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五條悟目光的那一刻,藤丸咲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隔著眼罩也能感到對方的驚訝,五條悟好像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出現。

加茂憲紀帶上門,特製的堅固房門哢噠一聲自動落鎖。

“這位是樂嚴寺校長,”他提醒藤丸咲,不大的聲音回**在封閉的室內,“那位是高層派來的清宮先生,以及幾位監督。”

說罷,他又向夜蛾正道和五條悟的方向點頭致意,才走到樂嚴寺身後。

沒有了加茂憲紀的身影,眾人或驚訝或蔑視的目光肆無忌憚落在孤立無援的少女身上,如同打量一件沒見過的商品。

五條悟的臉色則一點點冷下去。

清宮崇二不再偽裝,神態倨傲地衝呆立在原地的少女揚起下巴,“坐吧,已經等你很久了。”

一個毫無背景的交換生在他眼裏可沒有耗費這麽多心力的價值。封印室的特級咒物,他勢在必得。

少女一言不發地照做。她走到就近的椅子旁坐下,安靜垂著頭,雙手拘謹地搭在膝上。及肩的銀發遮住了大半張臉,以至於旁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這反應在清宮崇二預料之中,或者說,他潛意識裏迦摩根本沒有除“順從”之外的選擇。

“你什麽意思?”

五條悟嘴角仍掛著笑,但任誰都不會認為他心情不錯,“當著我的麵威脅我的學生,該說你是自信——還是愚蠢呢?”

“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察覺到五條悟的怒氣,清宮崇二不但沒有退縮的意思,反倒更加得意,“我不過是想跟這位同學談論談論特級咒物的歸屬問題,怎麽到五條先生嘴裏就變的那麽不堪了。”

“——迦摩同學,如果你老實交代秋葉原事件的經過,以及承諾主動上交咒物,上麵就不會追究你隱瞞情報的罪責。”

他話語一頓,從鼻腔發出冷哼:“如果你不聽我的建議,代價可不是你一人能承擔得了的,好好考慮考慮吧。”

旁聽的加茂憲紀心情漸漸沉下去,他也沒料到高層下派的代表如此蠻橫,也懊悔自己盲目信從樂嚴寺校長的說辭,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作為禦三家之一加茂家的繼承人,他當然不希望危險的特級咒物流落到外人手裏。理智告訴他,高層的做法才最利於咒術界的利益;但另一方麵,哪怕隻經過不到一小時的相處,他也不認為迦摩是個聽話的“好學生”。

加茂憲紀不由有些動搖,他像沒聽過清宮崇二剛才那番言論般神情不改,視線卻隱秘地偏轉了角度。

本來存在感極低的幾位監督沉默散開,在房間四角站定,隱隱有將迦摩困在中央的趨向。

銀色長發的柔弱少女頭垂得更低了,似乎是太過緊張,手指緊緊揪著製服布料,在旁人看來正是她膽怯退卻的體現。

高層派來的代表露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微笑。

半晌,迦摩低低的聲音才傳出來。

“五條老師……”

是想跟五條悟求助嗎?清宮崇二輕蔑的笑容擴大,可惜,她求助的對象也不見得會插手。

“……接下來的事,可以請你旁觀嗎?”

什麽?!

清宮崇二愕然,轉頭的動作都慢了半拍。不隻是他,在場所有人都被迦摩這句不著邊際的話驚到了。

五條悟愣了一秒,極快地反應過來自己便宜學生的意圖。

……謔,比他想象的還要瘋嘛。

他放下心,一貫輕佻的笑再次出現在臉上,搭在沙發脊背上的手掌一翻,“隨你吧,別做的太過火哦。”

兩人一問一答,謎語一般的對話讓清宮崇二心裏升起被無視的憤怒,“我說,你們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招,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剛要搬出高層來繼續威脅,卻被突然響起的鼓掌聲打斷。

啪,啪,啪。

雙手不合時宜地拍出清脆的掌聲,少女終於緩緩抬起頭,可暴露在眾人麵前的根本不是預想中的畏懼表情!

精致柔美的五官微微扭曲,迦摩唇角向一邊勾起,亮浮著猩紅血光的眼眸裏,湧動的惡意足以將映照其中的任何生命淹沒。

“這位……清宮先生,對吧?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

“像你這種沉浸在欲望中、無比愚蠢而無能的人類,的確能帶給我很多樂趣。”

清宮崇二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足有半分鍾,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不知好歹!”他氣急敗壞,右手重重地錘向桌麵,震得茶具咣當作響,“你以為嘴硬有用嗎?”

他騰地舉起左手,等待命令的“監督”們紛紛掏出形狀奇異的咒具,對準了孤身立在會客廳正中央的少女。

夜蛾正道一凜,想要站出來說些什麽,卻被五條悟攔下。

眼罩遮臉的男人還是一副事不關已的笑臉,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

“再等等,”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我有預感,接下來的場麵一定很有趣。”

深知五條悟本性的夜蛾正道無奈地重新坐回座位,“……下不為例。”他說。

接下來的場麵有不有趣不清楚,但清宮崇二是真的被激怒了。閃著幽幽寒光的匕首對準迦摩,還有人維持著家族秘術的手勢,一旦少女做出什麽危險舉動,勢必會被群起攻之。

迦摩狀似苦惱地歎息一聲,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同。

仿佛俯視著技巧拙劣卻努力逗人發笑的小醜,眉眼間的憐憫、愉悅、鄙夷、厭惡一點也不掩飾。

“說起來,有件事我明明完全沒有掩飾,但好像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呢。”

“你們——還不清楚我的身份吧?”

