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網吧裏,我一下找到了張勤,他就坐在一進門就能看見的一排座位上,果然薑莉也在,和他坐在一起。我走到張勤身邊,他帶著大耳機,兩隻手忙個不停,正對著屏幕上的僵屍拚命地突突。就看見滿屏的血花飛濺,一個僵屍被爆了頭,另一個僵屍隻剩了半截身子還在使勁地往前爬。

感覺身邊來了人,張勤轉過頭,一看是我,他說了句“來了”,又連忙去對付僵屍,就這麽耽擱了一兩秒,他就被一隻快速襲來的僵屍給撓死了。

他說了聲“靠”,這才摘下耳機,正經八百地和我打了聲招呼。然後指著薑莉身邊的空位說:“那裏沒人,你坐那裏去吧。”

我看了看周圍,都是一排一排的卡式座位,藍色的隔板,很高,看不見對麵的人。旁邊其實也有座位,但還是和他們坐在一起吧。於是我走到薑莉旁邊的那個空位坐了下來。薑莉早就看見了我,這時候也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就繼續看著她的某個視頻網站。我也懶得和她搭話,好多天沒上網了,我也刷起了網頁。

津津樂道地看了一圈娛樂八卦,更新了一下娛樂圈的最新動態,以保證自己能跟上唐笛靈的節奏,昨天她還對我說:“那個xx離婚了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大驚小怪的,被她狠狠地鄙視了一把。

正看著又一則八卦新聞,我突然發現旁邊的薑莉在瞄我,我轉過臉,正好撞上她的視線,她也不閃避,就那麽看著我。

我也看著她,過了幾秒才問:“你想對我說什麽?”

她嘴角扯了扯,又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挺文靜的一個女生,比我隻大了一歲,不知道為什麽對著我總是那麽尖酸。

“有這樣的一個外公真是好福氣啊,實習你都可以愛來不來,我真羨慕你。”最後她說出這麽一句。

我紋絲不動,回答道:“那是,沒辦法啊,投胎是個技術活,誰讓我投到了一個好外公呢。”

她臉上那點虛假的笑意一下消失了,顯然是被我激怒了。

“我當然比不上你了,你有一個好外公,將來可以幫你找工作,現在還可以幫你搞特權。我們二月份天寒地凍地就來實習了,你倒好,拖到四月份才來,你不覺得自己太無恥了麽?”

她話剛一說完,安靜的網吧裏就響起一記拍桌子的聲音,那聲音很大,“啪”地一聲,整個網吧的人肯定都是聽見了。

那個拍桌子的當然是我,我覺得自己已經忍夠了。

我一口氣說著:“你一天到晚陰陽怪氣好像內分泌失調的樣子到底是那裏不舒服?要真是不舒服那就應該趕緊去看醫生而不是天天一張判官臉在我身上找平衡。我欠了你的麽要看你的臉色,你找不到工作不能留校考不上博士沒有男人和我有半毛錢關係啊。還有,你二月份來了就來了,你有什麽心理不平衡的,你實習是為了我嗎?你怎麽知道我不想二月份來?就算我四月份來又怎麽樣呢,王老師都沒說話輪得到你來bb嗎你算哪根蔥啊……”

我正在發揮我罵人的潛質,忽然眼角就瞄到一個身影,那個身影就在我的斜對麵,他本來是坐著的,隔板很高擋住了他,但此刻他站了起來,那高高的身影便一下映入了我的眼底。

明白過來那是誰之後,我覺得上帝一定是不喜歡我的。

我那麽多美好的、從容的時間都遇不到徐橫舟,偏偏是我每次我醜態畢露的時候就被他看個正著。想一想吧,我啃鴨翅膀的時候,我吹牛的時候,我被淋得像落湯雞的時候,和現在,我和薑莉吵架的時候。

我看見了徐橫舟,別人也看見了,薑莉的反應比我還快,我還在愣怔的時候,她已經很委屈地喊了聲:“徐老師。”徐橫舟是老師,我們是學生,哪怕不是本校的,他也是老師。

張勤也站了起來,他剛剛也被我拍桌子罵人的架勢嚇著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們兩個別爭了。”他趕緊說了一句,又對徐橫舟笑著,“她們就是吵幾句,沒事的,徐老師你別見怪。”他倒是很有師兄的樣子。

“我都沒說什麽,就是左晨在罵我。”薑莉還是一臉的委屈。

我突然發現原來她是一朵小白花。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酸棗,自己酸,也讓別人酸,原來我是小瞧她了。但我竟無法反駁,因為看起來好像確實是我在罵她。

我看著徐橫舟,他離我很近,最多兩米,以至於我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他看我一眼,目光就轉向薑莉,“是你先罵了她,你說了她無恥,她才罵你的。”

薑莉頓時一呆,委屈的表情立刻變成了呆滯。

徐橫舟的語調又變得很溫和,聽著很像諄諄教導的樣子,“以後和人吵架,輕易不要用這個詞,我見過罵人無恥,直接打架的。大家是同學,要互相友愛,說兩句就算了,都別記在心上。”然後他微微轉臉,“不要玩太晚了,等會兒早點回去休息。”這句話是對著張勤說的,張勤連連點著頭。

說完了徐橫舟才把臉轉向我,“你還要繼續上網嗎?”

