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城晨昏周轉快,這一天的日暮時分,偏巧是德卡馬上午9點整。

聯盟醫藥協會以及各大小網站同時放出一個消息西浦藥業聯合曼森集團在各大星球設立了感染治療點,所有針對感染的治愈及預防藥類即刻起公開販售。

除此以外,那些報道中還提到,治療點所利用的全部都是廢棄老樓及荒地,幾乎是一夜之間,舊麵換新顏。

雖然是舊樓改造,但裏麵有齊全的設備,不比任何一人差的就醫環境,充足安全的隔離區以及藥物研究中心,可以緊跟感染事態發展。

在感染日益嚴重的情況下,這種消息確實安撫了大批民眾,說是振奮人心也不為過。

一時間,各大醫院的感染中心手續界麵都出現了大規模擁堵

需要辦理出院或轉院的人太多了。

這當中受影響最為嚴重的恐怕就是春藤醫院了。

無論是老狐狸德沃埃韋思本人,還是在春藤集團中占有極高地位的尤妮斯,這一整天都淹沒在各式各樣的通訊和緊急會議中。

就連眾所周知不幹預家族事務的喬小少爺,也被騷擾得夠嗆。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幹預任何家族事務,春藤集團的發展情況他也毫不在意,跟老狐狸更是沒有聯係,但真正發生動**的時候,他還是會懸起一顆心。

“就連酒城這邊都……”喬叉著腰站在窗前,一臉糟心地跟尤尼斯連著通訊,“你那是沒看見,酒城老壺區的人都學會排隊了,多嚇人啊。曼森兄弟買下來的地比我們之前探到的消息還要多,少說也有三四倍,酒城這邊都沒放過。我之前對應消息,在電子地圖上標記了一下,每個治療點所輻射的圈子都能相互重疊,幾乎沒有漏掉的地方。”

“可不就是。”尤妮斯沒好氣道,“德卡馬,紅石星,赫蘭,天琴……全聯盟那麽多星球,哪個地方不是呢。數量都快趕上春藤了。淩晨起到現在,我的耳扣都沒有摘下來過,就算摘下來了耳朵裏頭也在嗡嗡直響,我都快要對通訊有陰影了。”

“需要我做點什麽麽?”喬斟酌了片刻,還是開口說,“老狐狸怎麽說?如果人手不夠的話,我這邊也能提供一部分。”

這位小少爺雖然誌在吃喝享樂,從沒有什麽過大的野心和過高的目標,但這些年單打獨鬥下來,還是積攢了一些底子的,關鍵時刻也能幫上忙。

“不用,你別插手。”尤妮斯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你都不用考慮一下的嗎?好歹想了三五秒再說吧。”喬少爺好氣又好笑,“我建議你還是去問一下老狐狸吧,別讓我聽見就行。”

“問什麽呀?不用問。”尤妮斯說,“他才是最不著急的那個。”

“最不著急?”喬扭頭看向客廳裏碩大的全息屏幕。

從西浦藥業和曼森集團出聯合公告起,顧晏他們就把全息屏幕定在了專題新聞那塊,一直在滾動播放感染治療中心的情況。

有人直接去附近的治療中心搞起了現場直播,還有一部分記者則聯係各醫療行業大佬做起了采訪。這當然少不了德沃埃韋思。

畢竟醫療行業就屬他最大。

喬少爺轉頭的時候,屏幕正好放到老狐狸德沃埃韋思的一段視頻。

視頻拍攝於他們下塌的酒店。

鏡頭中的德沃埃韋思先生穿著簡單幹練的休閑服,手裏還拎著球杆包。

他被記者們攔下的時候,表情和語氣依然紳士得體,甚至還衝記者們彎了一下嘴角。他表示自己最近身體微恙,正在別墅酒店享受幾年都少有一次的假期,順便調理健康。對於西浦藥業和曼森集團聯合創立治療中心的事情,他感到非常欣慰,有這樣優秀的始終走在研發前端的同行,他很驕傲。也希望身受感染的病患們早日脫離困擾,恢複健康。

怎麽說呢,他從頭到尾的表現都很符合一貫形象,無可挑剔,也很有長輩風範。

但媒體朋友們從中解讀出了很多信息。比如他說“我很高興”的時候,笑容隻停留在嘴角,淨透的護目鏡下,灰藍色的眼睛裏毫無笑意。

再比如說,他向來一絲不苟的頭發散落了兩縷下來,眼下有微微的青痕。這說明他睡得不踏實,早上出門也沒那麽精細,也許是沒心情?至少可以看得出幾分疲態。

而且身體微恙……怎麽就這麽巧在這個關頭微恙了呢?

