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山腳小鎮休整了一日再出發,又三日終於到了應天府附近。

一路上藍田都覺得十分奇怪——白天行路的時候褚安銘竟然不叫他去自己的車廂呆著了。

葉叢峰說是大概是臨時購置的新的馬車不似原先那麽寬敞,王爺覺得兩個人呆著擠得慌。藍田一開始倒也是樂得清淨,白日裏在自己的車廂裏帶著,吃著說是王爺特地命人送來的點心和茶水,獨自趕他的話本稿子,這些個日子倒是也寫出不少來。

可晚上到了休憩的客棧,藍田也很少能看見褚安銘的行蹤。每次藍田從自己車上下來的時候,褚安銘就早已經直接進了自己的房內,也不怎麽出來。

藍田起初覺得非常奇怪,因為按照這位王爺那喜歡挑事兒的性子,應該是會一直要來問他話本寫到哪裏了,然後再各種調戲恐嚇一番問他到底何時才能寫完。

可現如今,他不由得有些懷疑這位王爺是不是在刻意回避自己。但轉念又覺得自己這也實在有些自作多情了。他有什麽值得王爺去“刻意”回避的。大概不過就是這位王爺對話本的新鮮勁過了,覺得沒勁了,加之旅途疲憊,懶得再搭理他這個隻會拖稿的話本先生而已。

是不是王爺已經對他的那話本沒興趣了呢?

那……這話本,還寫麽?

想到這裏,他突覺得自己心口酸澀澀的。

藍田坐在車廂內的桌前,盯著紙稿上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出了會兒神,轉眸看向手邊今天王爺特地命人送來的精致點心,居然覺得沒有了食欲。

他長長歎了口氣 ,覺得胸口堵得慌,有一股委屈哀怨的情緒要從心底湧上來了。

不過好在這股情緒剛在腦內露出一個頭來,就被車窗外傳來的嘈雜的人聲給打斷了。

藍田掀開簾子往外看去,車隊好像已經行徑在官道上,道邊的行人也明顯變多了起來。

應該是快要進城了。

在這三月江南雖不似北方那樣還冰天雪地,但淅淅瀝瀝的小雨夾雜著刺骨的寒氣依然並不能算的上是“春暖花開”。可是,藍田注意到關道邊有一群看起來非常突兀的行人,他們十來人簇擁在一起,穿著單薄的衣衫,緊緊依靠著彼此互相擋風取暖,麵容也瞧著十分憔悴。

藍田抬著簾子盯著那群人看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麽。

隨車的一個侍從注意到藍田從車窗探出的半個腦袋,隨口說道:“最近的天氣也是奇怪,去年秋天起就雨水不斷,淹了好多田地。那些大概是遭了災的農民,水到現在還沒退,他們隻能想法子來應天來求生活的。”

藍田哦了一聲,繼續看著那些難民們扶老攜幼艱難地在路邊行徑,漸漸被車隊拋在了後麵。

他們也實在可憐。

但至少他們一家人能在一起。

委屈哀怨的情緒暫時被放在了一邊,藍田同情地看著這些人,不由得回憶起父母遇難後獨自一人顛沛流離的那段日子。

還好,他們能和自己的家人都能在一起。

天會暖和起來的,可是我的家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想到這裏,他收回自己有些豔羨的目光,放下簾子獨自坐在車裏發起了呆。

車隊終於來到了熱鬧的應天城門口。褚安銘出發前特地囑咐要將此次出行安排地盡量低調,所以並未通報過當地官府王爺要來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麽其他公文,守城的衛兵沒有多加盤問,就將這幾輛馬車十幾號人放進了城內。

在喧鬧繁華的應天城內,褚安銘的車隊並不顯得過於豪華突兀,馬蹄子悠哉地行了一會兒,最後在應天城主街某處拐了個彎,停了下來。

“藍公子,咱們到客棧了。”跟車的侍從朝著車內傳話道。

藍田提了提精神,探出身子往外瞧去,隻見車隊正停在一棟門麵裝修得富麗堂皇的客棧門口,客棧門前是一條忙碌的寬敞的街道,沿街開著各式各樣的茶鋪、絲綢鋪、點心鋪,店裏人頭攢動,街上車來車往十分熱鬧。

客棧的另一側好像是倚靠著貫穿全城的秦淮河。如今雖然是白日裏,但河上畫舫依舊穿梭如織,煙雨縹緲中能聽見裏頭傳來歌女的悠揚彈唱的靡靡之音。

藍田從車上下來,撐著胳膊舒展了一下身子,轉身正好瞥見褚安銘從領頭的馬車上盈盈下了車。藍田頓覺得胸口被人撞了一下。

“自己好像是許久沒有同他麵對麵說過話了。”他想。

可在仔細算來,也不過是一日吧。

“我同他有什麽可說的。”他又想。

腦子裏這麽想著,可藍田的雙腳卻又不聽使喚似地走向了褚安銘。

……

另一側,褚安銘剛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餘光就瞥見了有人朝他過來,看這身形和服裝,猜也猜到了是誰。

可是他並未像過去一樣笑臉迎上去,而是大步朝著店裏走去。

他心裏有些煩悶,他實在是不太敢去招惹這話本先生。

他自覺得這路上也不算十分安逸,又是出了那麽大事故,自己身上還帶上了傷,馬車還換成了如此樸素簡陋的……可謂事事都不順心,可為何他這幾日卻總會有一種氣血上湧情不自禁的衝動。不是說飽足才會思**欲的麽?

