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揚知道她這是入戲了。
好的對手會碰撞出最完美的創作，他立馬接上她的情緒，伸手想去安慰她。
她不需要安慰，沒用了。
桑玖枝後退了一步，似笑非笑，憤慨道：
“沈家人但凡還有一人為了這四個字——保！全！性！命！也不至於到頭來隻剩下我和雲逸兩個人苦苦相依。”
桑玖枝目光死寂地看向攔在她麵前的人，“殿下，您可知……被火燎燒是何種滋味？”
她搖搖頭，“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絕望的感覺就是桑玖枝現在表現出來的這般。
她突然掀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的皮膚上遍布刺目又醜陋的疤痕。
“後來我曾嚐試過，可是這一點點傷怎抵得上他們當時被火舌吞噬的痛！我親眼目睹了他們是怎麽被活活燒死的！每一聲慘叫每一雙不甘的眼睛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裏。”
忘不掉，也不敢忘。
“每當午夜夢回夢見他們，我都無比愧疚，為何我要苟且偷生地活著？我根本不配當沈家人！”
“我也曾無數次地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不願意保全性命。留得青山在，一定能等到沉冤昭雪的一天。”
“可是，每一次我最後得到的答案也隻有一個，君子死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桑玖枝那雙漆黑的眼眸逐漸氤氳起水汽，枯死的潭水在談到這些時重新恢複了一絲生機。
“勝敗已分，殿下應該比春鈴更清楚敗者的下場，男子一個不留，女子淪為低賤的交易貨物，或送往敵國，或淪為官妓……”
至此，桑玖枝一度哽咽得說不下去，她強忍下無用的淚水。
“我這條命……本就是為了替他們洗刷冤屈才苟活下來的，如今隻剩下我一人，既然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將他們繩之以法，那就――殺一個是一個！”
陳揚被她推開，又立即從身後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我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你要殺的人是一國之君。皇宮戒備森嚴不說，他身邊還有許多大內高手貼身保護，殺他談何容易，你想過沒有？”
“春鈴，你不是一個人，就當……就當是為了我，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讓罪有應得的人都給沈家償命。”
皇上，是啊，他是皇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桑玖枝隻覺得嘲諷，都說盛世是森森白骨堆砌起來的，果然不假。如果是為了一國百姓的安穩，值得。
可如果是因為一國之君的猜測，而葬送一生忠勇保家衛國的無辜將士們的性命，這樣的君王、為何還要忠於他！
他們為的是千萬人的大夏，而不是一個人的朝堂！
“殺不了宮裏的那位，就先殺了宰相府的幫凶。”
風雲起，翻湧著濃濃恨意。
桑玖枝誓不罷休。
陳揚絕不退讓。
桑玖枝問：“今日你是否無論如何都要攔我？”
陳揚堅定道：“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桑玖枝又問：“如若我非去不可呢？”
陳揚回道：“如若我堅決不讓呢？”
她從未想過，有一日他們會像現在這樣，站在彼此的對立麵。
桑玖枝掙開他的牽製，利刃出鞘，在清冷潔白的月光下閃過一道亮光。
殺氣重重。
還未刺向敵人的鋒利先對準了往日她最信任、最在意之人。
“殿下，你留不住我。”
“是嗎？”陳揚抬腳朝她的利劍走過去，一把握住，“那就先打贏了我再說。”
“孟行止！”桑玖枝大喊讓他放手。
血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那場大火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夜裏將一百一十三條人命燒得殆盡。
什麽也沒給她留下。
很冷吧，就那樣躺在戰場的血泊裏。
殘風冷雪多鋒利，懇請你慢慢下，輕輕吹，地上的人受了太多苦，等我來帶他回家。
雪別下太厚，別讓我找不到。
強撐著一直沒掉眼淚的桑玖枝情緒已經在崩潰的邊沿，這場雪一來，雪崩了。
“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要逼我？阿爹阿娘死了，沈家所有人都死了，五萬鎮遠軍死了，現在連雲逸也死了。”
“憑什麽？憑什麽壞人還可以逍遙法外，孟行止，你告訴憑什麽？”
長劍被她拔出，陳揚雙手皆染上了鮮血，桑玖枝氣急攻心也嘔出了一灘血。
“阿鈴！”陳揚衝上去接住她倒下的身體。
“卡！太妙了，你來我往的配合簡直是完美。”
陳揚鬆開桑玖枝，朝王誌敏比了一個大拇指，“謝謝導演。”
桑玖枝坐在地上，垂著頭，雙手撐在地上粗喘著氣。
整場戲一氣嗬成下來確實費體力，陳揚去扶她起來，“沒事吧？”
背後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對上他無聲的眼神，陳揚了解默默退下。
垂著頭的人正在默默地掉眼淚，啪嗒啪嗒的好大一顆砸在地上。
祁煜之輕抬起她的下巴，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姐姐，別哭了。”
泛著水汽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從驚喜到委屈，他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雲逸！”
在桑玖枝看不到的地方，祁煜之微微皺起了眉頭。
“叫我什麽？”
聲音有些冰冷，好像真的下雪了。
桑玖枝被嚇到退出了他的懷抱。
“看清楚我是誰了嗎？”
“祁煜之”
祁煜之問，“祁煜之是你什麽人？
桑玖枝還沒緩過勁來。
“需要想這麽久嗎？”
“是……男朋友。”
祁煜之很滿意這個答案，拂過她濕潤的眼角。
“回來了？真假分出來了嗎？”
桑玖枝點頭。
祁煜之擔心說，“不是在訓你，隻是你把自己太沉浸在角色裏，這樣長期下去心理很容易出問題。”
“我知道，還好有你在我才能快速出戲。”
“那要是我不在呢，看來你以後隻能跟我一起拍戲了。
求之不得。
能搭檔上祁煜之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桑玖枝刻意看了一眼祁煜之。
“我的榮幸。”
“起來吧。”祁煜之將她拉起來。
王誌敏看情況差不多了才過來慰問，“小枝沒事了？
桑玖枝不好意思搖頭，“沒事了
王誌敏欲言又止，看了眼祁煜之又放心下來。
“那就行，這場戲演得真不錯。小枝，我看好你，我今日就把話就放這了，一年之內你一定可以拿下一座主流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