我馬上回答:“不了。”

“那跟我走吧。”轉身他就離開了自己的座位。

我也立刻拉椅子走人,臨走之前還跟張勤打了聲招呼,“我先走了,你看網管都來了。”先前我那一巴掌拍在桌上,引起的動靜還不小。

張勤也連忙說:“你快走吧,大家都在看你。”

我跟著徐橫舟走出網吧,到了外麵的大街上,離著網吧有點遠了,他才回頭看我,“你還蠻凶得嘛。”

我抬頭看著他。他穿的已經不是白天的那身衣服了,也許是為了出來上網,他換了一身休閑裝,藏藍色的圓領薄毛衣,裏麵是格子襯衫,襯衫搭配著毛衣也是大藍格,領子露在毛衣外麵,下擺也露出一點,這樣的打扮讓他顯得更精神,也更年輕。

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很高興。

我一高興就會得意忘形。“是她先惹我的。”

他停了一下才說:“其實你可以對她解釋一下,告訴她你為什麽實習來晚了。”呐,他知道我的病情,但我隻當他不知道。

“為什麽?”我說,“我為什麽要對一個經常刻薄嘲諷我的人解釋這種事情。我不想費那種口舌,我寧可和她吵一架,也不想低聲下氣去求她諒解。”我一直相信就算我把我不能來的理由告訴了薑莉,她的反應也隻會是幸災樂禍,那我為什麽要告訴她。

徐橫舟看著我,眼裏有微微詫異的光芒,過了幾秒才說:“你還真是蠻強的。”

“徐老師你才知道?”

“……是的。”

說話的時間我們已經站在街邊等著機會穿越馬路。這條街大約還是這個縣城的主幹道,馬路雖然不寬,但車來車往一直不停歇,交通也有點混亂,附近沒看見斑馬線,也沒有紅綠燈。有一兩次機會其實是可以跑著躥過去的,但徐橫舟大約覺得不安全,一直站著不動,我也隻好等著。

等了一小會兒沒想到還等來了灑水車。

它一路唱著歌就過來了,我們連連後退,但街道真的不寬,人行道也很狹窄,眼看著那噴濺的水霧激起的泥塵就要襲我們一身。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隻想著徐橫舟身上的衣服那麽好看,那件藏藍色的薄毛衣有型有款,穿著他身上真是帥斃了,要是髒了的話肯定不好打理。

於是我想都沒想,一轉身就站在了他前麵。

他伸著一隻手,仿佛也正想拉我一下。但我突然站到了他麵前,和他還是麵對著麵,兩人還貼得很近,幾乎不到半尺,他的動作就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帶著一絲驚訝和不解地看著我。

我也仰頭看著他,隔著一個玻璃鏡片,我和他對視著。離得這麽近,我總算能看清他的眼神了,像是不解,又像是疑惑,或是其他的一些什麽。光線還是暗了,離我們最近的一盞路燈也隔著四五米,黃朦朦的燈光底下能把徐橫舟的麵貌看得這麽清楚已是不容易。

就在我們對視的幾秒鍾時間裏,灑水車忽啦啦地從我背後開了過去。

伴著嗆起的塵埃和水汽,我感覺自己的褲管和腳踝都濕了。出發的時候,我回寢室換了身衣服,因為知道是來縣城,所以我穿了條淺色的亞麻褲,現在想都不用想,這條褲子肯定是很好看了。但是沒關係,亞麻褲子很好洗,隻要用肥皂多搓幾把就幹淨了。

灑水車唱著歌開走了,在我們旁邊不遠處也有一個躲閃不及的路人,那個男人跺著腳,嘴裏罵了兩句,拎著一個塑料袋繼續匆匆地趕路。我也低下頭跺了幾腳,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褲管,再抬頭的時候,發現徐橫舟還在看著我。

我覺得很慶幸,我可能沒保護好他的下半身,畢竟腿的遮擋麵積是有限的,但他的上半身被我保護得很好,我記得有一瞬間我還張開了翅膀,要是老天給我羽毛的話,我肯定會把徐橫舟保護得更好。

“你在做什麽?”他總算開口了。

我氣定神閑,“幫你擋雨啊,你那天救了我,今天是回報,下次有機會我還會出手的。”我舉起一隻手,“我算了個賬,要從雨量上來算的話,我還欠你很多。”

“……”

他過了幾秒才說:“你沒看見旁邊那個廣告牌麽?我正想拉你站到那個廣告牌的後麵。”

我扭頭才看見了那個廣告牌,剛剛一直看著徐橫舟,根本就沒注意街邊還有其他的東西。等我注意到這個廣告牌,我立刻就被上麵的畫麵給吸引住了。那是一個快餐廣告,而且是洋快餐,兩個金黃色的雞腿,沒想到小縣城也有這樣的洋快餐。

幾乎不到三秒,我就聽到徐橫舟在說:“想不想去吃?”

我的心已奔向了遠方,但我的身體還是鎮定自若地回答:“徐老師你想請客?”

他點了點頭,臉上仿佛有點笑意。

“去不去?”

“去,去,誰說我不去,我要去,我也餓了。”

十秒鍾以後,我和他已經走在了縣城的大街上。如果這也能算約會的話,那2013年的4月7號,我和我的喜馬拉雅山就有了第一次的約會。我覺得它是的。在我的字典裏,這就是約會。一個人獨奏著、自娛自樂的約會,也是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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