好在他還算是意誌堅定,有時候這種**邪念頭上來,他就喝上幾口冷茶,舒緩片刻便過去了。

可有幾次,這胸口的一把火卻真的燒得他整個人抓心撓肺地難受。

每到這種時候,他便慶幸自己大概是有先知先覺,沒讓別人——特別是那話本先生坐在自己車裏。不然說不定在路上就要將那個看著弱不禁風的話本先生給生吞活剝了。

褚安銘對於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也非常自責,他不該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肖想良家處男的人。

他隻是風流。

他又不是禽獸。

“大概真的是自己腎火太旺,一路上那麽久未得宣泄,憋出什麽病來了。明日讓大夫給看一下。”褚安銘心想。

“王爺。”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褚安銘下意識轉頭看去,瞧見那個不知死活的花本先生居然追了上來。

他居然還非常不自重地伸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衫一角!

兩人當場都愣住了,連在一旁的葉叢峰都嚇了一跳,差點把掛在身側的劍給拔了出來。看藍田沒有其他動作了,才把拔出一半劍的收回了鞘中,朝著藍田投去一個奇怪的目光。

藍田聽見劍與劍鞘碰撞發出的那聲脆響,回過神,嚇得趕緊縮回拽住衣角的那隻手,方才開直勾勾看向褚安銘的目光開始飄忽了起來。

“玉先生這是……?”褚安銘微微蹙眉看著藍田剛鬆開的那個手,心中強烈克製著未讓自己的視線落在藍田臉上——他必須得把這張臉從自己腦子裏清一清。

隻見那手方才還攥著褚安銘衣角的手緩緩落下,伸入手主人的衣襟,顫顫巍巍地從裏麵掏出一打稿紙來。

“那個……話本……我……這幾日又寫了幾章。王爺要看嘛?”

褚安銘眉間一顫,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這幾日沒有時刻盯著,這話本先生居然自己寫稿子了?寫了還主動交上來給人讀。

莫不是真的在山下撞壞了腦袋吧。

褚安銘從藍田手中接過那疊稿子,輕輕回了一聲:“哦。”

他將稿子隨手塞入自己衣襟,對藍田說道:“本王也給你安排了天字號的房間,一會兒讓人帶你回房休息。若是覺得在房裏待著無聊,便問他們要些銀子自己出去轉轉。”

“那王爺呢?”藍田聽他這樣妥當的安排自己,居然覺得有些沒落。

“我今日要去見一位友人。”褚安銘說。

“友人?可是孫大人不是過幾日才到應天麽?”藍田問。

他們為了不引人注意,比孫騏提早了十幾日從京城出發的。

褚安銘莞爾一笑道:“除了孫大人,本王就不能有別的友人了?”

“一到應天城,剛落腳便要去見的人,應該不是什麽一般友人吧。”藍田心中嘀咕:“難道又是個什麽藍顏知己或幹脆就是個情兒?怪不得他對我的話本都沒了興趣……倒也是,煙花三月來到江南,誰還看話本啊……那他帶我來做什麽……真是莫名其妙!”

藍田越想越生氣,方才因為一日未見對褚安銘的生出的一點點不知出處的想念瞬間煙消雲散,氣呼呼回道:“能,怎麽不能。王爺這樣的心胸這樣的氣度,自然友人遍及五湖四海。”

他又忽地轉頭,對葉叢峰說:“葉大哥,我屋子在哪裏。我自己去。”

葉叢峰本就覺得他今日的行為有些奇怪,如今這語氣中的怒氣也是來的莫名其妙。

“哦,在二樓,天字二號。”他回道。

“多謝葉大哥,您趕緊陪王爺去會友人吧,別給耽擱了。”說完,藍田轉身便上了樓,連跟褚安銘行禮道別都給忘了。

褚安銘看著藍田上樓的背影奇怪地問葉叢峰:

“這位玉先生怎麽了?”

葉叢峰答:“不知,我也覺得他奇奇怪怪的。”

褚安銘眉頭皺得更緊:“他是一直都這麽奇怪,還是這幾日才如此的?”

葉叢峰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見褚安銘像是自問自答一般說:

“算了,隨他去吧。”

“畢竟在本王的肖想裏沒少讓他受罪,這些小性子就由著他發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