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閣下還是那個人, 淒慘的正義之魂……一切都如此美妙!”

“所有的靈魂都會被碾壓至消亡,垂死掙紮是毫無意義的!”

“如何?這血光蔽日的地獄、詛咒世間的屍骸,請閣下務必要好好欣賞。”

地下站台轉瞬間成為廢墟, 高樓建築盡數坍塌,繁華的都市被切斷了命脈。地麵上仍然有東西在遊走, 並非詛咒,而是被陰陽師操縱的式神和怪異。

骷髏烏帽子的陰陽師臉上露出奇異的神采, 欣賞自己一手打造的地獄。他在這片不斷充盈的腐敗中享有絕對的主導權,睥睨一切,嘲笑一切。

羂索掩著口鼻低咳一聲, 眉頭稍皺。

這是他跟libo約定好的結局,卻不知為何有些煩悶。本以為隻會將澀穀區內的術士和普通人屠戮殆盡,沒想到連原有詛咒都被一並殺死了。

……有些麻煩, 但也不是不能解決。他手底下還有大量咒靈,加之澀穀乃至東京淪陷造成的恐慌,足夠使日本全境咒靈橫行。

高層的元老全都被洗腦似的聽從libo的驅使;一旦五條悟被封印, 剩下的術士再怎麽折騰也不足為懼。天時、地利、人和, 他潛伏千年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想到這裏, 羂索漠然地瞥了一眼被封鎖住行動的人。

白發青年垂著頭, 從這個角度看不見眉眼,隻能窺見緊繃的下頜。

五條悟或許並沒有太強的社會歸屬感, 重視的也隻有身邊的人。親眼見證一切毀滅、自身尊嚴和價值被碾碎成泥,才是對“最強”的酷刑。

做出這些惡劣行徑的男人竟然自稱安倍晴明,諷刺也該有個度吧。

懶得去管那是別有用心還是單純的惡趣味,羂索無動於衷地移開視線。

另一邊, libo好像終於欣賞夠了地獄般的景象, 像撫摸愛人似的輕柔摩挲著手中半塊骷髏頭, 滿意地低低笑起來。

“有了諸位的配合,這場鬧劇順利到連我都覺得驚奇。倘若那時……就好了。”

中間半句話語含糊,陰陽師似乎陷入了對以往的回憶,再次露出鬱結之色。

羂索對他的過去不感興趣,語氣淡淡地提醒:“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澀穀的動亂拖得夠久了,目的已經達成,他提不起跟libo虛與委蛇的興致。

“嗯,嗯嗯嗯!您的話的確有道理,那麽——唔?”

libo興高采烈的聲音忽然變了個調,他閉上嘴,困惑不解地看向上方。

血色天空上鑲嵌著漆黑太陽,不祥的妖異氣息侵染了整座都市,看起來跟之前沒有分毫不同。

然而libo眉頭緊蹙,透過血色的霧氣看向遠處——

噠,噠。

屐齒落地的輕響仿佛遠在天邊,下一秒又近如咫尺。

噠,噠。

一步步的聲響越放越大,到後來,如同驚雷炸耳,在場幾人心跳不約而同加快。

有人來了。

可是在這一眼能看得到盡頭的廢墟裏,怎麽完全沒看到人的蹤影?

羂索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安,側過頭注意著libo的動作,不滿道:“你說過沒人能過來的。”

“唔,本該是這樣才對……”

骷髏烏帽子的陰陽師喃喃道,臉上劃過極為明顯的不悅,連氣息都紊亂片刻。

libo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目光一沉,重新露出不達眼底的笑意。

“失策失策,沒想到您竟然大駕光臨,是前來跟拙僧敘舊的嗎?”

隨著話音落下,空氣中突兀出現一道水波樣的紋路。水波越動越大,揭開畫卷似的從空中掀開。

典雅華美的深藍色和服層層疊疊,穿在她身上卻不顯半分臃腫;曳地衣擺和長發沒有沾染半點塵埃,**下金鈴的精致金冠旁,一對毛茸茸的耳朵不時輕顫。

用盡所有溢美之詞也無法描述的美麗容顏上,金眸平靜地望向對麵。

看清那張臉後,羂索的本體猛然一抖。被埋藏的記憶解封,他幾乎瞬間回想起了與眼前這個人的相遇。

——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驚悸,頭頂狐耳的巫女雙眸微彎,字字如珠落玉盤般悅耳:“真是狼狽呢,把城市毀壞成這副模樣,可是連野獸都看不下去的粗暴行徑。”

熟悉的魔性腔調傳入耳中,昭示她的存在並非幻覺。

絕世美人靜靜佇立一旁,木屐下是累堆的血汙屍骸,本該毫不相幹的兩個極端被強行塞進一幅畫卷,強烈的違和感之外竟然有著殘酷的美感。

五條悟垂下的手指動了動。

白發青年緩緩抬頭,勾起唇,冰川一樣的眼裏沒有半分笑意。

“不要這麽嚴厲啦,”他以一種稱得上懶散的語氣諷刺道,“人家可是自稱安倍晴明呢,好歹給傳說中的天才陰陽師一個麵子吧。”

libo瞥了他一眼,笑意多少有些猙獰,似乎是在虛偽地譴責五條悟口無遮攔的行為。

“尊子殿下。”

男人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語氣溫順謙和,若不是眼裏的傲慢和嘲弄,根本無法將他和那個一手重現地獄的男人聯係起來。

“拙僧難不成記錯了……你我之間好像並沒有誤會啊。向您這樣的大忙人,難道是來吾等極地散步?”

