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不對。

當視野被火焰占據完全的時候, 虎杖悠仁還抱有最後一絲希冀。

也許貞德·alter並不知道縫合臉咒靈的罪行,她跟澀穀的動亂也不一定有關係。那個會跟他們一起把偶遇的少年送回家、邀請他觀賞機車的少女,怎麽會在短短兩天之後反目成仇!

而且五條老師不是說他們有契約在嗎, 其中肯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隱情……!

“戰鬥中走神可不好哦, ”縫合臉咒靈聲線像撒嬌般,甜膩的外表包裹著天然的腐爛, “該不會想拖到人來救你吧,這可不行。”

一灰一藍的眼眸裏迸放出邪惡的光, 真人整張臉因興奮而變形, “在等那個三七分的咒術師,還是五條悟?真遺憾,後者馬上就要被封印了。”

——!

“你們想對老師做什麽!!”

虎杖悠仁幾乎是嘶吼著喊了出來。

真人捂住嘴, 裝作被嚇到的樣子躲在了Avenger身後。

年輕的咒術師顯然處於暴走的邊緣, 但他生生止住破壞了念頭, 手掌緊攥,指尖因用力過猛而泛白。

“alter小姐……你知道他說的事嗎?”

少年聲音平靜,話尾微不可察地顫抖,暴露了他強烈起伏的心緒。

“……那個縫合臉咒靈所說的話,你都知道嗎?”

虎杖悠仁緊盯著白發少女的臉, 以搖搖欲墜的信念期盼對方給出否定的回答。

但——

“你還在做什麽天真的夢啊?”

倒映在虎杖悠仁瞳孔中的, 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被惡意扭曲的臉, “自詡正義的夥伴, 真令人惡心。”

“直到現在還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嗎, 和你的老師一樣, 可悲到我都不禁想發笑。”

——信念坍塌了。

對啊……

就算再怎麽像人, 她也還是詛咒, 是和宿儺、和真人根源相同, 以一切惡行為樂的詛咒啊。

“所以,你背叛了——”

不知是冷靜還是麻木,虎杖悠仁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我們嗎……”

“哈?不要搞錯了。”

纖長的白發被氣流吹開,空氣焦熾,少女纖細的身形在熱浪後虛幻難辨。

哪怕不想聽,那聲音還是毫無阻礙地傳進腦海,高高在上,鄙夷又諷刺。

“我是從地獄之火中誕生的複仇者,對我來說,惡德才是美德。”

漆黑長劍出鞘,火焰在指示下肆無忌憚地吞噬一切,迎麵而來的溫度遠遠超出人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氧氣被急速消耗,黑煙滾滾。

懊悔和痛恨融化成苦澀的毒藥,一寸寸侵蝕心髒。兩人之間隔了接近十米的距離,不過眨眼之間,拳風已至。

近到能看清雙眼裏每一分情緒。

然而,不知是主動還是被動,青筋暴露的右拳忽然停住半空,力道之大,帶起的空氣撥開了少女的額發。

虎杖悠仁愕然地睜大眼。

不知什麽時候,一簇火焰竄上了小腿。他強忍血肉被燒灼的痛楚,下意識用咒力包裹住身體,右腿卻驟然一沉。

咒力……消失了?

在意識因震驚中斷不到一秒的時間內,火舌蔓延至四肢。

“既然你的老師那麽不稱職,就讓我再來教你一件事吧。”

身體重重倒地,被迫蜷縮成佝僂的蟲豸,肺髒痛苦到無法呼吸。沉重的金屬碰撞聲卻透過燎燃的黑煙,聽得分毫不差。

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自責,憤怒,悲傷,憂慮,連自己都無法弄清楚此刻的情緒。虎杖悠仁用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抬起了眼。

籠罩在火光中的蒼金色一如當初冷酷。

“對不斷前進的複仇者,唯有斬殺。”