總之別說媒體了,連親兒子都覺得老狐狸在強顏歡笑。

喬把收音範圍擴大,讓尤妮斯清楚地聽見這段訪問內容,然後道:“你確定老狐狸不著急?”

尤妮斯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那我就問你,你見過爸大清早出門運動麽?”

“沒有。”

“那不就得啦!”尤妮斯說,“他特地把自己送到那幫記者麵前讓他們采訪的,還真以為是半路被攔住的呀?”

“那他頭發”

“出門前我親眼看到他自己撩了兩綹下來。”

喬:“……黑眼圈呢?”

“我跟他麵對麵吃早餐的時候,他還沒有那東西。”

喬:“……眼睛裏的紅血絲呢?”

血絲其實不算多,但在灰藍的眸色襯托下顯得格外明顯,那三分疲態起碼有兩分顯露在這裏。

“誰知道呢,揉的吧。”

“……”喬少爺沉默兩秒,終於還是沒忍住,“你知道嗎?我現在特別想翻白眼。”

尤妮斯嗬嗬一聲,“翻吧,我都翻一個早上了。”

“所以老狐狸現在根本不著急,那些樣子是裝出來故意給媒體看的?”

尤妮斯想了想道:“我理解的是這樣。不過你要知道,給媒體看就意味著給所有人都看了。”

當然也包括他真正針對的人。

“所以現在是怎麽個情況?”喬問,“你在處理那些隨之而來的麻煩嗎?還是安撫高層?”

被尤妮斯這麽一攪和,他那點擔心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但還是免不了多問一句。

“之前到時忙得腳不沾地的,處理了一部分。”尤妮斯沒好氣地說,“現在閑下來了。”

“怎麽,這就處理完了?”喬一臉詫異,“我以為那幫子元老大爺們要排著隊去你辦公室表演嘔血三升和以頭搶柱呢。”

“怎麽可能處理完。”尤妮斯說,“但那些事情已經全部移到老狐……爸自己手裏了,我被架空了。”

喬掏了掏耳朵,“你被什麽?”

“架空奪權。”尤妮斯說,“不明白嗎?原本在我手裏的事情,現在全部是爸親手處理了。”

“他要幹什麽?”喬突然有點緊張。

“不知道。”尤妮斯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百無聊賴,“我現在出不去辦公室,正窩在沙發床裏看小時候存檔的家庭視頻思考人生。”

喬:“……”

德卡馬法旺區別墅酒店裏,尤妮斯上半身穿著精致穩重的定製套裝,為了應付之前頻繁的視頻會議,腳上卻穿著毛茸茸的拖鞋。

自從被“奪權”後,她更是把拖鞋都脫了,盤腿坐在沙發**。

這可能是她這些年來最不管形象也最放鬆的一刻。

她耳朵上戴著耳扣,懷裏摟著抱枕,沙發床前麵的空地上,全息屏幕一個接一個的自動播放著家庭錄影。

正在播放的是她六歲時候的一段影像,起初鏡頭很晃。

德沃埃韋思的聲音像背景音一般響起來,“以後你就可以這樣,把自己想記住的事情記錄下來。”

那是將近50年前的德沃埃韋思在教她怎麽錄視頻日記。

尤妮斯輕輕“啊”了一聲。

那頭的傻弟弟喬以為又出了什麽事,緊張兮兮的問道:“怎麽了?”

“哦沒有。”尤妮斯說,“隻是突然想起來,錄視頻日記這個習慣還是爸培養的……如果不是又看到這個,我已經忘了。”

感謝這個習慣,讓她在不知不覺的遺忘之後,還能有機會重新記起一些瑣事。

“是嗎?沒聽說過,你在看什麽時候的視頻?”喬順著話問道。

“隨便看看,緬懷一下寵著我的爸爸。”尤妮斯說,“他那時候會跟我比賽背書,抓著我的手糾正我的握筆姿勢,還能給我表演左右手同時寫字畫畫呢……萬萬沒想到還有奪我權的一天。”

喬:“……尤妮斯女士,別裝慘了。”

尤妮斯笑了一下。

全息影像裏,6歲的尤妮斯頭發還不是很長,在腦袋頂紮了個揪。

“這麽拍嗎?那我要拍我畫畫。”稚氣的聲音在她自己聽來有點兒微微的尷尬。

這位女士看當年的自己也是一副“瞧這傻子”的心態。

影像裏的尤妮斯以極其不標準的姿勢伏辦公桌上,被陡然入鏡的德沃埃韋思半真不假地批評了一句。

他捏著尤妮斯腦袋頂的揪,把她往上提了提,“抬頭,你這樣以後要換眼珠的。”

“我不怕。”尤妮斯哼哼。

德沃埃韋思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怎麽。

被批了幾次,尤妮斯有點不耐煩,丟了筆趴在桌上不想畫了。

德沃埃韋思淡定地欣賞了一會兒她撒潑的姿態,“來,咱們比個賽。”

一聽比賽,尤妮斯來了精神,“比什麽?”

