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元慶帝為慶宜太後60壽辰,開了一場恩科。各地鄉試前三甲應召入宮,在金鑾殿上接受皇帝親自的考學。最終,年方二十才華橫溢的孫騏用他一手精妙的書法和筆掃千軍令人拍案叫絕的文章讓元慶帝眼前一亮,當即定為殿試第一名。

元慶帝太喜歡孫騏的文章了,放榜當日賜他遊街。

那日藍田剛好來到京城,衣衫襤褸的他走進城門就看見長安主街上擠滿了百姓,一個個都在探頭朝著一個方向張望著什麽。

藍田那時候個子小,輕易地就鑽出了人群,來到了大街裏側,一轉頭正巧看見不遠處,一個人頭戴著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袍,手捧欽點聖詔,腳下跨著金鞍紅鬃馬。

由官兵開道,舉著“肅靜”、“回避”的牌子,前呼後擁地朝著自己走來,好不威風。

騎在馬上的那人長得儒雅英俊,引得沿途看熱鬧的姑娘們都忍不住發出驚呼。

圍觀人群中,有男子不屑道:“這長得也不算好看啊。”

站他旁邊的人說:“人家可是文曲星下凡的狀元郎!就算是生得弓腰駝背滿臉麻子也是有小姐們搶著要嫁他的。”

藍田聽到這話,更努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他之前跟著父母在各地經商,見到那些鎮子上的百姓對個舉人都已經是無比敬重敬仰了。

如今這遊街的人可是狀元郎,是全國文章寫得最好的人,藍田真是好奇這“文曲星下凡”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隊伍一點點走近到了藍田麵前,小小的他仰著頭看向馬上那個春風得意的人,一下子呆愣住了。

那人身上有著與他年輕相貌不相稱的成熟與老練感,但亦有年輕人的朝氣,最與眾不同的是,藍田看到那人的雙眸閃亮,目視前方,覺得他看得卻似乎不是路,而是自己將要大展拳腳的舞台。果然是和那些民間話本裏寫的一樣——狀元郎是與平常人不同的天之驕子。

當時幼小的藍田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爛不堪的已經露出腳趾的鞋子,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甚至於覺得自己能結識那樣高高在上的可能性都很小。

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京城,很多人或許可以擦肩而過,但卻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當然那時候的他也不可能想到後來自己會因為寫了黃色小話本而有幸結識梁王,所以現如今有機會能認識當時遊街的狀元郎倒也不算是太過令人意外了。

……

藍田麵對葉叢峰坐在車廂內覺得沒什麽可聊的,於是掀開簾子看起了車外的景色。不知行駛了多久,藍田察覺到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路也變得平坦寬敞了起來。他探頭往前看去,見到京城的城門正在前麵不遠處。

守門的衛兵顯然是認識梁王的馬車的,沒有多加盤問就將他們放行進城去。馬車又行駛了一會兒,最後停在了藍田熟悉的街道上。

“葉少爺,倚花樓到了。”車夫掀開車簾對二人說。

葉叢峰點了點頭,伸出胳膊邀請藍田先下車。

藍田從車廂鑽出來,感受到了許久沒有感受過的京城的熱鬧繁華氣息。隻是剛才過正午,倚花樓尚未開門迎客,隻有幾個小丫頭正搬著凳子在門口擦拭著雕花的大門。

小丫頭見這個時候居然會有一輛規製頗高的馬車停在門口,覺得很奇怪,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轉身看向這邊。

這些小丫頭應該是認識藍田的。

隻是許久未見,藍田又胖了些許,穿著也不似從前那樣了。他們就好像都一下子沒認出他來。

藍田站在那裏,下意識地撫了撫身上那件錦緞衣服上的皺褶。

一個叫小鸚的丫頭第一個認出了藍田,張大嘴手指向藍田不可思議的叫道:“阿田?這不是阿田麽?”

旁邊叫雀雀的小丫頭眯著眼睛朝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猶豫道:“好像不是啊,阿田哪有那麽白。”

小鸚:“就是他啊。”

藍田尷尬地朝她們揮手笑了笑,幾個人才確定了這就是失蹤了許多日的藍田。

“我的天啊,阿田,你這些日子去哪裏了?奚媽媽說你過年都沒有回來,大概是被債主抓走賣了。正打算過幾日就要把你屋裏的東西歸置歸置清出去了。”叫小鸚的小丫頭湊過來,仔仔細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藍田,又問:“你怎麽好像變了個模樣?這身衣服怎麽那麽漂亮?這馬車是誰的?還有這位……是誰?”

