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藍田陪著褚安銘聽曲聽到很晚,褚安銘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許多的酒,最後是看著葉叢峰把他幾乎是架著回的住處。

經曆過之前在倚花樓的事情,藍田知道這人喝醉以後會對人動手動腳,故而根本不敢靠近他。隻是隔著遠遠地看著葉叢峰把人架上樓帶進房間,又很憂心忡忡地等到了葉叢峰全須全眼從房間裏出來,才安心回了自己房間。

他其實已經很累了,剛才聽曲聽到一半的時候身上那不舒服的感覺就已經又湧上來了,頭暈暈脹脹的,回來的時候走路都有些打飄。不知是因為剛才和褚安銘鬥嘴的時候動了氣,還是今日真的太晚累著了。他總覺得自己身上這病症比前幾日起得早,也嚴重了許多。

於是藍田回到房間顧不得梳洗,倒頭便躺上了床。

他以為自己這狀態很快就能入睡,誰知道躺下之後,體內裏麵像是被一團火燒著了一般的滾燙,可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發起了顫。

他仰麵躺在**,拉過一邊的棉被死死地裹住自己全身,想要以此控製住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可誰知身子是不動了,牙關卻又開始抖動起來。

就真麽來回折騰,暈暈乎乎的,藍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有沒有睡著,直到聽到窗外飄進來遙遠的仿佛是從城外傳來的雞鳴聲的時候,他才覺得身上不那麽難受了,漸漸地沉入了夢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前些日子操心話本該如何寫的時候也是經常會做夢,夢見王爺和那個未曾謀麵過的徐少將軍。他在夢裏居高臨下看著一些發生在他們二人身上的事情,時而覺得甜蜜時而又替二人感到心痛。

雖然藍田連徐少將軍的畫像都未曾見過,但在他的夢境裏,徐少將軍高大威武英俊挺拔,劍眉星眸,生得一副話本中少年英雄該有的模樣。

可能是因為藍田覺得隻有這樣人才搭得上像王爺這般好看的人吧。

然而今天的夢裏,藍田覺得自己的視野好似不像過去那麽高,隻堪堪高過褚安銘的發冠一些。

藍田的視線落在那頂發冠上,是褚安銘經常帶的鑲紅瑪瑙的那頂。

發冠上的瑪瑙如鴿蛋大小,晶瑩剔透,水潤光滑的表麵反射著周遭的事物的影子。

此刻血紅的瑪瑙上,映著一隻正在忽閃著翅膀的白色小蝴蝶。

藍田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夢境中,而那隻白色小蝴蝶似乎正是夢境中的自己。

藍田想,大概因為同褚安銘爭辯的時候提到了化蝶的緣故吧。

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機會不多,更何況發現自己幻化成了一隻蝴蝶。

藍田自然不想放棄這可以隨意放肆的機會。

他從發冠的位置往下飛了一些,在緊貼著褚安銘的臉的地方揮動著翅膀停留在半空。

夢裏,褚安銘高聳的眉骨下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著藍田,仿佛要把這隻白色的小蝴蝶吸進去一般。

藍田繼續揮動著翅膀徘徊在他麵前。

他很少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看他,距離近到能看到那人削尖的下巴處冒出的些許胡茬。

他不再如花孔雀一般的精致高傲了,而是有些頹廢和失落。

“今天是怎麽跟他撩起蝴蝶的事情的?哦對,是他說什麽身不由己……他說這話是不是同徐少將軍有關呢?”

藍田突然明白了些事情,同時又覺得有些心疼,有些酸溜溜。

藍田化成的白色的小蝴蝶揮動了幾下翅膀,朝著眼前的人身上飛去,想落在那人衣襟上繡著的一朵牡丹上。可誰知,剛才想要接近過去,一隻手卻突然朝著他伸了過來。

那隻手五指纖長,骨骼關節分明,朝著藍田張開,似乎是要把他變成的蝴蝶抓入手中。

“他該不會是要捏死我吧!?”夢中藍田不知怎地突然有了這個想法,立刻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被什麽東西禁錮住了動彈不得。

他看著那手離自己越來越近,在夢中拚命掙紮尖叫,卻怎樣都無濟於事。

最終,當掌心覆蓋在他的頭頂,五指收攏,身邊隻剩黑暗的瞬間,他終於猛地睜開了眼睛,從一股窒息感中醒來。

醒來後的藍田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被被子緊緊裹住了自己的頭,剛才夢境裏的窒息感原來是來自於現實。

