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寺坐落於京城東麵,這座寺廟始建於數百年前。本朝開國後又經過幾次大修和擴建,如今已經是京城附近香火最為旺盛的一間廟宇了。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佛誕日,周圍的百姓乃至是城中的皇親貴胄都會來此祈福上香,人潮最猛的時候可以一路擠到護城河邊上。

今日雖然算不上什麽特別的日子,但寺裏香客仍舊是絡繹不絕。

但香客大多是些婦人或是少女,擠在觀音殿前求子的或是求姻緣。

葉叢峰緊緊跟在藍田身旁,見觀音殿門口人多便說:“藍公子,觀音殿人多,必定靈驗,不如我們也去。”

藍田嫌棄地看了一眼他:“那些都是求子求姻緣的,我去做什麽?你若是要去,就自己去吧。”

葉叢峰有些尷尬:“我都尚未娶親,何來求子一說。”

藍田問:“那姻緣呢?”

葉叢峰抬手撓了撓頭,略有些害羞:“姻緣……也訂了,不必在求。”

藍田挑了挑眉哦了一聲。

葉叢峰和魚漣兒的事情他有所耳聞,王爺說已經為葉叢峰備足了聘禮,打算過了國喪就安排他倆成親。

藍田和葉叢峰避開那人滿為患的觀音殿,去到大雄寶殿燒了香供了佛為王爺祈福。

事畢後,二人又閑逛著來到了一處偏殿。

偏殿有一求簽處,一個白眉長髯的老和尚坐在一旁,手持著一本經書正看得出神,完全沒注意到進殿的香客。

藍田來到放置簽筒的長桌前,拿起簽筒,猶豫了片刻後便搖動簽筒為自己求了一支。

他將掉落的竹簽遞給一旁的老和尚,老和尚看了一眼簽上的數字。

“十八。”他起身轉頭在身後架子上熟練地取下了對應的簽文,口中喃喃難道:“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

藍田接過簽文打開看,果然是這句詩文。

葉叢峰也湊了過來,低聲念了兩遍,然後開口問:“師傅,這簽是上上簽麽?”

老和尚捋了捋胡須:“那就要看施主求的是什麽了。若問的是京中功名利祿,那此簽就是下下簽。”

“問的是家宅。”藍田道。

老和尚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衣著考究的小公子:“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是上簽還是下簽就要看施主心中所求為何了。”

葉叢峰自小沒讀進去多少書,摸不著半點頭緒,轉頭問藍田:“藍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藍田臉上先是有些不解,但過了一會兒還是揚起了笑意:“上上簽。”

簽文是《魏風》中的《十畝之間》,描寫的是清新恬淡的田園風光及一同勞作的采桑女呼朋喚友一道歸家的景色。他雖然不大明白這勞動的場景要如何應到他與王爺將來的家宅中去,但無論如何簽文中所寫都是寧靜祥和無憂無慮的生活,這對他來說便足夠了。

求到了上上簽的藍田心情好了許多,回到王府終於能夠安下心來寫書稿了。

五日後,藍田收到了王爺寄來的信。

兩頁書信,一頁寫的是道歉,一頁寫的是思念。

第二封書信,是隔了一天寄到王府的。

依舊是兩頁,一頁是對沿途所以見災情的感慨,一頁依舊是對藍田的思念。

接下去的日子裏,藍田幾乎每隔一天都能收到王爺的信,但他隻偶爾回一封,大概覺得這也算得上是對王爺當時欺瞞自己的一種懲罰了吧。再重的,他也想不到,也不忍心。

藍田自從隔日便能收到王爺報平安的信件之後人就輕鬆了許多,無需終日提心吊膽了。臨近年關,外頭街道愈發熱鬧,藍田會偶爾帶著葉叢峰一道去街上轉轉。

他知道葉叢峰因為王爺派給他貼身保護自己任務,已經好多天沒跟魚漣兒見上麵了,於是故意也帶著葉叢峰隔三差五回倚花樓轉轉。

葉叢峰去辦他的“私事”,藍田便和奚媽媽閑聊。

奚媽媽消息靈通,其實早就知曉了傳聞中王爺府裏養的那個“厲害角色”就是藍田,不過她說自己從未曾同別人提起藍田和倚花樓的淵源。

“說了也不會給倚花樓貼金,還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奚媽媽說。

“就連林瓏的事情,我都未曾跟外人過。還好倚花樓的姑娘們與她不熟,她走後沒什麽人問起她的去向,問了我也含混過去。要不然如今可能會壞了別人的好事。”奚媽媽又說。

“好事?”藍田問:“是說林姑娘進宮當樂師麽?”