“左右開弓。”德沃埃韋思說著,一手拿了一支筆。

……

酒城的暴雪依然在下,但這並不妨礙受感染的人蜂擁進新成立的治療中心。

熱鬧程度堪比聲名最盛時候的春藤醫院。

其中最近的一家就位於雙月街和棚戶區之間的交叉點。

燕綏之原本是打算去就近的那家春藤醫院查一些事情,關於那位帶著牧丁鳥出現的馬庫斯巴德先生,他們想到了新的搜找方式。

但在路過治療中心的時候,還是被人群吸引了注意力。

“進去看看?”燕綏之朝大門偏了偏頭。

勞拉從早上得知燕綏之的身份起,就一直很老實,老實得反應都慢了幾拍。平日裏潑辣和愛逗人的勁兒都收斂起來,顯得前所未有的乖巧。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捂在口罩後悶聲悶氣地點頭,舉著的傘都跟著點了點,“可以可以,去看看。”

反正她這一天就沒有說過不可以。

燕綏之征求完她的意見,又看向顧晏。

他帶著口罩擋住了口鼻,為了擋風雪又戴上了護目鏡,漂亮的眼睛被鏡片鍍上了一層光。

這就會讓人不自覺地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眼睛上。

比如顧晏。

顧大律師目光落在他的眼睛旁邊,不知道在看什麽,沒有立刻答話。

“發什麽呆?”燕綏之伸手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我難得民主一回征求個意見,你還不配合?”

“等下。”顧晏把傘往旁邊斜了一些,突然伸出拇指在他眼尾抹了一下。

“怎麽?”燕綏之半真不假道,“啊,如果是沾了什麽髒東西就別說了,留點麵子。”

顧晏又摩挲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拇指道,“不是,那顆痣重新出來了。”

“是麽?”燕綏之也伸手摸了一下,其實根本摸不出什麽,“很明顯?我怎麽沒注意。”

“很淡。”顧晏說,“不過昨天晚上還沒有。”

“確定?”

顧晏很篤定,“昨晚有的話,我不可能看不見。”

也是……

燕綏之想起晚上胡鬧起來時顧晏的一切親昵舉動,抵著鼻尖咳了一聲:“可能快到時間了吧,不過林醫生不是說最後一段時間幾乎沒變化,直到最後才會突變麽?”

“所以有點奇怪。”顧晏道,“聯係林醫生問一下吧。”

正說著話,顧晏的智能機震動起來。

“誰啊?”燕綏之問。

顧晏調出屏幕看了一眼,“喬。”

“喬?”燕綏之愣了一下,“酒店有什麽事嗎?還是催我們回去?”

顧晏接通了通訊。

喬的聲音在那邊響起來,“顧?之前那個匿名者的簽名文件發我一份!”

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緊繃,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在抑製激動。

“好,怎麽了?”顧晏問。

“我姐!”喬說,“我剛才跟她連通訊的時候她在看家庭視頻,順手把全息屏幕給我共享了一下,我看見了一樣東西!我懷疑”

喬頓了一下,“算了,我先確認一下再說!”

他說完就掛斷了。

顧晏跟燕綏之對視一眼,把文件包發過去。

“有線索了?”燕綏之瞬間明白。

顧晏:“等他確認了再看。走吧,進去再說。”

他說著跟燕綏之一前一後往治療中心走,又轉頭照顧了一下勞拉。

也虧得他們照應了一下。

因為勞拉女士不知為什麽突然陷入了恍惚,抬腳就踏空了一節台階,哢噠一聲扭斷了自己的高跟鞋。

“小心”走在她前麵的顧晏一手還在摘耳扣,另一隻手及時扶了她一把。

“怎麽了?”燕綏之聞聲轉頭,連忙過來。

勞拉活像踩在高低杠上,抓著顧晏的手臂維持堪堪的平衡。

她像是剛剛被驚回神,看看顧晏又看看燕綏之,嘴唇張張合合。

“別學魚,想說什麽?”燕綏之撐住她另一隻胳膊。

“不是……我就是剛意識到……”勞拉頂著一張被雷劈過的臉說,“你們在一起啦????”

顧大律師默然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道:“小姐,一天了。”

燕綏之歎了口氣,要笑不笑地誇了她一句:“你反應可真快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