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最有名的木匠鋪前些日子接了個大單子,看起來不是本地人的客人訂了一輛豪華的馬車,非常大手筆地要求用最好的料子和最好的工人,不計成本,十天內完工。

木匠鋪裏手藝最好的幾個師傅,沒日沒夜地刨木雕花,終於算是趕上了工期。

交貨那天,客人領著城裏最好的綢緞鋪的老板娘,帶著一群工人進進出出一頓捯飭,用最好的布匹將馬車裏裏外外又裝飾得富麗堂皇。

圍觀的工人和路人都直呼,這樣規製的馬車應天城裏也極為少見,莫不是城裏又出了個大家不知道的新貴?

可是又過了沒幾日,便有人看見這輛嶄新的馬車跟著一個外地車隊,浩浩****地出了城去。

車廂裏的“新貴”正是京城來的梁王褚安銘。

此刻,他坐在車內的書桌前翻著幾本舊書,抬眼瞥了瞥身邊空著的小桌,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出發前,他讓葉叢峰去請了話本先生來自己車上,想讓他一同感受感受這新車的舒適與豪華,想看那話本先生沒見過世麵一樣驚訝的表情。

可是葉叢峰卻一個人回來複命,說話本先生昨夜咳了一晚上沒睡好,剛服下大夫開的藥劑,打算在自己車上睡一路。

褚安銘心中略覺不爽,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擔憂,反正是一點也看不進去手中的書了。

於是,褚安銘掀開簾子隨意欣賞起了車外的景致。

他們出發來應天的時候還是初春,沿途隻有冬日裏的枯枝殘葉,甚至還有未消融的積雪。

可他們打道回府前幾天,似乎一夜之間天氣就變得暖和了起來,路邊的草木植被經過昨夜潤如酥的春雨滋養後,都紛紛冒出了嫩綠色的芽,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接下去應該是江南精致最好,氣候最適宜的時節了。

可是褚安銘沒有心情呆下去了。

從讀到徐思遠留下的那封書信後,他便沒心情在這裏呆下去了。

他著急著回京城,想要看看自己所留下的思遠的一些東西裏,到底能不能看出這個人當年的真心是怎樣的。

車隊行了大半天,到了一個小鎮上稍作休整。

褚安銘覺得一路無人聊天也無人逗弄,覺得無趣極了。於是便下車,隨意踱著步,不自覺地來到了藍田的車前。

車門和車窗都緊閉,裏麵沒有一點點動靜。

褚安銘朝著那馬車揚了揚下巴,開口問跟在自己身邊的葉叢峰:“玉先生沒下車?”

葉叢峰答:“是,玉先生一路都沒什麽動靜。”

“你上去看看。”褚安銘想,這小子是真的病了還是不想跟自己一個車廂被逼著寫話本而偷懶。

“是。”葉叢峰得令一個健步跨上車,輕扣了幾下車門。

裏麵沒有動靜。

葉叢峰又輕聲喚了兩句,裏麵還是沒有反應。

葉叢峰回頭看到褚安銘朝他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地推開車門進了車廂。

片刻後,褚安銘見到葉叢峰從裏麵出來,上前一步,卻用隨意的口氣詢問道:“他在裏麵做什麽?”

葉叢峰還沒來得及從車上下來,邊下車邊回:“玉先生趴在桌上睡著了,叫不醒。”

褚安銘微微蹙眉:“真的睡了一路?”

葉叢峰點點頭:“大概是吧。”

褚安銘沉默片刻後,上前幾步,撐著剛下車的葉叢峰的一隻胳膊上了車。

他一把推開車門,一眼就看見藍田瘦削的身子趴書案上。此刻正側著頭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褚安銘立刻回頭大聲質問:“陳太醫呢?讓他過來!他到底給藍田吃了什麽方子,能讓人睡成這樣?”

過了一會兒,陳太醫提著藥箱小跑著來到了跟前,顫顫巍巍爬上了馬車。

他剛才老遠就聽到了王爺的聲音了,他雖然叱吒太醫院幾十年,練得一個在皇帝麵前都能處變不驚的好膽子,但自打退休進了梁王府,就好像未曾被人發過這樣大的脾氣。

他一直都以為梁王是個溫和慢性子的人,怎得最近愈發火爆急躁了。

陳太醫想,是不是回去該給王爺開些清熱降火的方子調理一下。

“你到底給他開了什麽方子?睡成這樣?”褚安銘指了指書案上趴著,連車廂裏進了兩個人都沒醒過來的藍田。

陳太醫小心翼翼走到跟前回道:“回王爺,老夫並未給藍公子開過什麽新方子。今天早晨出發前給他用的還是之前一直喝的那止咳的湯劑。”

“那他現在怎麽這副模樣?”褚安銘叱問。

陳太醫湊近藍田細瞧了一番,見他確實昏睡得不省人事,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探一探鼻息。

手才伸了一半,就聽見身後傳來王爺發出了一聲充滿了怒氣和嫌棄的“嘖”,嚇得陳太醫趕緊把手往下挪搭上了藍田的脈搏。

隻見陳太醫眉頭緊鎖捋了半天胡須,最後還是謹慎地朝著褚安銘回話道:“藍公子應該還是之前那個毛病,老夫實在是摸不出頭緒來。前幾日藍公子也同我說,最近頭暈畏寒發熱的症狀愈發明顯了,如今看來確實是,現在還燒得挺燙。”

“什麽?”褚安銘聽罷立刻伸手觸摸上了藍田的額頭,果然熱得燙手:“燒成這樣還不用藥麽?!”

陳太醫道:“這病實在是奇怪,老夫不敢隨意用藥。還是建議等回了京城,讓我那個在宮中當差的徒弟瞧瞧。他興許能知道是什麽病。”

褚安銘問:“你是說他前些日子就已經覺得病症加重了?”

陳太醫答:“是,藍公子說原本隻是深夜會有所不適,後來卻是一過午後便頭疼欲裂了。”

褚安銘又問:“如今這病已經發展成了一整天就這麽昏睡了?那再過幾日,會不會連小命都要沒了?”

“這……”陳太醫猶豫了,他確實也沒有那自信,能說這病症一定不會要了藍田性命。

褚安銘看著一動不動的藍田低頭沉吟:“你那宮中的徒弟,說的可是趙太醫?”

“正是。”

話音剛落,隻見褚安銘掀開車簾,對著侯在車外的葉叢峰問道:“車隊最快多少日能到京城?”

葉叢峰思考了片刻:“車夫輪流趕車不眠不休的話大概七日。”

“不能更快些麽?”

“行車便隻能這麽快。若是坐船走水路大運河會快一些,三日就可到。”

“那就走水路。”

“可是咱們車隊這麽多人,怕是一時之間雇不到那麽大的船。”

“若是沒有大船,就隻你、我、藍田和陳太醫。隨身行李也隻帶些必要的。其他人繼續從陸路往回走。”

“那王爺的新馬車……”

褚安銘歎了口氣:“現下是無福消受了,以後總是有機會能享受的。”

他放下簾子,見陳太醫已經將藍田扶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平躺了下來,似乎是正在用針灸替他退熱。

褚安銘瞥了一眼藍田剛才趴著的桌子,桌上的話本稿子才寫到一半,停在了“將軍開口對王爺道”。

千萬要讓話本先生醒來,不然這世間沒有第二人能知道將軍會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