奚媽媽疑惑地瞧了藍田一眼:“我以為你同林瓏熟識,竟然是還不知道這事情麽?林姑娘她開春之後要去北疆了。”

“什麽?”藍田一驚。

奚媽媽見他真的完全不知此事,忙道:“那或許是我搞錯了?另有其人?我也是聽了幾個客人再說宮裏頭有個今年剛進宮的琵琶手在殿前獻藝的時候被蒙族呼延部帶隊的部落首領長子看中,問皇上討了要取回部落當自己的小妾。”

藍田不可置信道:“皇上答應了?”

奚媽媽說:“那客人說皇上一開始是沒答應的。畢竟就算是樂師也是大昌子民,又不是什麽奴隸隨便可以買賣送人的。但是聽說,後來那琵琶手自己說了願意……隻要對方答應帶她去了蒙族之後能繼續彈琵琶並且讓部落所有人都能來看她的表演。”

“這話聽起來,似乎確實是林姑娘能說出的話……”藍田說。

既然林瓏已經能夠在殿前表演,那她之前說要彈琴唱曲給皇帝聽的願望似乎已經達成了。她應該不會因此便滿足於現狀,留在宮裏頭庸庸碌碌地當她的樂師。藍田想著,繼而又覺得十分羨慕林瓏確實人生的每一步都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裏。

他算了算這些日子自己靠著寫話本攢下的銀子:采買去西南的禦寒裝備確實花費了不少,但好在他攢得多,過幾日應該又有一部分話本加印的錢能到手。他藍田現如今完全是能夠靠自己的一支筆就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的,甚至還夠出份聘禮娶妻。

“如果王爺是個女子就好了……”藍田突然想。

即便不是女子,如果王爺隻是個平民男子。他藍田如今也是有足夠的銀子能把他養在自己身邊。雖不一定能過上如現在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一定不會凍著餓著。

可惜,王爺是天生的金枝玉葉,皇家的血脈給了他錦衣玉食也同時將其禁錮在了各種權力糾葛中。他知道王爺對這些毫不感興趣,但是王爺卻沒辦法自己選擇要或是不要。

就比如現在,王爺因為自己的身份不得不離開他去做一些他並不想做的事情,隻是為了能讓那些朝中的人對他滿意,用以換來他和藍田能太平安寧的活下去。

藍田想,王爺如果突然哪天不是王爺了,沒有那些供養沒有了王府,他就能帶著王爺去買一片桑田種桑養蠶,日落了一道回家,一同坐在書案前,他寫書稿,王爺看書……

如果王爺不是王爺,這些他藍田都有是能力做到的……

他想起前些日子得到的那張簽文。

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

樸素平淡的田園生活,隻要能“行與子還”,那對他來說就是上上簽。

……

那天從倚花樓回去的路上,藍田突然問葉叢峰:“你說王爺……他想當王爺麽?”

葉叢峰似乎還沉浸在自己方才和心上人的甜蜜中,有些敷衍地回道:“是皇上讓當的,沒什麽想不想一說的。”

“也是。”藍田點頭,自己剛才被林瓏的事跡所打動,好像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範圍了。

那天他回了王府後又收到一封王爺的來信,信中告知那邊的事情已經開始收尾,不出意外過幾日便能啟程回京。

藍田覺得這封信上王爺的字跡有些淩亂,不知是不是因為公務忙碌,百忙之中抽空寫的。

王爺大概是怕他隔天沒有收到信而擔憂難過,所以無論如何還是寄來了這封。

信到末尾愈發潦草,最後“盼有回音”四個字幾乎連成一片。

藍田想了想,自己確實又有三四次沒有回信了,於是提筆打算回一封。

他思索了一會兒,將那簽文找了出來,在後頭添了兩個字——何如。

隔天,藍田再一次收到王爺寄來的信件。

拆開信封,裏頭落出那紙簽文,“何如”兩字後麵又添一字——“可”。

信裏還提及,賑災隊伍已經啟程回京,之後趕路恐怕不方便再如此頻繁傳遞書信。

藍田估算著,回來也頂多不過五日,便打算靜下心來等王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