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晌午不久,背陰處的高專宿舍區內卻一片清涼,不知疲倦的蟬鳴聲傳到這裏,音調都歸於平靜。

走廊內,穿著深色狩衣的咒術師和銀發紅瞳的少女形成微妙的對峙之勢。

“你剛才說,找我有什麽事?”

“到那裏自然就知道了。”

在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麵前,加茂憲紀的儀態稱得上彬彬有禮。他目光垂下,溫聲把自己的話又重複一遍。

“京都校的樂岩寺嘉伸校長希望與你一見,迦摩同學。如果你方便的話,請跟我走一趟。”

本該是詢問式的語氣,從他的口中說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來者不善。

藤丸咲麵不改色,手指輕輕摩挲飲料罐身的水漬,腦內快速思考。

就算他行事囂張了一點,也輪不到外校校長越俎代庖找他“談心”。藤丸咲認真回憶迦摩成為交換生以來發生的所有事,覺得這位京都校長盯上阿芙洛狄忒碎片的可能性更大。

收回思緒,他再次把目光放到闔著雙眼的咒術師身上,問了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

加茂憲紀先是一愣,隨即如實回答:“一個小時左右。”

“如果我沒回宿舍的話,你總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離樂岩寺校長預定的時間還剩半個小時,如果那時你還沒有出現,我會通知他們。”

加茂憲紀避重就輕地回答了問題,接著話音一轉,“從我個人的意願,還是希望能早點趕過去。”

似乎怕藤丸咲反悔,他又繼續說到,“夜蛾正道校長和五條老師也在那裏。”

這倒有些出乎藤丸咲的意料了,本以為隻是代表著咒術會保守派的京都校校長想要見他,沒想到連五條悟都摻和了進去。

這位咒術界最強是個徹徹底底的革新派,尤為厭惡現今腐朽的咒術界。倘若在這個認知基礎上,說不定等著他的也不算壞事。

藤丸咲來了興趣,看眼前人的態度,他不去也不行。

“既然班主任都在,當學生的怎麽好意思讓老師等著我呢。”

手指稍一用力,空空如也的罐裝可樂立刻扁下去,他手腕翻轉,鋁罐沿著拋物線精準砸進了十米開外的垃圾桶正中心。

“帶路吧,加茂君。”

加茂憲紀點了點頭,咽下了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他的確是奉樂岩寺嘉伸的命令而來,但並不清楚對方的目的。而且樂岩寺隻是掛了個名頭,跟他們同行的另外一夥人才是真正的主謀。

夜蛾正道和五條悟確實都在,這一點他並沒有說謊,隻是隱瞞了一件事——他們對樂岩寺嘉伸派他來找交換生的舉動並不知情。

在轉過身之前,加茂憲紀輕輕抬眼,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交換生”。

作為女性而言,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作為咒術師,他並沒有看到能驚動高層的價值。

他事先看過迦摩的資料。來高專之間的信息被寥寥幾筆帶過,位於最上層的是前不久祓除二級詛咒的任務記錄,跟他之前所見過的記錄相比簡潔得過分,報告撰寫者要不是在隱瞞什麽,要不就是有人介入。

最特別的莫過於“魔術師”的身份。魔術師進入咒術高專當交換生,和’容器’半路踏入咒術界,竟也一時分不清哪個更可笑。

加茂憲紀按捺住想要探求的欲望,步伐沉穩,走在前方帶路。

東京高專的建築仿照寺廟群,他來的次數不多,地圖卻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裏,甚至比東京校的一些學生還要熟悉這裏。

就在兩人即將走出宿舍樓時,他身後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加茂憲紀心下微沉,眉頭也不由皺起:要是交換生臨時反悔,他隻能選擇其他方式把人帶過去了。

正當加茂憲紀做足了心理準備時,被他暗中警惕的對象突兀地發出一聲感歎:

“我說怎麽覺得哪裏不對勁呢,這裏是女生宿舍啊!加茂君,你……”

加茂憲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但良好的教養讓他馬上恢複了該有的儀態。

他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努力表現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接下來,請右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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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高專,會客室。

五條悟單手隨意地搭在沙發背上,翹著二郎腿,腳尖不住地晃**,昭示著主人相當不耐煩的心情。

要不是夜蛾讓他必須留下,還特意留了兩個咒骸守在門口,他早就翹班去買甜品了,而不是在這聽一群蠢貨喋喋不休。

校長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尤其在外人麵前。

掩藏在黑色眼罩之下的目光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五條悟的視線從天花板遊離過樂岩寺嘉伸布滿皺紋的臉,最終停留在他之前沒見過的新麵孔上。

