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筵淡聲吩咐司機開車。

沒有聽見別的指示, 李師傅便按原路返回棠園,但車剛開出八裏莊,就聽見後座的沈筵出聲道:“去黃金屋。”

“是,先生。”

黃金屋內酒局尚酣, 鄭臣才剛解了禁足, 正滿京城的混場子。

第一站到的就是遍地熟張兒的子弟窩——黃金屋。

李之舟為了慶祝他翻身得解放, 特地開了一瓶1945年的Conti。

就這麽一瓶年份稀有的酒,當年在紐約,一舉拍出了三百萬的價格。

他嘴裏叼著煙,一隻腳架在整塊和田玉雕成的茶幾上,拔開了酒塞子, “就這瓶酒, 老沈特別交代過了, 等你坐完牢出來喝。”

鄭臣誇張地捂著胸口做感動狀:“論做人這一塊兒, 還得是我們三哥。”

楊崢搡了他一下,“少來, 他不你妹夫嗎?”

鄭臣酒氣上了頭, 拍桌子也特用力:“你少給老子提這茬!就我那個死乞白賴丟人現眼的妹妹,為了她我私下沒少給人老沈賠不是,才沒傷了兄弟感情。”

雖說在他們這個衙內階層裏, 比起聯姻來, 愛情更像是一場瘋魔的笑話。

但大家都圖個你情我願, 左右是政治婚姻, 真沒必要弄得不好見麵。

講規矩的事兒,就不要談感情。

挑個看得上眼還過得去的對象結了就成了, 總歸是完任務, 像鄭妤一樣十年如一日糾纏沈筵一個人的, 也算是異數了。

鄭臣在家裏沒少規勸他這妹妹,讓她另尋個對她態度好點兒的。

可鄭妤偏不,就像中了什麽沒有解藥的蠱一樣,非沈筵不可。

李之舟半靠在沙發上又續上一支煙,“你這一出唱的是醉打金枝啊,整個一幫理不幫親呐鄭公子。”

鄭臣仰頭飲下大半杯酒,“她不用忙,有那位大小姐被現實狠狠毒打的日子,我等著呢。”

“你缺大德了!有這麽咒自己妹妹的嗎?真說得出口。”楊崢說。

李之舟扔給他一房卡,“知道你愛玩雙的,給你在柏悅的頂層套房裏安排了一對絕色嬌姝,晚上悠著點兒弄。”

鄭臣笑著收下了,掐了煙又問起來,“我今兒在大院裏撞見一姑娘,給瑾之當老師,敢對老沈家的外甥指桑罵槐,那細肉皮兒嫩的......嘖,都能掐出水兒,親起來肯定不錯。”

李之舟很快反應過來,“你見到蘇闌了?”

“沒錯,我聽陸良玉說,是這麽個名兒。”鄭臣扭頭看他,眼尾微微上挑,“這姑娘這麽不簡單?就連你也認識她呢?”

李之舟收斂起放浪形骸,“你不要去招她,她是老沈的人。”

鄭臣還是沒當回事,“三哥哪個女人不是兩天就撤?我想上手跟他說一聲就得了。”

“這回不一樣了,他領著蘇闌住進了頤和園後頭的洋樓裏,成天介寵著她。”李之舟肅了肅神色。

“Once Again!你說哪兒!”

鄭臣的表情比聽見剛吃了九個滅霸的蜘蛛俠參加殘奧會拿了倒數第一名還要驚訝。

由於他的分貝實在太大,惹得旁人都往這裏看。

李之舟把他摁在沙發上:“你他媽的給我小點聲兒。”

鄭臣壓低了聲音:“那不是老沈的婚房嗎?剛裝修完的時候,我還送他幅《漢宮秋圖》,正經的南宋文物,這麽快金屋藏上嬌了?”

“這事兒夠稀奇吧?簡直聞所未聞呐。”

李之舟的神情像解說聊齋一樣詭異,“所以我說蘇闌這姑娘你招不得。”

鄭臣正怔忡間。

沈筵已從外頭走來,“又在背後嚼舌誰呢?”

李之舟不由得頓了一下,悻悻道:“說你是他好三哥,酒都開了,今晚準會來瞧他。”

說著就給鄭臣使了個眼色,他也很上道地遞上一杯酒。

沈筵接過鄭臣倒的酒,神色冷鬱地晃了晃杯,“你是姑娘家啊?還用得著人瞧。”

楊崢才剛喝得有些懵了,仰頭睡倒又醒來,見沈筵形單影隻便問:“唷,今兒一個人?三哥,沒帶你那心尖子?”

“哪兒來什麽心尖子?”沈筵眉頭一蹙,“這又是誰說出來的?”

楊崢麵上立馬便訕訕的有些掛不住。

他硬著頭皮說:“上回三哥帶人來了這兒以後,沒、沒幾天,宋臨那小子就起了這麽個號。”

李之舟從中勸和了句,“以後別再提了,你去醒醒酒吧。”

“哎好。”

楊崢跟得了特赦般下去了。

鄭臣給沈筵點了支煙,“怎麽了三哥?心裏頭不大爽快啊?又被催婚了?”

