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安銘記得葉叢峰是七八歲的時候來的王府。他當時是答應了某人要好好培養這孩子成材的。

當時葉叢峰已經開蒙,褚安銘請了成立最有名的教書先生給他上課。

葉叢峰從小倒也聽話,讀書刻苦認真,常常在書房背書一背就是一整天。

但半年後,先生還是來向梁王請辭,說實在是教不會。

有些人或許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子,但葉叢峰也有他的優點,便是身體好。寒冬臘月裏隻穿一件單衣也從未見過他流鼻涕的。

褚安銘覺得既然他文不行,那就找個拳腳先生教他武吧。

結果拳腳先生教了一陣也來請辭,也說是教不了了。但這回,是因為葉叢峰學的實在是太快了,普通的拳腳先生已經沒什麽可以教他的了。

於是褚安銘便又請了宮裏的錦衣衛統領於卿來教葉叢峰武功,於卿本來隻是礙於麵子勉強認下了這個徒弟,結果親自教了一陣子,發現葉叢峰果然是個練武奇才,於是將自己的本事傾囊相授。

不過,葉叢峰隻從師傅那裏學到了拳腳功夫,什麽謀略啊計策的還是一點沒學會。幾年後於卿惋惜地對褚安銘表示自己隻能教到這裏了,然後把葉叢峰送回了王府。

於是褚安銘遍把葉叢峰留在身邊當了個貼身侍衛,偶爾派些簡單的任務給他。

比如去查一下寫《風流王爺俏將軍》的話本先生是誰。

葉叢峰隻是不擅讀書和計謀,倒也不傻,很快就找到了那個話本先生,然後就像一個邀功的獵犬一樣還把人給帶了回來。

褚安銘見這話本先生隻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當時也很意外。

看此人黑黑瘦瘦衣衫破舊的模樣,日子過的定是十分艱難。

褚安銘想著,既然抓都抓來了,不如就把此人留下,讓他安心把第二卷 給寫了再走吧。

畢竟自己也是真的想看那話本後麵的故事。

可這話本先生也是十分奇怪,不專心在屋子裏寫話本,在溫泉別院裏瞎轉悠,還傻乎乎掉到湖裏去了。

拖拖拉拉了好幾日,話本隻寫了個標題,唱詞倒是寫了一大篇。

結果倒還寫的不錯。

話本先生說他不擅長寫話本,卻擅長寫唱詞……

然後他還畫了畫,還改了宮燈……總之好像一切同寫話本無關的事情,他都很熱衷於去做。

不過這話本先生在別院裏養了一陣子之後,好像是好看了許多,白白淨淨的,模樣倒是搭得上他那雙眼睛了。

褚安銘真是很好奇,這話本先生接下去還會折騰出什麽讓他意外的事情來。

這麽看來,這人真是比他寫的話本還要有趣。

……

藍田那日被梁王逼著編了一通話本後麵的情節後,他倒是覺得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開了。他覺得既然已經瞎編到了這個地步梁王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那後麵的劇情就再隨意發揮一些也未嚐不可呢?

於是第二天,藍田一大早便去了書房,再三叮囑了萍萍千萬不要來打攪他,生怕一個走神就把腦中的劇情給丟了。

交代好一切後,藍田關上門窗,開始伏案奮筆疾書起來。

藍田也不知道自己寫了多久,隻知道手腕已經有些酸疼。

但今日又確實是難得的思如泉湧,他舍不得停下來……

咚!咚!咚!

有人在房門外不緊不慢地輕輕敲了三下門,一下子打斷了藍田的思路。

藍田以為是萍萍,有些惱怒地朝著門口嚷道:“我的姑奶奶!我真的不餓,不用叫我吃飯!”

門被緩緩推開,藍田被門外的景象驚得差點忘記合上了嘴。

隻見門口圍站著一圈提著暖爐的隨從,門中央站著的人正是那個昨日剛才見過的梁王褚安銘。

褚安銘大概聽見剛才藍田的嚷嚷了,忍俊不禁道:“玉先生今天好大的脾氣,哪個姑奶奶惹你了?本王給你出頭。”

藍田臉上刷的一下紅了。

不知為何,他每次與這位梁王相見的時候表現得總不是非常得體,不是被人套了麻袋剛帶回來,就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這回又是在人家幽靜雅致的書房裏大聲嚷嚷。

他自認為是一個非常懂世故圓滑的人……怎麽會這樣呢?

藍田從座位上站起身,低頭解釋道:“我以為是萍萍……”

“萍萍那小丫頭是不是太過冒失對玉先生照顧不周?”

藍田忙搖頭:“不不不,萍萍照顧的極好。我剛才隻是心裏有些著急,是我無禮了。”

梁王顯然也隻是逗逗他,並不會真的去責備萍萍。聽了藍田的解釋輕輕哦了一聲,然後跨過門檻緩緩走進了書房。

藍田微微低著頭不敢直視,餘光瞥見梁王走到了自己的桌案後麵坐了下來,朝著門口擺了擺手,隨即書房的門便被人從外麵再次關了起來。

“本王隻是來書房待會兒,不影響你寫東西吧?”褚安銘開口道。

藍田心中暗罵,“怎麽可能不影響?”卻還是點了點頭。

褚安銘說:“坐下繼續寫吧,你就當本王不在便是了。”

藍田聽話地坐回位子上,慢慢抬頭看向梁王,卻瞧見那人也正看向自己,嚇得趕緊又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拾起了一邊的筆。

他能感覺到梁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看得他背脊都滲出了許多冷汗。

他手持著筆,麵對剛才寫了一半的句子,腦子裏一片空白。隨意寫了幾個字,覺得不行,又給塗抹了重寫,但依舊是狗屁不通。

幾次之後,他有些急了,忍不住抬頭又朝著梁王那邊看了一眼。

結果和梁王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嚇得手一抖,手裏的筆都差點掉下來。

褚安銘眯著眼瞧著藍田這幅驚弓之鳥的模樣,覺得甚是好笑,開口問:

“藍田,你是在懼怕本王麽?雲白他們沒有同你說過,本王是仁慈寬厚之人麽?”