“身份?”清宮崇二的左手還舉在半空,聞言不屑地嗤笑,“你指哪個,高專交換生還是聞所未聞的魔術師?”

“都不對——”聲調婉轉柔媚的女聲刻意拉長,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粘膩陰冷。

“我的名字,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光明正大地擺在你們麵前了嗎?”

她踏出一步,毫不在意自己引發的**,幽盈暗沉的紫光自足下延伸,轉眼間就將會客廳整個彌漫,“那我就來重新自我介紹一遍吧。”

“我是Kaa——

愛之神,迦摩。”

熒光跳動,躍上指尖,迫不及待吞沒了整隻手臂。取代上身衣料、包裹住肢體的是幽幽燃燒的魔魅火焰,外放的魔力從零迅速飆升到一個可怖的數值。

倘若伊地知在場,一定能感受到這是和當日秋葉原一樣、準確來說、更勝一籌的威壓。

操著武器的咒術師首當其衝,身體幾乎動彈不得,明明隻差毫厘就能發動術式,可這看似輕而易舉的動作卻怎麽無法成功。

清宮崇二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呼吸也急促起來,他又驚又怒,沒料到交換生竟然跟公開跟高層叫板。

而且——

“愛神?”他誇張地大笑一聲,試圖以此掩蓋內心無由產生的恐懼,“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吧!”

他當然提前查過對方的資料,也了解“迦摩”這一名諱的含義,但怎麽可能……!

“你的聲音貌似在發抖啊……不用緊張,哪怕我由衷厭惡著無能、無力、又毫無用處的人類,但我還會愛著你們哦。”

曖昧迷離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際,又仿佛近在耳邊。陰冷粘膩的視線像鋒利的刀片一樣一寸一寸地割開□□,每個細胞都在痛苦嚎叫著。

“表情看起來很難受啊?為什麽要抵抗呢……接受我的愛,然後墮落——沒有任何煩惱,豈不是很美妙?”

暗紫色的蓮花幽幽綻放,若隱若現的香氣無孔不入。

沒有人回應迦摩的話,就連本著看戲心態的五條悟都收斂了表情。

清宮崇二像被水泥凝固了,脖頸僵直,眼球暴突卻釘死在一個方向,以至於他完全不知道跟他對話的人已經變了個模樣。

如果那還能夠稱之為“人”的話。

隔著眼罩這個過濾器,六眼傳遞過來的情報還是以指數形式瘋狂增長。他能看到與咒力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肆無忌憚地燃燒著,迦摩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

思慮片刻,五條悟決定拿下眼罩。就在睜開眼的下一秒,他差點又把眼閉上。

強忍住閉眼的欲望,五條悟凝住精神,咒力將他整個包裹住,順便好心地扶了身邊的夜蛾一把。

“迦摩”陰惻惻地瞥了他一眼。

原本肩膀偏下的銀發已長到大腿處,空虛熒幻的藍紫色星光延伸了整個背麵;幹淨整潔的製服消失得蹤影全無,蓮花狀的金屬裝飾堪堪遮住身體。

這具少女身軀不知在何時轉化為成人的模樣,**在外的手臂和腿部遍布青藍色脈絡,和燃燒著的火焰糾纏,外泄著無窮無盡的魔力。

比起她口中的“神”,“魔”的定義才更加恰當。

高層派來的咒術師們在威懾之下動彈不得,胸腔腹腔被未知的力量擠壓著,“嗬嗬”地痛苦抽氣,像砧板上的魚一樣任人宰割。

此刻正是最好的機會,對手喚醒了不得了的怪物,形勢早已逆轉。但不知為何,迦摩的動作怪異地頓住了幾秒。

他的疑惑馬上得到了解答。

“啪嗒”一聲,什麽東西的破碎聲毫無征兆地直接傳進了每個人的腦海,一瞬間天翻地覆,視角突兀轉換到陌生的場所。

入目是層層疊疊畫滿圖案的符紙,暖黃色的燈盞亮度不大,隻照亮了眼下四方的區域。

這裏是……封印室?!

空間被折疊又複展開,星空自無限遠處延伸,不過幾秒,狹小密閉的封印室坍塌消失,所有人都置身在一片虛無之中。

迦摩不快地沉下臉。

“一想到有與我職責相同的神,沾沾自喜地使用愛之權能,就惡心得讓我作嘔。要睡就一直睡下去不就好了,竟然挑這個時候蘇醒,是在挑釁我嗎?”

“……嗬。不過沒關係,我會愛著一切,哪怕隻是愛神的殘骸,我也會愛。”

“為這無聊的重逢獻上祝福,為這荒謬的問候送上喜悅……”*

虛空在震顫,恢宏美麗的影子自宇宙中央浮現。

阿芙洛狄忒——異聞帶中愛與美之神的投影,於此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