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0月31日 19:00, 以東急百貨店、東急東橫店為中心,出現了半徑約400的“帳”。*

“帳”最初形成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在意。萬聖夜的澀穀人流如織, 或多或少地在身上添了些符合氣氛的裝扮。夜晚的霓虹中,不時傳來陣陣歡呼。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節日最後的狂歡。

在一眾僵屍女巫和鬼魂中,身著靛藍巫女服的狐狸也沒有那麽突兀了。有人被蓬鬆的尾巴吸引了目光,剛想湊近搭訕, 卻在看清巫女的正臉後愣在原地。

燦金的眼眸含著促狹的笑意, 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美人在唇畔比了個“噓”的手勢。衣擺下流蘇輕輕一晃, 狐耳狐尾的巫女如一尾遊魚鑽入人流消失不見。

在她木屐落地之處,代表邊際的梵文符紙化作熒光浸入地麵。

“你在看什麽啊?”不耐煩的同伴拽了拽這人的胳膊,“聽說那邊有煙花表演,我們過去吧。”

他如夢初醒,摸著頭,神情迷茫回了句“好”。

……是幻覺嗎?

2

姿態妖異的男人逆著人潮進入了地下一層的地鐵站,不少擦肩而過的人因他過於出眾的身高側目。

耳畔青色勾玉配飾掩映在界限分明的黑白長發後, 垂下的眉尾溫順又平和。但他交疊著的雙手上, 長而銳利的指甲由黑轉青, 像某種觸之即死的毒藥。

是個美麗、看久了卻讓人莫名心生恐懼的男人。

路人連忙收回視線,加快步伐想趕緊遠離。擁擠的人流中,男人身邊竟出現了一圈真空。

“你太過顯眼了。”

另一位頭頂縫合線的黑發男人看起來等候已久,掀起眼皮看了眼來者。

“沒辦法, 拙僧的確是美麗的野獸。”libo狀似愧疚地垂下眼, 嘴角卻猙獰地裂開,“計劃順利嗎?”

“當然。”似乎是想到了成功後的景象, 夏油傑的臉色緩和不少, 看向libo的眼神也多了些笑意, “漏瑚、花禦,以及脹相負責攔住五條悟一段時間,我會在最佳時機現身,至於你……”

他頓了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你的術法準備的怎麽樣了?”

“毫無差池。”libo並不介意他生硬的轉折,曜石一般的眼眸釀著癲狂的鬱色。

“一想到能踐踏殆盡他的自尊、信念,以至於全部……!過於美妙,拙僧的身體都在興奮地戰栗了!”

陰陽師陶醉般地閉上眼,低聲喃語。

夏油傑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一開始的束縛內容。

——‘獄門疆由你開啟,由我確定關閉的時間。’

他本來並不能理解libo這樣做有何意義。一旦獄門疆開啟、術式發動,被封印的人再也不能使用咒力。而能打斷術式的咒具已經被銷毀,再怎麽做也無力回天。“關”之後是封鎖的牢籠,“關”之前是開放的牢籠,兩者並無本質上的差別。

但現在,夏油傑有些明白了。跟更看重結果的他不同,libo懷抱著對一切的惡念,他在享受“讓五條悟親眼目睹世界被踐踏”的過程。這樣做也許毫無用處,卻能讓那顆無時無刻不在嗤笑的心靈獲得至高無上的滿足。

這可真是……卑劣至極的傲慢。

夏油傑嘴角帶笑,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竟然招惹了這樣的對手,就連他都不禁同情起五條悟來了。

3

“帳”下落二十分鍾後,漸漸有人察覺出了不對勁。

最開始,是說說笑笑的幾人撞上了一麵看不見的牆後暴怒咒罵,其他路人以為是什麽表演,不以為意。

再後來,又有人焦躁地拍打著空氣,神情不像做戲,他們這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了裏麵。

無法通過,再加上手機失去信號,人群中抱怨聲此起彼伏。

“什麽啊這是……有活動都不提前通知的嗎?回去一定要投訴!”

“我還著急回家呢,喂,有人在外麵嗎?”

