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厲害了。

鄭臣在心裏嘀咕了句。

末了還浪**地吹了聲口哨。

蘇闌聽見了, 卻沒有回頭。

她在心裏罵了句,都他媽一路貨色,難怪跟陸良玉好。

鄭臣勾著陸良玉的肩,“這妞兒你的?還是你舅的?”

陸良玉眼睜睜看著蘇闌出了大院, 在轉角處坐上了一輛軍牌奧迪。

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蘇闌從前就不把他放在眼裏, 往後更要瞧不上他了。

他頓時泄了氣:“本來是我的,現在跟了我小舅舅,你別說出去!”

鄭臣是鄭妤的堂哥,他要回家多半句嘴,蘇闌不定會惹上什麽麻煩,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舅舅也會怪罪他。

沈筵的怪罪他可吃不起。

別看他小舅舅平時一副閑散山人, 好似隨時都能歸隱田林的淡然樣, 誰要惹急了他,沈筵也是個六親不認的冷血主兒, 連他親媽加上二舅舅都要讓七分。

陸良玉上的是他小舅舅曾經讀過的中學, 也一路聽著沈筵的名頭走來,當年他舅用一支鉛筆戳穿人喉嚨的事跡,在他的心裏至今還是個陰影。

世上也就他外公能勉強鎮住這個閻魔。

鄭臣吊兒郎當地睨他一眼:“喲, 你還是挺關心她的嘛, 剛才且罵人家來著呢。”

陸良玉爭辯道:“我不是被她拐著彎兒罵回來了?她連半點便宜都沒有讓我討到。”

“所以我才說她有趣啊, 這姑娘叫個什麽名兒?”鄭臣說。

“蘇闌。”

蘇闌上車以後, 沒等趙師傅問,她就說:“送我回學校。”

她在路上給沈筵發消息, 今晚實在不想回頤和園。

當時沈筵正在開會, 宣布新能源項目選址在南京, 並公布了招標方案。

南京的總經理鄒君成全程參與了會議並發言,表示將服從集團安排,在沈總的堅強領導下,在全麵發展時期做出更大成績鑄就新的輝煌。

與會的管理層們陽奉陰違地鼓著掌,相互對視一眼之後,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要交頭接耳了。

“做夢都沒想到會是南京。”

“我倒是考慮到了,這個鄒君成是沈總的拎包小弟,從地方上帶來的。”

“老部下啊,咱們呐,靠邊站吧。”

沈筵瞥見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劃開屏幕一看,是蘇闌發來的。

她說:【同學找我有事,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在學校住幾天。】

沈筵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那年微信才剛出APP不久,用戶數量還很少,蘇闌是沈筵的第一個好友。

就這聊天軟件也是蘇闌硬給他下載的,否則以他老幹部的作派,斷然玩不來這些年輕人的新潮玩意兒。

許多年後微信有個回首過往活動叫“我和微信的故事”,沈筵總能被官方提醒一遍又一遍,他的第一個微信好友就是他曾經悉養在掌心的小女友。

她叫蘇闌。

L.Su.

她的微信名一直沒變過。

沈筵沒有多問,隻是回了個好。

蘇闌盯著那個好字看了很久很久,沈筵是尊重女孩子的,不論什麽情況下都不會刨根問底。

她很喜歡他這一點,但有時候,她又希望他多問一句。

哪怕多問一句你怎麽了,是不是分別的時刻,也就沒有那麽多遺憾呢?但沈筵始終都沒有。

會議結束以後,眾人都散盡了。

鄭秘書才小心上前:“沈總,晚七點在國宴廳,您父親設了家宴。”

沈筵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知道了。”

鄭秘書收拾東西出了會議室。

沈筵拿出手機撥通了趙師傅的電話。

趙師傅很機靈,立馬匯報給他:“沈總,蘇小姐已經回學校了。”

沈筵問:“今天出了什麽事?”

趙師傅將他在大院門口等蘇闌時,見到的場麵和爭執詳細說了一遍。

沈筵聽完後,淡淡說了句“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從北京城地標性建築的集團大樓裏出來,沈筵就回了棠園,打蘇闌來了以後,他這幾日住在這裏,一應換洗的衣服也都從酒店搬了過來。

他洗完澡重新換了件淺色西裝,因為是家宴,也沒係領帶,表換成更低調的IWC就出了門。

不該他唱主角的局,便能素簡則素簡。

芳菲苑正廳裏宮燈長明,侍應生站在門口候著,見沈筵來了忙給他開門。

“沈先生,這邊請。”

偌大的宴會廳裏齊聚著他看似金碧輝煌實則晦暗不明的一家人。

沈筠招呼他過來坐。

他剛要坐到二哥身邊的空位上,就被正位上首的老爺子叫住了,“老三,你坐我這兒來。”

大姐沈籬和弟妹安歆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沈籬小聲在安歆耳邊說:“爸爸還是最喜歡老三的。”

安歆嫁進沈家多年,也能看清幾分形勢:“老三最像他,爸爸對他這小兒子才叫一個,寄予厚望啊。”

眾人舉過杯以後。

沈筠又敬了老爺子,“爸爸最近常出席會議,我在報紙上也天天見著報道,還是多注意保重身體。”

老爺子淺酌了一小口,“瑾之都長大了,你也不年輕了。”

陸良玉也舉著冷飲站了起來,“外公就光看見瑾之了,我也長這麽大了不是?”