巫女沒有回答,笑意盈盈地挑了挑眉。

“真意外,”羂索的臉色不怎麽好看,“libo,你們認識?”

他本意是想提醒libo這巫女絕不會成為他們的盟友,還是別廢話趕緊結束封印比較好,但libo好像誤會了他的意思。

麵容妖異的陰陽師恍然大悟地合掌,“是我考慮不周了!兩位應該不認識尊子殿下吧,唔,或許該用另一個名號稱呼她。”

羂索皺著眉想打斷他莫名高漲的興致,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男人愉悅的聲音回響在空曠淒涼的廢墟之間:

“傳說中的白麵金毛九尾妖狐,日本三大化生之一,顛覆了諸多國家的災厄之女——”

在另外兩人驚愕的視線中,libo含笑念出幾乎無人不識的名號:“我說的沒錯吧,反英靈玉藻前?”

“玉藻前”,聽到這個名字的下一秒羂索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冷靜得近乎刻薄,在夏油傑的記憶裏翻找到的相關情報又被逐個排除——麵前的巫女跟去年百鬼夜行中使役的特級假想咒靈“化身玉藻前”顯然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是再次演化而生的咒靈?還是某種術法?

羂索下意識地排除了另一個不願想象的選擇,臉上失卻了笑意,仿佛第一次見到對方,視線冰冷陰寒。

而跟他考慮的不同,五條悟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反英靈”上。知道了“英靈”的存在,“反英靈”大概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玉藻前這種知名度極高的妖怪現世也說得過去。隻是……她真的是來幫忙的嗎?

lbo的話不知真假,但關於玉藻前的描述並沒有錯。

如果來的是曾以咒術師身份行動的尊子,那五條悟就有七成把握;但如果來的是做盡惡行後被陰陽師退治的九尾妖狐,這個概率幾乎為零。

五條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被稱為“玉藻前”的巫女垂下眼眸,並沒有對libo的指控提出異議。她身後浮動著尾巴狀的日輪漩渦,柔和明亮的光芒映襯著絕世無雙的美貌,仿佛明珠生暈、美玉瑩光。

超越人類認識的傾國化身微微一笑,啟唇間尖銳的犬齒暴露無遺,“你說的沒錯……”

“蘆屋道滿閣下。”

libo的臉色劇變。

羂索怔在原地,隨即霍地轉頭。

安倍晴明,蘆屋道滿。

如果說聽到前者的名字他還不以為意的話,現在已經笑不出來了。

蘆屋道滿,在眾多古籍中被描述為唯一可與安倍晴明匹敵的對手,惡名遠揚的陰陽師。以及,傳說中他意圖通過詛咒殺害當時的當權者,卻被晴明識破而因此被流放。

羂索忽然想起了libo在解放術式時高喊的咒語——“惡靈左府”。當時他覺得耳熟卻沒有細想,直到這時才猛然回憶起,“惡靈左府”正是蘆屋道滿選擇投靠的平安京左大臣藤原顯光的稱號!

倘若真的是本人,陰陽師實力如此強大卻一直無人知曉就有了合理的解釋。是被複活的還是千年來一直沒有死?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才跟他聯手的嗎……?

直到密密麻麻的毛骨悚然感蔓延至全身,羂索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思考得太久了。

libo沉默良久,揚起一個陰惻惻的笑容,被強壓下怒火的聲音冰冷瘮人。

“不愧是您,哼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你!”他連續說了兩遍,咬牙切齒地擠出混亂的字句,“這份置身事外的美麗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厭。”

libo忽而想到了什麽,神情變幻莫測,最終扭曲成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麵具般的虛偽笑容:“逞一時口舌之快又有什麽意思呢?想來就算是三大化身之一,麵對老夫的地獄界也束手無策吧。”

被點破了身份後,他幹脆拋棄了偽裝的最後一絲謙遜,語調傲慢地拉長,透出幾分嘲諷之意。

“你的話確實有道理。”

巫女並沒有發怒,反倒讚同似的點點頭,“再說我本來就是惡之化身,這裏又沒有讓我甘願侍奉的人類,毀滅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libo露出“果然如此”的滿意表情。

五條悟嘴角仍掛著笑,手指反射性收縮成拳。

然而下一秒,玉藻前話鋒一轉,韻律獨特的語調宛如撒嬌,說出的話卻讓陰陽師表情凝固:“但是,你這術式可是令妾身相當不舒服呢。”

倏忽之間,壓倒性的存在感自巫女身上暴漲。仿佛無形而又恐怖的衝擊將幾人牢牢定住,呼吸一滯,眼睛被迫朝向同一個方向。

視線中央的巫女翹起唇角,腳下廢墟逐步被無限延展的光域覆蓋。空氣中汙濁的咒力被淨化消除,三條尾狀光輪伸展數倍,自尾根融合看不清界線。

她漫不經心,分給天上翻湧的漆黑日輪一縷餘光。

“憑你,也想越過妾身、妄想讓太陽沉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