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蘅若安靜的睡顏叫人不忍打擾。她睡得很沉、很沉,胸前的白玉發著柔和的光芒,她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被籠罩在月光之中。白玉上的光芒忽然消失不見,房間的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個模糊的白影輕聲走至床邊,靜默地凝視了蘅若的容顏許久,最後俯頭至她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麽。他說完之後,抬起頭來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秀眉,然後在她眉心落下了溫柔的一吻,最後起身離去。
房屋中寧靜如初,一行清淚從蘅若的眼角流出。
噬天沒有來得及找齊一萬青壯年祭品便受到了蘅若等人的阻撓,他不得不命令他的部下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一萬人,趕在蘅若等人破壞他們的行動前完成天魔血祭。於是離燕州不遠處的一座小鎮上的鎮民便成了這一次血祭中的冤魂。整個小鎮中的男女老少都成了天魔血陣的祭品,可就算如此,人數還是遠遠達不到血祭的要求,盡管殺羅暗等人已想盡辦法從其他地方抓人過來,作為祭品的人數還是沒有達到要求的數量。原本就比先前低劣的祭品,加上蘅若在洞穴擊中噬天的那一掌,使得噬天在突破第四重天魔煞時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帶著殺羅暗等人逃得不知去向了。
梁廣見噬天失敗逃跑,覺得自己再待在容府也無趣,便帶著一行人回了京州。容家上下一片哀慟,他們年輕的少爺,容錦添唯一的兒子容雪安英年早逝。有人看到,容錦添的雙鬢在一夜之間又添了許多白發。夜晚,白月許從靈堂走出,眉目之間顯得有些疲憊,可他無心休息,心急地朝蘅若的房間走去。
輕推開門,看到雙眼無神地麵對著銅鏡的蘅若,白月許心頭一沉。他放輕了腳步走到蘅若身後,銅鏡中映出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原本清澈靈動的雙眼變得黯淡無光。她眉心的那點朱砂已然不見,麵前擺放著一塊被拚湊起來的碎裂的白玉。白月許心中一痛,抬手搭上蘅若的肩膀,就在這一瞬間,兩行淚水劃過了她的臉頰。
蘅若轉身握住白月許的手,用一種令人心疼的、乞求般的語氣對他說到:“玉碎了,你幫我複原好不好?早點複原,師兄就能早點回來啊?”
“蘅若……”白月許回握住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昨夜我見過師兄了,他已經回來了,可是他又走了。他為什麽又走了呢?我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好呢?”
看著蘅若空洞的眼神,聽著她虛無飄渺的聲音,白月許的心裏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恐懼,仿佛稍不注意,她就會隨風飄散。他將蘅若從椅子上拉起,一把將她拽入懷中,心疼萬分地說到:“你沒有哪裏做得不好,你已經盡力了,不要責怪自己,他不願看到你這樣。”
一根銀針刺入了蘅若頸後的穴位,她垂下了眼睛。白月許將她抱至了床上放好,仔細地拭幹她臉上的淚痕,長歎一聲後離開了房間。
回到靈堂,白月許對著棺中毫無生氣的容雪安道:“看著她那副樣子,我差點就忍不住要將實情告訴她了。你向來最心疼她,又怎麽忍心叫她如此傷心?你吻去了她眉心的傷,卻又刻下了她心底的痛,我真有些後悔當初答應你這麽做了。”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說到:“早些醒來吧,我真不願看到她一直這樣下去。”
白月許言畢起身離去了,靈堂之中又陷入了死寂。月光灑進棺木,裏麵的人顯得那樣寧靜安詳。屋外枝頭上的一隻烏鴉透過窗戶看到棺中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嚇得發出一聲尖叫,飛離了樹梢。
容府的白幡在第二天就被撤去了,容家人喜笑顏開,外頭的百姓則議論紛紛。有人說容府少爺詐屍了,也有人說容少爺得到神靈庇佑,起死回生了。眾人各有各的揣測,而清楚這件事的兩個人卻在容府的亭子裏對酌。
“容雪安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值得你向我討問借屍還魂的方法,而且還真的在他身上成了事?”
白月許笑了笑,說到:“他的先人曾被蘅若救過,我想若能延續容雪安的性命,蘅若也會高興一些。”
焱川愣了愣,疑惑道:“當真如此?”見白月許笑而不語,他又道:“想不到你竟能想到將一個離開肉體的魂魄通過借屍還魂的辦法重新讓他回到自己的肉體之中,果真不負‘仙界百年不遇之奇才’這一名號啊。隻是你這樣做違背了生死常規,將來是要承擔後果的。”
白月許不以為然:“我何時怕過承擔什麽後果?”
焱川道:“那倒是,你其實是個離經叛道之人。”
“聽說你要將容雪安帶回桑夷仙山?”焱川又問。
“不錯,他雖活了過來,但魂魄在體內尚未紮根,還需觀察一段時日。容雪安和他父親都已經同意了。”
“難得你如此上心。”
白月許勾了勾嘴角,抿了一口酒。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走?”