“是有說過的……”藍田聲音顫抖地回道,“藍田並不是懼怕王爺。隻是王爺一直看著我,讓我有些緊張。”

“你如果不看我,怎麽知道我一直看著你呢?”褚安銘麵帶微笑反問道。

這話問得藍田啞口無言。

他因為在倚花樓住了近一年,每日裏看著姑娘們吵架,耳聞目染了許多,平日裏同人鬥嘴少有占下風的。

可看著這個高貴的梁王,他好像就有些……下不去嘴。

藍田看著褚安銘有些得意的眼神,實在是搞不懂這個人今天來這裏是要做什麽。

“王爺今日來這裏,是有什麽事麽?”他問。

褚安銘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本王今日來這裏確實找你有事。”

藍田聽到這話,算是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梁王今天來並不是閑來無事隻是想看著自己寫話本的。

“王爺有何吩咐?”藍田道。

“上回你寫的唱詞,本王一個友人非常喜歡,他想見見你。”褚安銘說。

“藍田惶恐,那唱詞是王爺畫龍點睛的幾筆改得好。”藍田說。

“確實,我同他說那唱詞有一半是本王所寫,但他還是想認識一下你。”褚安銘微眯起眼笑盈盈地說道,“隻是他公務繁忙,不得空出城來這裏。本王想在京城裏找一處合適的地方引薦你二人認識。”

“隨王爺安排。”

“本王記得你說過你在京城的主業就是為秦樓楚館的姑娘寫唱詞,那應該知道這京城裏哪一位彈琴唱曲唱得最好吧?本王那位朋友還沒有機會搭著曲子聽過那詞,不如你來替我選一處地方,把那最好的歌姬請來,大家邊喝酒邊聽曲邊認識彼此。你說可好呀?藍田。”

“京城最好的歌姬,當屬倚花樓的魚漣兒,隻是她隻在倚花樓賣唱,不接外麵的活。”藍田說。

“那我們去倚花樓便是了。”褚安銘開口道。

“可是倚花樓……算是煙花之地,怕是不適合王爺和您的朋友。”

藍田心中有所顧忌。

倚花樓的老鴇對他很好,收留了他給了他後院的破屋暫住。如果他要是帶王爺去了倚花樓,有什麽不痛快或是出了什麽閃失,遷怒於倚花樓的姑娘和老鴇,那他豈不是害了人家。

“所謂煙花之地,不就是男人去尋開心的地方麽?本王和那位朋友都是男人,有什麽不適合的。”褚安銘滿不在乎地說。

“但那地方的客人魚龍混雜,怕是不安全……”藍田為難道。

褚安銘:“那就包下來。”

藍田:“啊?”

褚安銘輕飄飄地說道:“找一日把倚花樓整個包下來,清了所有其他客人不就好了麽。”

藍田嘟囔:“那大概得花不少銀子。”

褚安銘戲虐道:“本王看起來像是在乎銀子的人麽?”

藍田一下子語塞了。

確實,梁王自然是不差錢的主,他現在手邊擺著的那一方白玉雕龍紋硯大概就夠把整個倚花樓給買下來了。

褚安銘繼續說道:“這事情交給葉叢峰去辦,我有些不放心。他是個粗漢子,跟倚花樓那些女子打交道怕是搞不定。本王想你既然寄住在倚花樓,和裏麵的老板、姑娘總是應該熟悉吧?明日我讓他來接你,你同他一起去,和老板訂一下包場和請魚漣兒姑娘的事情……”

藍田為難地說:“可是……王爺不是讓藍田要好好專心的寫話本麽?”

褚安銘挑眉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聲:“寫話本也不差這一兩天。”

再說,你寫的話本哪有你和孫硯清見麵來得有趣——褚安銘心想。

翌日,葉叢峰果然一大早就站在了藍田和雲白的院門口,用他聲如洪鍾的嗓音喊道:“玉先生,在下已將車馬備好,可否出發了?”

藍田瞧著他那張板板正正的麵孔,還是忘不掉那一日自己被套麻袋的事情,心有餘悸地跟著葉叢峰出了別院上了馬車。

藍田和葉叢峰一起坐在車廂內,小心翼翼地問道:“葉……葉大哥是吧?”

葉叢峰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玉先生有和指教?”

藍田心想這果然是梁王所說的粗糙的漢子,若是讓他一個人去倚花樓,怕是要把老板嚇得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藍田問:“沒什麽,隻是想問問葉大哥知不知道王爺這回要在倚花樓招待的友人是誰?”

葉叢峰回:“王爺要招待的是孫騏孫大人。”

“孫騏?是三年前恩科的狀元郎孫騏麽?”藍田驚訝道。

作者有話說:

藍田:你為什麽看我?

梁王: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藍田:我是看你好看才看你的。

梁王:真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