“哎呀別擠啦,我的眼鏡掉下去了怎麽辦,那可是很貴的!”

人群躁動不安,在焦躁情緒的催化劑下愈演愈烈,失去信號的大屏幕重複播放著相同的廣告片段,無人注意不遠處地鐵口內的尖嚎慘叫。

明治神宮前站,地下一層。

灰藍長發的咒靈看了眼時間,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

“還有一個多小時,差不多該幹活了。”他自言自語,異色雙眸心情頗好地眯起來,“趕快結束去找漏瑚它們吧!”

清秀青年模樣的詛咒從嘴裏吐出微縮的改造人,後撤一步,同時將手裏的東西扔了出去。

他笑著拍了拍改造人腫脹變形的腦袋,後者在他手下很快像氣球一樣鼓起。

咒靈用飽含惡意的聲音哄騙道:“去吧,去把你們的同胞像牲畜一樣圈起來。”

他這樣做純粹是出於玩樂心態。改造人已經完成稱不上人,也聽不懂他的話,隻能無意識地咿呀著,留著眼淚衝向等待地鐵的隊列。

恐慌的尖叫劃破了站台的樓頂。

“這、這是什麽啊!別過來!”

“咬掉了……把那個人的頭咬掉了!”

“救命!有沒有人在!救救我!不要啊啊!!”

在無數的哭喊聲和慌不擇路的奔逃中,負麵情緒的暴漲讓真人滿意地舒展了身體。

胳膊變成長長的鎖鏈,將碰觸到的人盡數攔下。

術式發動,再有新的改造人誕生,將地鐵站內全部的人類趕盡殺絕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這可是正反饋呢……哦,對了,Avenger?”

真人轉過身向角落走過去,順手對撞到他身上的人類使用了術式。咒靈拉長後的聲音像小孩子一樣抱怨,“真是的,明明我一個人也能完成,夏油為什麽不讓我們分開呢?”

真人略一停頓,臉上肌肉扯出扭曲的弧度。

“這可是戰力的浪費,而且Avenger的術式不適合封閉的地方吧……你說呢?”

被稱作“Avenger”的人抬頭瞥了他一眼。

“聒噪。”

簡短的評價後,少女起身朝下一層走去。

除去多餘的布料,裝束換成了不顯累贅的輕甲。蒼白卷曲的長發未加束縛,發尾**出驚心動魄的弧度。**在外的肌膚適合發色不相上下的慘白,那雙金色的眼眸裏,凝固著冰凍的火焰。

真人不知道為什麽一夕之間Avenger換了副樣子,但那股氣息——從誕生伊始就讓他著迷的憎恨的味道,伴隨外形的改變愈發濃烈。

看著Avenger的背影消失不見,真人眼睛彎起,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是好事。

4

“隻將一般民眾封鎖在其中的帳”被咒術會發現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時。

為將損失降到最小,高層決定由特級咒術士五條悟獨自平定澀穀的動亂。其餘術士以小班為單位,在“帳”外側待機,確保沒有漏網之魚出逃。

其中,冥冥、憂憂、虎杖悠仁三人組成的小組臨時收到了新通知,前往明治神宮前站探查新出現的“帳”。

將近二十分鍾的狂奔僅讓虎杖悠仁的呼吸節奏稍快了幾秒,他調整了一下胸腔起伏,跟在冥冥身後進入“帳”中。

直到他們停在了明治神宮前站入口,路上都沒遇上半個人影,多少讓人有些不安。

冥冥雙眼緊閉,走神似的站在原地。

被憂憂“姐姐正在與烏鴉共享視覺你給我安靜一點!”訓斥了一通,虎杖悠仁委屈地蹲成一團,等待術式完成。

剛想回答他們“沒關係”的冥冥忽然動作一頓。

“怎麽了姐姐?”一直注視著她的憂憂緊張詢問,就連虎杖悠仁也投來了疑惑的眼神。

“沒事,”冥冥含笑搖了搖頭,重新被頭發擋住的眼睛劃過深思,“……虎杖。”

聽到自己名字的虎杖悠仁秒抬頭:“嗯?”