新麵孔還很年輕,看不出是二十一二還是二十五六,總之是個連自己臉上蠢蠢欲動的野心都遮不住的年紀。

剛才他好像說自己叫清宮……什麽來著?算了,也不重要。

沒記住名字,但那份外露的愚蠢和倨傲還挺讓人印象深刻的。

這幫人話語含糊,過去一個小時,先是義正言辭地批判五條悟擅自保下宿儺容器的狂妄行徑,又把話頭轉到前不久的秋葉原特級事件,現在又開始談起了即將到來的兩校交流會。嘰嘰歪歪的,沒個重點,倒像在拖延時間。

樂岩寺嘉伸拄著拐杖,沉默不語,不知道肚子裏什麽壞水。

五條悟幹脆把腳搭在會議桌上,無視對麵因他的動作掃射來的慍怒眼神,打斷了監督催眠似的報告。

“我說,拖了這麽久了,也該進入正題了吧。你們大老遠來一趟,難不成就是為了談這些早就成定論的事嗎?”

夜蛾正道輕咳一聲,提醒他注意言辭。

五條悟跟沒聽見似的,把鍋推給了別人,“樂岩寺校長的時間可所剩不多了,體諒下老人家嘛,你們說是不是?”

語氣親昵熱心,不聽內容還真容易讓人以為他是在關心樂岩寺校長的身體。

坐在首位、一身棕色西裝的清宮崇二“啪”地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

他是新生家族的代表人物,不管是底蘊還是實力,在咒術界禦三家麵前本來沒有任何話語權。

深知實力上處於絕對劣勢,即便想老老實實傳承咒術也沒有翻身之地,這些缺乏嚴戒規條束縛的小家族很容易走上另一條路——

“五條先生,關於擅自動用東京高專封印室一事,希望你能做出合理的解釋。”

那就是,拋棄一切尊嚴和人格,為高層做事。

麵對公認的咒術界實力最頂點,清宮崇二沒有任何畏懼,哪怕五條悟已經是另一派的人,他也篤定了對方不會真正跟高層撕破臉。

剛才浪費的一個小時算是個試探五條悟耐心和底線的小把戲。

他瞥了一眼亮起三秒的手機屏幕,慢條斯理地手機放回上衣口袋。

“以及,被封印的特級咒物……”清宮崇二表情倨傲,臉上笑容暗含輕蔑,“如果你的解釋無法讓我和樂岩寺校長信服,上層將會考慮暫時扣押特級咒物。”

在他的話說出後,室內氣氛一瞬冷下來。被代表的樂岩寺嘉伸依舊沉默,散發出的氣勢卻陡然升了一個度。本來在念報告的輔助監督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在這時,劃破寂靜的嗤笑聲尤為明顯。

顧不上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過來,五條悟單手捂著臉,肩膀一抖一抖,笑聲從指縫間泄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忙不迭把腿從木桌上撤下,小指伸進眼罩揩去因大笑產生的生理性眼淚。

“就這件事啊,你早點說不就行了。”五條悟笑意不減,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答案很簡單——”

“我使用學校的封印室難道還需要高層批準嗎?想用就用了。”

“至於你們認不認可,”他笑容擴大,“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暫時扣押”,說的可真好聽,據為已有才對吧。這份獨吞咒物、為己所用的野心,他倒是低估某些高層了。

雖然評價隻是從爛橘子變成了貪婪的爛橘子。

“你……!!”

清宮崇二強壓怒火,對著夜蛾正道冷冷道,“這就是貴校的態度嗎?”

“沒有分寸的是你們才對吧,”五條悟打斷他,隨性地甩甩手,“而且樂岩寺校長,你不是保守派領頭嗎?想要殺死宿儺容器,卻想要留下特級咒物,做人可不能這麽雙標。”

一直充當背景板、屢次被挑釁的樂岩寺嘉伸終於抬起了眼。

他咳嗽一聲,右手捋上長長的胡須,意有所指,“特級咒物的危險性很高,在摸清具體能力之前,不應該輕舉妄動。”

清宮崇二順著樂岩寺的話接了下去,“這東西可是弄出了好大的動靜呢,五條先生敢擅自淨化,難不成是知道什麽內幕?”

他故作驚訝道:“聽說那咒物能操控意識,五條先生別怕是被蠱惑了吧?”

“慎言!”

打斷他的是夜蛾正道,這位身材魁梧的校長坐在最後排,目光如炬,隔著墨鏡也能感受到壓迫感。

“如果你的說法沒有證據,還是不說為好。”

“東京校看起來相當不配合啊……哼,沒關係,我隻是來通知你們的,上麵的決定不會更改。”

“而且關鍵的人物也到場了,不如聽聽她的看法。”

本以為他會胡攪蠻纏的五條悟一怔。

咚、咚。

門口傳來緩慢沉重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