老爺子今天心情格外好:“是,外公都沒瞧見,才上大學吧?讀了什麽專業?”

沈籬搶著答道:“爸爸,我給良玉選了馬克思理論研究,將來孩子想走仕途也更方便一些。”

“哲學很好。”

老爺子念了一句,就再沒說過話了。

對於他大女兒這類探口風的話,老爺子從來都不予正麵回應。

沈籬打小就這樣,仗著家裏可以安排一切養成了如今強勢的性子,嫁了人還是如此,老公兒子都要按照她的意思來過日子。

倒是沈筵哂笑了一聲。

他轉著蚌佛,悠悠道出句,“想從政得底子幹淨,這良玉恐怕是難呐。”

一句話嚇得陸良玉臉色雪白。

沈籬也手忙腳亂地去敬老爺子酒,“爸,我也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康健。”

所幸老爺子並未把這些小輩的事放在心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裝作沒聽見,三言兩語地也就打發過去了,轉頭和沈筵聊起了近來的經濟文化態勢。

沈籬在桌子底下踩了兒子一腳,“你究竟怎麽得罪你小舅了?”

陸良玉疼得齜牙咧嘴,麵上又不敢怎麽露出來。

他還能怎麽得罪他小舅舅?不就下午找了蘇闌的麻煩。

一頓飯剛吃到末尾,老爺子喝著茶,狀似無意地提了句,“前兩天我在人大碰見老鄭,說他家孫女今年春節會回來一趟,想挑個好日子把婚事訂下。”

沈筵眼皮一跳。

到底還是來了。

他攥著蚌佛的手一緊,骨節掙得發白,卻仍不動聲色地說:“我沒什麽意見,爸爸看著安排。”

沈老爺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爸爸這把歲數了,還能安排什麽?都是為了你好啊。”

誰又說得清呢?

到底是為了他好,還是為了沈家好。

沈筵端起了酒,“這一杯我敬您。”

他二哥沈筠是個厚道人,見沈筵沒有為聯姻的事大起衝突,也欣慰地陪飲了一杯酒,“老三小時候淘氣,大了反而上進了。”

一時宴席散了。

沈筵攙著老爺子上了車,又交代肖秘書仔細照顧。

他二哥笑了笑說:“總算肯點頭訂婚了。”

沈筵雙手插在兜裏,“不點頭就能不訂嗎?今天二哥陪老爺子舞這場劍,不正意在我這沛公?”

“你這話我倒不知怎麽接了,老三,為了沈家你多擔待著些吧。”

沈筠悃愊無華地拍他的肩,才說完就帶著女兒上了車。

安歆和沈籬走得慢,方才席間太悶,這會兒才敞開了說。

沈籬問她:“良玉和那姑娘斷了吧?”

“沒來往了,周媽說今天他們在大院裏見著了,連兩句話都沒說到雙方就冷了臉子。”安歆瞧四下無人,篤定又神秘地說,“還是大姐有主意,把她弄來家裏給瑾之補課,也叫她知道厲害,良玉可不是她能夠得上的。”

沈籬對這段馬屁很滿意:“當然,否則P大那麽多好學生,為什麽選她來補課?她要是夠聰明,便不用咱們挑明說,自己就會主動遠著良玉。”

安歆自是懂得。

他們這樣的人家,仿佛天生就不會有話直說,什麽都講個顏麵。

大喇喇地把蘇闌直接叫到眼巴前來訓一頓,既丟了體麵,也未必管用,要再把陸良玉的逆反心給激起來就不妙了。

他們校長不是說這姑娘心高氣傲嗎?

那不如就釜底抽薪,先徹底絕了蘇闌的想法,良玉那頭就好辦了。

她為什麽不能和陸良玉在一起,就算她不明白,大院裏的一切也自會給她答案。

陸良玉先到了門口,見沈筵已經上了車。

他站在車窗前有些怯怯的,“小舅舅,你、你、還沒走?”

沈筵靠在後座上,昏黃的路燈刻畫出他臉部深邃的輪廓,他將手伸到窗外。

他那雙指節分明的手撣了一撣煙灰,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嚇了陸良玉一跳:“怎麽了大外甥?這就害怕了嗎?”

陸良玉垂著頭,“我、我知錯了。”

沈筵輕嘲:“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