火焰咆哮,吞沒了最後的話語。

……

與此同時,澀穀站地下五層,被數不清的普通人困在中央的五條悟驀地動作一滯。

製服外套下的羊皮紙散發著灼熱無比的溫度,頃刻間化為灰燼。

——跟他結成契約的特級咒靈,違約了。

6

按計劃留在外麵的釘崎野薔薇忽然轉過了頭。

心髒莫名狂跳不止,電流般細小的酥麻感襲遍全身。棕發少女蹙著眉撫上胸口,試圖弄清楚不安的來源。

她沒有編進針對澀穀事件的作戰小班,理由是“在港區事件中的詛咒還未清除幹淨”。盡管她再三強調自己身體狀況好得能一拳打飛兩個虎杖,監督還是讓她在安全的地方等候通知。

“這是高層的指示,為了釘崎同學好,我們還是在外麵等吧。”之前從沒見過的監督一邊說一邊擦汗。

……什麽為了她好,是怕詛咒沒清除幹淨、到時候被反將一軍吧。

釘崎野薔薇冷笑,但她也清楚跟監督發脾氣毫無用處,對方隻不過奉命行事罷了,話語權還是在高層手裏。

此刻晚上九點過去一點兒,咒術師們分開行動,保證“帳”外聯絡暢通的同時,另一部分人開始突圍。

她的前輩、同伴、老師,全都進入了澀穀的“帳”。

釘崎野薔薇咬了咬唇,手機合上又打開,裏麵前排的聯係人一個個都處於“離線中”。

正是大城市夜晚繁華開始的時候,現在卻冷清得過分,半個人影都沒有。附近的居民都被提前疏散了,沒人像她一樣想進不能進、想走走不了……

……等等?!

釘崎野薔薇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天橋的欄杆上,怎麽會蹲著個人啊!鮮紅的披風就算在夜色也也十分醒目,而且頭上那是啥,帽子?

“你……”

她剛開口,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忙不迭閉上嘴。

對方要是個咒術師還好,如果是誤闖進來的普通人的話,沒準會被她的聲音嚇到,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

正在她糾結之時,欄杆上的人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偏過半個身子,雙眼一亮:“是你啊。”

釘崎野薔薇者才注意到這是個打扮怪異的少女。披風下是黑色軍裝,軍帽上木瓜花紋金光鋥亮,比起在街頭散步,更像是準備spy。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認識我?”釘崎野薔薇疑惑。

她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人,而且對方年紀看起來比她還小一點,是來支援的新人嗎?

陌生的少女直起身,從六七米高的圍欄輕巧落地。

她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打刀,單手支著,明明身形嬌小氣勢卻無比驚人。她挑了挑眉,直白地打量一番,然後理所當然道:“之前聽別人提到過,你是我的FAN嘛。”

“什麽叫‘你是我的粉絲啊’……不對,你是咒術師?”

“不是啊。”

像是沒看到釘崎驚愕的表情,少女隨手整了整帽簷,“隻是感覺裏麵很是熱鬧,偶爾也想大鬧一場。”

釘崎野薔薇脫口而出一句“不行”。

“哦?”少女略微提起興趣,帽簷下猩紅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為什麽?”

釘崎野薔薇咬了咬唇,“裏麵很危險,而且現在隻能進不能出……”

也許是少女太過熟稔的口吻讓她莫名產生一股親切感,釘崎並不想用監督準備好的說辭騙她。

年輕的咒術師深思半晌,下定決心準備勸說對方打消想法:“總之別進去了,我把你送——等等!你的身體?!”

“嗯?哦,這個啊。”

因釘崎陡然拔高的聲調,少女順著她的目光低頭向下看。胸部以下到腰間的身軀一片虛無,連柔順的黑長直發都從中間被截斷。

但少女似乎對自己的異常習以為常,甚至還安慰了驚愕的咒術師一番:“果然有點勉強嗎……不過正所謂‘如夢似幻’,這也無可奈何呢!”

“你在說什麽啊!”釘崎野薔薇用力揉了眼睛,確定這番景象是真實存在的後,大腦仍在不敢相信地放空,“應該趕緊去找醫生吧!”

不,這好像不是普通醫生能解決的病情!

聽到她急迫的話語,黑發紅瞳的少女隻是翹起了唇角。

她抬眸,目光透過流動的咒力的黑色水膜,看向了更為遙遠的事物。

“差不多也該過去了。”

在咒術師還未反應過來的空檔,少女利落地穿過了“帳”。

“要是下次有紙筆的話,我可以給你寫個簽名哦。”

“等……!”

話未說完,虛幻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盡頭。

釘崎野薔薇伸出一半的手頓在半空。

不是咒術師還疑似身患怪病的普通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地鑽進“帳”裏,怎麽可能不讓人擔心!