“雖然,方向卻不是朝著車站裏層,“你先跟我過來,憂憂也是。”

因為自己排在虎杖後麵的憂憂不甘心地跺了跺腳,但還是老老實實跟了上去。

虎杖悠仁兩三步追了過去,不解地問:“這邊有什麽比任務還重要嗎?”

憂憂怒瞪他:“不許質疑姐姐的決定!”

虎杖悠仁還想再辯解什麽,目光驀地一滯。

冥冥隨之而停。

一顆碩大的蝗蟲頭顱從台階上滾落,砍斷的腦袋透過複眼看見了來者,從長滿獠牙的口器裏震出恓惶的尖叫:“救、救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竟然向立場對立的咒術師求救,可見已經恐慌到神經錯亂的程度。

冥冥挑了挑眉。

然而“什麽都願意做”最後一個音節還未出口,咒靈殘破的頭顱忽然燎起衝天火焰,連帶著髒汙一地的鮮血熊熊燃燒,求救聲陡然成了慘叫。

虎杖悠仁直麵咒靈自燃的衝擊,肌肉條件反射地繃緊:“冥冥小姐,這是……”

咒靈的殘骸被燒盡後,火焰也隨之消失。烏鴉從指示牌後飛出來停在了冥冥肩頭。

“雖然剛剛透過烏鴉的視野看到了……”

冥冥並沒有什麽敘舊的念頭,隻是聲音中有幾分感慨,“但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

“?!”虎杖悠仁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火焰後熟悉的身影:“尊子老師……?”

“哎呀,是在叫我嗎。”

木屐落在堅硬的水泥路麵,輕響和柔美的女聲一同傳入耳中,不知為何有些違和感。

粉發的巫女拾級而下,唇畔微彎,眼中流光一閃,昳美到萬物失色的臉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幾人麵前。

“那個名號真是遙遠的回憶了,現在的我並不叫這個名字。不介意的話,就稱呼我為小玉吧。”

虎杖悠仁下意識應了句好,臉上還是一片迷茫:“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身上……”

他欲言又止,小聲問:“是變裝遊戲嗎?”

存在感極強的狐耳耳尖一動,巫女毫不在意地踏過半分鍾之前還躺著咒靈殘屍的地麵,笑吟吟回答了第一個問題:“我來這裏當然是有正事啦,比方說賞金什麽的,興致越來越高漲了!”

冥冥眼神帶上幾分炙熱,“你是說通緝目標也在這裏嗎?”

“隻是打個比方哦,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讓我在意的事。”

巫女話鋒一轉,直白地發問:“比如說,在你們的認知中,那個通緝目標——她是什麽東西?”

虎杖悠仁皺了皺眉。

他明白五條悟和貞德·alter之間的契約無法輕易公開,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特級假想咒靈……之類的吧。通緝令上是這麽說的,而且也很符合條件。”

“那麽,你對特級假想咒靈的了解又有多少?”

接觸咒術才幾個月的虎杖悠仁一時語塞。

冥冥笑了下,主動解釋,“特級假想咒靈是人類對某個共通印象的恐懼匯集,除此之外,一些來路不明的詛咒也會被分到這一類。”

“至於通緝對象,很明顯是第一種。這種類型並不多見,據我所知,高專記錄裏上一個類似情況的還是百鬼夜行中現身的’化身玉藻前’……嗯?你怎麽了?”

冥冥敏銳捕捉到了巫女一瞬間紊亂的氣息。

“我沒事哦,”巫女掩著唇幹笑了兩聲,眯起的眼睛看不透情緒,語氣卻暴露幾分氣急敗壞,“才沒有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尾巴就’啪’地炸開了呢,絕對沒有!”

“……”

巫女忽視了幾人怪異的表情,強行轉移話題,“人們畏懼葬身火焰的聖女回來複仇,恐懼日積月累,墮入地獄的魔女因此顯現……真是的,那位聖女大人可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啊。”

最後一句猶如歎息,內容幾不可聞。虎杖悠仁離得最近,耳膜隻捕獲到了幾個模糊的字眼。

“……不說這個了,悠仁,接下來是給你的忠告。”

“誒?!是我嗎?”