他掙紮了半晌,終於將自己的腦袋從棉被裏探了出來。

藍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到胸口那顆剛才幾乎要跳出來的心逐漸平複下來,可識海中剛才夢裏的驚險場麵還是讓他不由得背脊發涼,久久不能從後怕中緩過勁來。

“莊周夢見自己化成蝴蝶的時候,應該不曾夢見過被人捏死的橋段吧……”藍田心想。

他又想,這夢說不準就是來自於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個警告。

王爺之於他,確實是一個可以隨意拿捏自己生死的人;而自己在王爺麵前,大概真的就是個小小的昆蟲螻蟻,不值一提。

一隻小小的昆蟲,還妄圖想讓王爺高興,妄圖想要被永遠記住。

真是想太多了,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緊。

時辰應該是已過了晌午,外麵街道熙熙攘攘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邊。

藍田掙紮著從**起來,覺得經過一夜的折騰此時此刻又是頭昏腦漲渾身酸痛。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又去尋了大夫,想問問是不是可以另外開個方子把他這身子醫一下。

畢竟現在配藥醫治的開銷都有那位王爺買單,若是寫完了話本徹底跟王爺脫了關係後,這病惡化了可就沒人能幫得了他了。

大夫替藍田把完了脈,望聞問切了一番,最後縷著胡須緊緊皺起了眉頭。

藍田見他眉間的皺紋好似能夾死人,愈發擔心了起來。

“陳太醫……我到底怎麽了?”他問。

大夫的手在自己花白的胡須末尾處輕輕撚了幾下,搖了搖頭。

這可嚇壞了藍田:“不是,陳太醫,您之前不是說我這病隻需喝些薑茶和止咳湯劑就行了嘛?”

陳太醫抬起皺巴巴的眼皮看向他道:“老夫並未說飲下那些就能藥到病除,老夫隻是覺得藍公子這身子不易隨意用藥,所以才給開了那麽保守的方子。”

“我這身子……我這身子到底怎麽了?”

陳太醫又搖了搖頭,搖得藍田肝膽顫:“藍公子每日的發熱畏寒毫無疑問就是中了風邪的風寒之症。可是老夫這幾日日日替您診脈,卻未尋到相應的脈象。老夫原以為可能是因為藍公子身子嬌貴對輕微風邪反應劇烈才會如此,以為用了藥壓一壓表麵的咳嗽,過幾日自然就會好的。可是根據藍公子您自己個兒的說法,這症狀好像愈發劇烈了?”

藍田點頭:“是,原本隻是到了夜裏才會犯病。這些天從午後就開始不太舒服了。”

陳太醫又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須:“老夫離開太醫院多年,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醫術不似當年了,實在是不知藍公子這是什麽病,更不敢隨意用藥。”

“可是陳太醫……王爺最信任您了,若是您都不知該怎麽治……我這病……豈不是絕症?”藍田突然見有些絕望。

陳太醫忙擺手,安慰藍田道:“不不不,老夫在王府平日裏也就是給王爺瞧一些小毛病,給開些養身膏方而已。像藍公子這樣的疑難雜症,老夫心中到有一個人,應是能想到法子醫治的。”

藍田:“誰?”

陳太醫:“我有一個徒兒,現下在宮內太醫院當值的趙太醫來瞧一下的。他年富力強,又在太醫院,天時地利手邊有從四方搜羅來的最新的醫書和藥劑。如今他的醫術可是早就超過了老夫,青出於藍了。”

藍田為難道:“可是那是宮中太醫,又在京城……如今我們在應天……”

陳太醫說:“藍公子還不知麽?王爺今早吩咐,明日咱麽便要啟程回京了。”

藍田一怔,自從昨夜回來之後,他一直未見到王爺和葉叢峰,也無人同他說過此事。

孫大人監考的考試今日才剛結束,他以為王爺會等孫大人履行完公務之後邀約孫大人再一同聽曲唱戲遊山玩水一番再回京的。

為何如此突然。

藍田嘟囔道:“明日便回去了?”

陳太醫點頭:“嗯,藍公子放心。一到京城老夫便去尋我那徒弟,必定是要將你這病給醫好的。”

“可是,讓宮中太醫來為我瞧病……合適麽?”藍田有些擔心。

陳太醫抬了抬略有些花白的眉毛:“這還不是王爺一句話的事兒。”

藍田咽了咽還有些腫脹的喉嚨。

看來自己的生與死,好像如今確實都在那人手上了。

藍田下定決心,回去的路上就將那本《風流王爺俏將軍》的結局給寫完。

到時候將完本雙手奉上,必定能哄得褚安銘高興了。王爺隨意抬抬手讓太醫來替他看病,應該也是不成問題的。

作者有話說:

周六周日周二再各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