她匆忙給監督發了條短信,略一踟躕,朝前邁出一步。

7

東京地鐵地下五層。

明治神宮前站方向的地鐵疾馳而來,列車停站,下來的卻是近千隻臃腫醜陋的改造人。

早已稱不上人的生物在咒靈的驅使下,近似本能地撕扯著人類的肢體。

滿目肉塊血汙,慘叫哀嚎聲穿刺耳膜。屍橫遍野,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白發青年垂頭站在站台中央,神色晦暗。

咒靈為了限製他的行動,車站內裝滿了它們抓來的數不清的人類。因改造人的出現,非術師的數量在減少,而不過幾分鍾後,又有新的人類從通風口上掉落。

死者和生者都在增加,天平漸漸失衡。

忽然,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暫停了。

改造人不會因環境做出改變,仍舊撕咬著攻擊每一個目標。人們張著嘴想要哭喊求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是發出了聲音,卻被外界某種東西屏蔽了。

五條悟垂下的手指動了動。

“嗯嗯嗯,實在過於吵鬧了,所以拙僧略微施展了一些術法,您感覺如何呢?”

“……”

“哦呀,閣下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啊,難不成是受刺激了嗎?那可真的、真的真的辛苦您了!”

“……”

“在琢磨詛咒的目的,還是在思考拙僧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抑或是,想著某位跟你結成了契約——”

一直沉默的最強,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如同海麵上彌漫霧氣的眼眸,凍結成寒冷刺骨的冰川,本該空無一物的瞳孔中映出了另一個人的臉。

妖異俊美的野獸微笑點了點頭,尖銳的獠牙抵在豔紅的舌上,虛偽地跟他客套。

五條悟盯著他,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別扯了。”

他懶洋洋地揚起手,灰燼隨風散落,“這也是你們一早就準備好的嗎?”

“哦呀……哦呀哦呀哦呀。”

libo狀似不解地看著消逝的灰燼,發間鈴鐺晃了晃,清脆的鈴樂響徹在以澤量屍的人間地獄。

“拙僧實在是,不懂您在說什麽。”

他的話聽起來字字真切,語氣也恭敬得恰到好處,表情卻放棄了掩飾,形成對比強烈的反差。

野獸一樣的男人居高臨下,眼神輕蔑而嘲弄。明明身著救世濟人的僧袍,卻對近在咫尺的苦難視若無睹。

哪怕是成群的螞蟻死在腳下也該低頭看一眼的吧,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五條悟隨手扯下一個改造人的頭顱,鮮血噴射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雖然不知道原因——親手毀了一枚最強的棋子,值得嗎?”

他似是隨口問道,聲音卻浸著駭人的殺意。

“唔唔,哼哈哈哈哈哈!”

帶著獨特的口癖,男人哼笑出聲。他仿佛忘記了還有其他人的存在,笑聲越來越大,淋漓而癲狂,回**整層地下。

試圖逃出地獄的人們,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比死亡還要毛骨悚然的恐懼。

“……不過區區贗作,用腐爛汙泥捏造的人偶,沒有自我、垂死掙紮的人工產物,何必對她抱有如此大的期待呢。”

libo指尖劃過描摹著獨眼的咒符,滿足似的喟歎道:“從憎恨的火焰中生,在絕望的火焰中死,嗯嗯嗯嗯。多麽美妙,可惜拙僧不能親眼見證著一切,實在遺憾。”

五條悟的唇角碾平。

白發青年身姿筆直,未濺上分毫血漬,整潔得格格不入。

他抬眸,目光漠然略過不遠處躲在人群之後的詛咒,以及,意猶未盡麵露微笑的男人,手指並攏。

““無量空處””

0.2秒的領域展開,包括改造人在內的非術師腦中被灌入了約半年份的情報,全體站著進入昏迷。*

在領域解除後299秒內,千隻改造人被全殲。

五條悟沒有使用無下限術式,血液噴灑全身,連纖白的發絲都籠在血霧之中。

他手提仍在滴落鮮血的肉塊,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神落在前方。

陰陽師笑意愈深,長甲按捺不住地舒展。

異變突生——

被符紙層層包裹的方木塊,忽然不知從何處被扔出。

伴隨幾不可聞的呢喃,符紙震碎,木塊倏忽轉變為四角的網。

肉臂中央,巨大空洞的眼睛對上了五條悟的視線。

“好久不見,悟。”

五條悟將欲離開的腳釘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扭過頭。

身披袈裟的男人微笑著,將手指放到唇邊:

“獄門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