這話沈筵聽笑了,略一擺手拒了他,“就非得是被催婚,我才能不高興啊?”

“您這位太子爺要風得風,能是因為什麽事兒?還有什麽是你擺不平的?除了我那蠢材妹妹!”

鄭臣見沈筵沒接煙,自己抽了口,吐出好長一道煙圈。

就是去年陸良玉跟一幫年輕沒分寸的公子哥兒在酒店胡天胡地,小孩子家磕了藥上頭,玩得猛了些,從後頭繞跟繩子勒著一姑娘的脖子做,到盡興時用大了些氣力,失手把人姑娘給弄死了,沈筵動用了大把關係才把事情壓下去,賠了五百萬,又給她一家人全安排了正式工作才了事。

這件事也很快揭過去。

不過是在圈子裏,又留下一段關於沈家諱莫如深的過往,來日說起沈筵時,給這個名字投射進手眼通天的涵義。

李之舟笑說:“他們是覺得新奇,你從沒帶過別的姑娘在身邊,總歸蘇闌不一樣。”

沈筵扯鬆領帶,不以為然地笑:“有什麽不一樣?無非她更乖些。”

今夜黃金屋裏照例請了戲曲學院的學生們來彈琴。

沈筵架著腿仰靠在後苑正中央的沙發上,聽著塘邊彈琵琶的姑娘緊張地撥弦清唱。

那女孩兒技法倒是不錯,可惜腰肢不夠軟,樣貌也並不出眾,音色更算不上什麽清越。

不如他的闌闌多了。

想起蘇闌,沈筵眉心又染上一股子燥熱,手上轉動蚌佛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幾分。

近來擦槍走火的頻率實在高,就連床毯子也不能一同蓋了,稍稍蹭一蹭即成驚雷之勢。

昨晚小姑娘洗過澡,歪在沙發上看文獻。

沈筵一開始隻是想抱一抱她,便拉過毯子側躺在她身邊,可聞久了她頸間那股清甜,下巴不時蹭過著她膩滑的肩膀,漸漸事態就不可控製了,在沙發上要足了她兩次。

直至末梢,蘇闌癱軟在他身上,一絲氣力也沒有了。

沈筵摸出根煙來,微闔了眼,放在鼻尖上輕嗅。

到底也沒有點,取過外套就出了黃金屋,心煩地開著車。

他徐徐繞著海澱開了大半圈,鬼使神差的,終於還是開進了P大的校門。

這個點女寢已經熄了燈,沈筵靠著車身站在樓下瞧了一會子,同樣被黑夜籠罩的小窗。

分不出誰是誰。

沈筵低頭揉揉眉心,腳步緩慢地上了樓。

這會兒正是北京最熱的時候,寢室裏沒空調,蘇闌照舊把宿舍門開著納涼。

隻著純白的T恤,頭發綁成馬尾,身下是一條短裙。

露出大片凍牛奶一般涼白的膚色來。

她在地板上墊了張瑜伽墊,盤著腿坐得很端正,捧了本《十四行詩》像朝聖。

周圍燭火跳耀,明明滅滅照映著她白皙清麗的麵容,兼具明豔與冷清,和她這個人一樣時刻矛盾著,蘇闌凝神的時候,眼神裏總有一種過分輕靈的寧靜,像在審視一切。

沈筵徑直走進去。

他將椅子往外一提,把臂上挽著的米色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閑散得像在自己家。

蘇闌放下書看著他這套一氣嗬成的動作。

沈筵生了一副好皮相,行動舉止間,端正政界新貴的派頭。

沈筵無聲地凝視她。

她張眼望人時有種天真感,纖長彎翹的睫毛覆著的杏眸裏,尚存對人世的好奇和渴望。

良久,沈筵才開口:“在這兒修煉呢?還挺能屈能伸。”

蘇闌垂下眼眸,緊張地攥著書頁,開口就結巴了,“沒、沒有啊,真的有事。”

“你並不擅長說謊,闌闌。”沈筵說。

蘇闌低著頭悶不做聲。

沈筵又緩緩道:“以後良玉不會再找你麻煩,他識相的話,甚至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他這麽快就知道了。

蘇闌脫口而出,“你監視我?”

話一說完她又後悔了。

沈筵真想打聽出什麽事來還不容易?他若真有意,甚至可以操控未來幾天A股的走向。

蘇闌禁不住長時間和他對峙。

才看了一會兒,又怯弱地低頭。

沈筵卻不以為意,“不許同我置氣,至少,不要置這種氣。”

他語氣倒清淡,但不容置喙的意思明明白白全在裏頭了。

“知道了。”

蘇闌的聲音低低的,像山林裏攏沉的一層薄霧,輕柔地刮過他耳邊。

她對於他的說教,認真回答“知道了”的時候,那副順承的模樣,看起來溫柔、乖巧又安靜。

是沈筵一輩子最喜歡的樣子,此前此後也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比蘇闌更能滿足他的征伐欲。

沈筵牽了下唇角。

一晚上的煩悶煙消雲散。

他朝她伸出手,“闌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