巫女微微點頭,唇角上彎的弧度小了些。失去了那份經常掛在臉上的笑意,盛極的容貌顯露出符合其身份的、不容直視的冷淡。

“記住——無論創造她的手段多麽扭曲,隻要她這個概念得以被創造,就再也不可能被徹底抹消了。”*

“也不要妄圖去改變。因憎恨而生的生命體無法宣泄情感,注定背負幹涸開裂的心靈直至死去。”

“如果你遇上她,記住,要不惜任何代價地殺了對手。”

輕緩柔美的嗓音如春風拂麵,內容卻讓人如墜冰窟。

憂憂朝姐姐的背後貼近半步。

冥冥安慰似的握住了弟弟的手。

虎杖悠仁張了張嘴,又啞然閉上。

不知道過去多久,才聽到他幹澀的聲音說,“我知道了。”

巫女輕笑,並未對他的回答做出認可或不滿的回應。

“最後一件事——”

纖細指尖以輕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道抵在虎杖悠仁心口處。

後者怔了兩秒,並沒有躲開。

砰,砰。

緩慢而堅定的心跳聲,似乎夾雜了什麽不和諧的雜音。

有東西進來,或者有東西出來了。

還未等虎杖悠仁弄明白古怪感的原因,巫女已經退出幾米遠。

“你們還有任務的吧,”靛藍和燦金交織的色澤融進夜色,粉發巫女微笑道別,“我也有事,先走了。”

5

回到明治神宮前站,三人小組分開行動。

冥冥姐弟從能直達地下四層的出口下去營救一般民眾,虎杖悠仁負責破除設於一二層的“帳”,成功後在四層匯合。

少年從樓梯一躍而下,往日擁擠的站台此刻空無一人,地麵上蔓延著大片血跡。

沒有發現詛咒的痕跡,虎杖悠仁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補丁臉咒靈就在地鐵站內,絕不可能如此輕鬆。

半封閉的室內安靜得可怕,隻有他一人的腳步聲。

地下一層什麽都沒有,虎杖悠仁剛想下樓,忽然從下層傳來有規律的哢噠聲。

“?!”

年輕的咒術師沉著臉,雙腳一前一後站立,伺機而動。

那道聲響的源頭不知有沒有發現還有另外一人在,哢噠聲愈發近了。在即將一個轉角便能現身後,虎杖悠仁率先衝了過去。

——?!

小腿強悍的力道硬生生轉了個彎,速度最快周圍空氣甚至傳出破空聲,可以想象準確砸到目標後該有多麽恐怖。

但虎杖悠仁沒心思惋惜,他雙眼大睜,瞳孔劇烈震顫:“你——”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小玉會對他說那些話,契約是否還存在,五條老師怎麽樣了……

看清那張熟悉的、就在前兩天才碰過麵的臉後,無數個念頭一齊湧上腦海,翻滾沸騰。

虎杖悠仁咬緊了牙。

起碼,不該是現在……!

對麵的咒靈好似看不到他內心的掙紮,蒼金眼瞳譏誚而漠然。

數十秒後,虎杖悠仁勉強露出一個笑:“你也在——”

“誒,這不是宿儺的容器嘛。”

虎杖悠仁瞳孔縮成針尖一點,他不會忘記這道聲音。

“縫合臉的咒靈……!”

真人吹了聲口哨,不緊不慢地仰著頭走過來,頂著少年憤怒憎惡的目光,微笑著貼近了白發的咒靈,“你認識虎杖同學嗎,Avenger?”

他特意拉長聲音,把代號一樣的名字念得熟稔又黏膩,意料之內看到了虎杖悠仁驟然色變的場景。

“認識不認識又怎樣。”

白色長發的少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避開真人擺弄旗杆的手指。

在虎杖悠仁不可置信的注視下,她慢慢勾起唇角,惡意張揚。

傲慢的聲音久久回**不息。

“總歸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