一顆都像是一座山嶽,氣勢雄沉,有千萬鈞之重。
“徒勞爾!”聖教中的一名男子搖頭,目露不且,伸手一拋,一個銀色十字架飛出,化作一柄四四方方怪模怪樣的聖劍,聖劍橫掃,天地動蕩,將婆娑悟者的念珠全數掃滅。
前方的婆娑悟者神情再變,幾無人色,身軀劇烈顫抖,速度大減,後方幾人自然迅速追上,數息之後已經將婆娑悟者圍攏在中間。
但顯然聖教與古蘭教也是各懷鬼胎,到了這時,婆娑悟者已不成威脅,轉而防備起了同行之人,目光流轉,各自心思都一目了然,竟然一時僵持了下來。
婆娑悟者總算獲得一絲喘息空間,踉蹌頓住身影,但雙腳似乎早已失去了力氣,一下站立不穩,竟直接雙膝跪地,背上韓青青得機,雙手一撐婆娑悟者的雙肩,借著反彈之力一下子脫離了婆娑悟者的背脊,這一股力量同時也引得婆娑悟者體內傷勢爆發,血濺五步,身子直挺挺的倒下。
韓青青正走出一步,婆娑悟者的突變入眼,她也不由得神情一變,心生愧疚,正猶豫著是否要扶住婆娑悟者。
但一旁虎視眈眈的幾人也有了動作,幾隻大手同時向韓青青抓來,各自竭盡所能的調動法則之力,這裏方圓三丈空間像是被凝成了一塊神石,韓青青渾然骨頭都有一種要被擠碎的感覺。
“青青!”婆娑悟者雙目之中神芒爆射,頭上功德光環轟然崩潰,驚天佛氣撼動寰宇,竟然一舉破開了五大傳奇的封鎖,伸手一攝,婆娑悟者再次將韓青青攝到懷內,卻是隨著她一同跌落塵埃。
凝練了三百多年的功德金光在她明悟因果之後大成,但也因這樁因果而消散於天地之間。
“誰敢上前一步,我必叫他陪葬,而且我寧願親手斃掉韓青青也不會讓你們得逞。”婆娑悟者目光狠戾,震懾現場幾人。
韓青青自婆娑悟者的懷內爬起來,不但沒有半分感激,反而狠聲說道:“我就是要讓他們捉住,我就是要讓他們拿我去威脅風蕭蕭,我倒是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要棄我於不顧,我寧願和他一起去死也不要他拋棄我!”韓青青尖聲大叫,聲嘶力竭,但並沒有真的離開婆娑悟者身旁。
婆娑悟者心神震動,又是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早已麵如土色,看著眼前女兒,一股無法言喻的強烈愧疚之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心髒像是被緊緊捏在一隻大手裏,隨時都有爆裂開來的可能。
現在的她即將油盡燈枯,依然不敢告訴韓青青她的真實身份,她寧願韓青青永遠也不去想起曾經的那個狠心母親。
心中極致的悲慟,隻有婆娑悟者自己才能體會。
但天意弄人,此時,就在韓青青接觸到婆娑悟者的眼神之時,腦中轟鳴,一段被塵封的記憶終於衝破障礙,如浮光掠影一樣閃過腦海,那樣真實,那樣淒慘。
五百多年前,韓青青同樣接觸過這個眼神,在青梗冷峰之巔,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將她緊緊擁在懷裏,深深凝視著她,與眼前一模一樣的眼神於感情。
韓青青身軀劇震,麵色陣青陣白,不但圍堵幾人大感意外,連婆娑悟者都不明所以,隻是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極端不祥的預感來。
“啊——”韓青青忽然仰天長嘯,小小的身軀似乎無法承受那種極致的痛,嘯聲悲滄。
“是你……竟然是你,為什麽是你!”韓青青忽然站立起身,麵對躺倒在塵埃中的婆娑悟者尖聲曆吼,一頭秀發狂亂飛舞,神態癲狂。
“你……你認得我了?”婆娑悟者連連咳血,最不願麵對的事情終於還是避無可避。
“冰海珊瑚,你還我父親來——”韓青青瘋狂的大吼,抬手便要一掌拍落在婆娑悟者的額頭,她現在有衝脈境巔峰的修為,若這一掌拍實了,如此狀態的婆娑悟者必然要腦袋爆碎。
但最後一刻,韓青青手掌一滑,一股氣勁擦著婆娑悟者的耳際落下,轟起一片塵埃。
“哈哈……原來是這樣……哈哈……”韓青青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無力的跌坐在地,滿頭黑發亂舞,眼神迷惘,隻是淚珠像是斷線雨水一樣撲簌而下,神情悲憤。
圍堵的五大傳奇再次動手,五隻大手掌向韓青青抓下,婆娑悟者大急,一翻身,竟後來先至,身軀覆蓋在韓青青之前。
嗤,兵刃入肉的聲音傳來,韓青青的眼神略顯一絲清明,入目卻是無比驚愕的畫麵,十數隻氣勁所化的巨大手指穿透婆娑悟者身軀,寒芒閃爍,還在努力向前探進,但婆娑悟者的功體同時金光大作,以血肉之軀緊緊夾住那些神力手指,並且慢慢將它們消融開來。
“苟延殘喘!”手指十字架的聖教強者冷哼,正要動作,忽然麵色一變,其餘幾人莫不如此,無人竟然轉身便逃,身後空間裂開,就要瞬移而走。
但已經遲了,方圓數千裏都忽然被一股浩瀚佛光包裹在內,上古諸佛的吟唱響徹天際,梵音如雷,至尊神器的威壓封鎖了空間。
大雷音寺來了。
五束佛光分別沒入五名傳奇人物的體內,無人頃刻間便像是大病了一場的凡人,根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被佛光裹著沒入一片金光之中了。而耀目金光之中,淨琉璃正緩緩漫步而來。幾步便出現在婆娑悟者兩人的身旁,隻是靜靜的看著這母女兩人。
“孩子,一切…..都是娘親的錯,你……你萬萬不可……輕賤了自己……你是韓聖元的女兒。”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韓青青分明捕捉到婆娑悟者眼神中的解脫,一縷微不可察的笑意浮現,下一刻,婆娑悟者流血的身軀直接砸落在韓青青的身上,麵朝大地。
韓青青雙目空洞,動也不動,烈風刮過,隻有淨琉璃的衣衫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