她顯然是看到了站在藍田身後麵無表情的葉叢峰。

“嗯……我這些日子是接了份活,因為要趕工所以一直沒回來。這位是……監工。”藍田解釋道。

小鸚奇怪地看了看藍田又看看他身後那個看起來怪嚇人的男人,輕輕哦了一聲。其他幾個小丫頭大概也被葉叢峰嚇到了,沒敢往這邊來,隻是遠遠地看著。

“奚媽媽在吧?我找她有些事兒。”藍田問。

“嗯,在的,剛才還在大廳找人說話呢。你進來吧,我去給你找她。”說罷,小鸚替藍田推開了倚花樓的大門,然後跑進去找人去了。

藍田之前是住在這裏的,所以也不生疏,帶著葉叢峰便徑直走了進去,在大廳角落找了一處坐下。

葉叢峰大概是第一回 進這種地方,環顧了一圈大廳四處掛著的五彩輕紗和牆麵壁畫中各種造型輕浮婀娜多姿的女子,原本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好像微微泛起了紅。

不一會兒,一個穿得花枝招展臉上帶著有些突兀的濃豔妝容的中年女人從側門進了大廳。她一進來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的二人。

“你可算回來了,小鸚說你這些日子是去別處幹活去了?怎麽也不提前跟我知會一聲,我還以為你被張三賣了呢。”她扭動著已經不算纖細的腰肢,邊說邊往這邊走來,待走到能看清他倆的地方的時候,突然一愣:“阿田?你怎麽好像長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藍田站起身尷尬笑笑說:“大概是胖了。”

奚媽媽眯眼又仔細端詳了他片刻,說:“確實胖了,不過你這幅樣子還挺好看的。”

奚媽媽繼續說:“看來那個雇你的老板對你挺好,那你是不是以後不住後院的那屋子了?今天是回來拿東西的?”

藍田忙道:“不不不,要住的,那邊幹的隻是短工,幹完活還是得回來住的。奚媽媽您得替我留著那屋子。”

奚媽媽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後注意到了藍田身邊跟著一起站起來的男人。她覺得這人有些奇怪,臉上的表情既冷漠又害羞……於是,奚媽媽使了個眼色給藍田,示意他介紹一下此人。

藍田說:“這位是葉叢峰葉大哥。今天我倆來這裏是想跟奚媽媽商量一件事情。”

奚媽媽問:“什麽事?”

方才站在表情奇怪的葉叢峰突然輕輕咳了一聲,整理了一下情緒,開口道:“我家主人,想包下倚花樓一日,請魚漣兒姑娘唱曲,招待友人。”

奚媽媽笑道:“請魚漣兒唱曲是沒問題,訂個日子我給你家主人在倚花樓安排個包間就是了,大可不必包下整個倚花樓。”

葉叢峰:“我家主人不想被閑雜人等打擾。”

奚媽媽:“咱們這邊最大的包間在頂樓,不會有人打擾的。”

葉叢峰繼續強硬道:“必須包場。”

奚媽媽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這位爺,你可知道倚花樓一日的營收有多少?輕飄飄一句包下一整天,也不問問價錢麽?”

葉叢峰冷冷道:“不論多少錢,我家主人都要包。”

奚媽媽繼續說:“可這也不光是錢的事情。倚花樓的客人裏有不少達官顯貴,你家主人若是包了場子,引得人家不痛快,怕是會得罪了這些人的。”

葉叢峰:“我家主人不怕得罪這些人。”

奚媽媽見他如此堅決,覺得十分奇怪。她轉頭看向藍田問:“這位葉大哥口中所說的主人,便是雇你去做短工的雇主吧?”

藍田其實看出奚媽媽是不想把倚花樓包出去一日的,她怕得罪那些老主顧。可是他也知道包下倚花樓梁王下的指令,葉叢峰是絕對不願意向奚媽媽退讓的。

藍田點點頭。

“到底是哪家的老爺?”奚媽媽追問。

藍田正猶豫是不是能說出梁王的身份,葉叢峰卻已經搶先一步道:“我家主人是梁王。”

奚媽媽一愣,不可置信地問藍田:“梁王?是那個皇上的弟弟梁王?你這幾日都是受雇於他?”

藍田無奈點點頭。

也是,以梁王在民間的口碑,民眾都以為他日日過著酒池肉林驕奢**逸的日子。如今隻是區區包下青樓找樂子而已,根本不怕被人知道。

得知了要包場的客人是梁王之後,奚媽媽自然也不再拒絕了。

梁王的確是個不差錢又不怕得罪人的主,如果不包給他,倚花樓反倒是要得罪了這個得罪不起的人。

於是奚媽媽便開了個讓藍田目瞪口呆的價格,而葉叢峰也當即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且從袖中掏出了作為定金的銀票遞給了奚媽媽。

奚媽媽拿著銀票在手裏來回數了幾遍,笑得眼尾都多出了許多的皺紋。

“那就多謝王爺了。”奚媽媽說。

然後,藍田便仿佛感受到來自奚媽媽眼睛裏投來的一縷意味深長的目光……

作者有話說:

葉叢峰:我家主人幹過的那些事兒,哪個不比包青樓更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