“至少等她能叫人放心了以後。”白月許的目光落向蘅若住的那間屋子。
焱川也望向了那裏,歎了口氣道:“這一次的事對小若的打擊太大了,我從沒見她這樣過。我留下來和你一起陪著她,直到她讓人放心為止。”
門忽然間開了,蘅若從房裏走了出來,兩人見狀一怔,立即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來看向她。蘅若走到他們麵前,平靜地說到:“我沒事了,可以離開了。溫師兄還被噬天控製著,我們要找到噬天,把溫師兄救回來。”
她說完便越過他們朝前走去,兩人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都感到有些疑惑。蘅若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對他們笑了笑,說到:“那天晚上,師兄跟我說,他會回來的,讓我等他。”
白月許走進容雪安的屋子,見他正在擦拭著一柄雪亮的長劍。
“多謝你幫我將‘絕塵’找回。”容雪安笑若春日裏的陽光。
“既然已經醒了,不去見見她麽?”
容雪安拭劍的手微微一滯,搖頭道:“還不知能在這具身體裏待多久,不能再讓她嚐一次這樣的痛苦了。”
白月許的神色黯了黯,開口到:“我會幫你,但你要吃些苦。”
容雪安笑了:“好。”
吃些苦又算什麽?隻要能重新站到她的麵前,聽她喚一聲師兄,再大的苦難他也願承受。三百年來感受著她血液的溫度,五蘊六識逐漸覺醒,而今終於有機會重獲新生。雖然此舉冒險了些,但他等不了那麽久了,先師的教誨猶在耳旁,他要守護這個天下,也要守護那個單薄而堅韌的女子。
池蓮衣坐在房中擺弄著手中的笛子,覺得十分無趣。師傅將她留在這裏做重華的內應,可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呢?她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麽機會接近夜殤,他最多就是過來聽她吹吹笛子,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大多數時候他似乎都不知道有她這麽一個人存在。有時候她對著鐵窗外的月光,心裏會想起那個嬉皮笑臉的少年,那天他被夜殤傷成那樣,現在有沒有好起來呢?每每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想一個陌生的男子,池蓮衣就會滿臉通紅,在心裏大聲斥責自己,可是罵完自己後,她又忍不住開始想起少年的模樣。
門突然間打開了,一個婢女身後跟著兩名彪形大漢走了進來。婢女手中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把小刀和一隻碗,兩名大漢不由分說地從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池蓮衣的手,池蓮衣驚得叫道:“你們做什麽?”
然而沒有人理會她的呼喊,婢女執起小刀,在池蓮衣的手腕上猛地一劃,緊接著將碗遞過去接下她流出的鮮血。
“放開我!”池蓮衣使勁地掙紮起來,可身體受到軟骨香的作用,根本無力對抗這兩個彪形大漢。那隻碗接下了約半碗血後,兩名大漢將池蓮衣摔到了地上,然後跟著那婢女離開了。池蓮衣憤怒地蹙起了眉頭,咬著牙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來,默默地包好了還在流血的手腕。
那婢女離開池蓮衣的屋子後便向夜殤的寢宮走去,她將那碗血送到那裏後便恭敬地離開了。
夜殤麵對著那碗溫熱的血液,腦海中回想起在嗜血蓮中眼前閃過的景象。他摘下一直戴在自己身上的那塊微微發紅的乳白色石頭,將那半碗血潑在了上麵。血液順著石頭滑了下去,白色的石頭上未留半點痕跡。他又取出噬光劍,兩指拚攏撫過劍身,在劍尖處凝出一滴鮮紅的血珠,那是蘅若替溫染擋劍時粘染到噬光上的血。他讓血珠滴落到石麵上,那滴血一碰到石頭便被吸了進去,冰冷的石塊甚至有了一絲溫度。
“天境山之石隻認一個主人,喝過誰的血便再也不會去喝其他人的血。”
這是夜殤詢問莫子竹時,他告訴他的話,這塊石頭曾經的主人是誰,再明了不過。
夜殤打開門,見到恭恭敬敬候在門外的疾,他給了他一個眼神,他便知該如何去辦了。其實疾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曾經那樣深愛過的人,怎麽可能完全忘卻?疾感覺到,關於蘅若的記憶正在夜殤的心底蘇醒過來,如春天裏四處蔓延的野草,勢不可擋。
池蓮衣包紮好自己的傷口後,開始計劃著逃離這裏的方法。她再也不願在這裏待下去了,哪怕違背師傅的命令,她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並未來得及想好萬全之策,原來的那個婢女又來了。
“跟我來。”婢女用沒有生氣的語調命令她。
“去哪裏?”
婢女回過頭冷漠地望著她:“不要問,跟我來。”
池蓮衣心思一轉,覺得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逃出去,於是便跟了上去。
她沒有料到這名婢女竟將她帶出了魔宮,行至一片竹林後停了下來。婢女轉過頭,麵無表情地說到:“你可以走了。”
“什麽?”池蓮衣十分詫異。
婢女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一句,越過她朝魔宮的方向走去。池蓮衣怔怔地站在那裏,心中疑惑萬分,就這麽把她給放了?待那名婢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池蓮衣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真的重獲了自由,她的心裏不禁感到一陣巨大的喜悅,轉身向魔宮的反方向奔去。
然而,竹林風動,幾個黑影落下,攔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