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吃烤肉?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
徐橫舟回答得輕描淡寫,聽著不像有假,我還是半信半疑,總覺得考古隊的夥食沒這麽奢侈。但四周漆黑一片,在這樣濕漉漉的雨夜,我被他牽著手磕磕絆絆地前進,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讓人不能相信。
因為太夢幻了,所以不能相信,我甚至覺得下一秒我就會被唐笛靈吵醒,睜開眼我是在自己的床上。要不是腳下又踩著了一個水窪,我真的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在我們路途的後半程,我基本是處於這樣的夢遊狀態。
但我還是控製得很好,我的身體在夢遊,我的嘴巴卻沒停歇,一路上我都在和徐橫舟聊天。我詳細地把我去喀納斯旅遊的經曆說給他聽。悉悉索索的雨聲裏,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還好,不算難聽。
我告訴他,去了喀納斯一定要在早上六點去爬一次山,那樣才能看到被霧靄籠罩著的人間仙境一樣的喀納斯湖。除此之外,還一定要去騎一次馬,不會騎也沒關係,那些馬都很溫順,它們會馱著你在滿是白樺林的山坡下縱步小跑,那時候你可以哼一下樸樹的。當地的牧民也很友好,他們會騎著另一匹跟著你,隻要你給了錢,他們就會盡心盡責地為你服務。
我還告訴他,哪怕是八月份去,最好也帶一件毛衣。
徐橫舟總算說了一句:“有這麽冷?”
我說:“當然,那時候我不知道,隻帶了t恤,就隻好把四件t恤都穿在了身上,到了中午,十二點脫一件,一點再脫一件,到了下午兩點和三點,再把這兩件t恤依次穿回去。簡直就像裏麵的張柏芝,一直穿了脫、脫了穿這樣的折騰。”
我聽到他好像隱隱笑了一聲。
被他的笑聲鼓勵,我問他:“你看過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沒?”
他說:“看過。”
於是我就和他討論起了陳凱歌的電影。我說陳凱歌的電影,我隻愛一個程蝶衣,話題很自然又轉到了香港電影,我說香港電影,我隻愛一個至尊寶。
“你看,那人好像一條狗唉。”
我把這話學給他聽,徐橫舟好像又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麽多話,就好像停不下嘴,仿佛一直說,才能忘記手被他握住的感覺。
“你不覺得這句話其實是笑中帶淚,聽起來讓人很難過麽?”我問他。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覺我們已經靠近考古隊的大本營了。前麵不遠處就是我們駐地旁邊唯一的一家小賣部和小飯館。那裏亮著燈,徐橫舟大約早就看見了。他先禮貌地回答我:“是的。”這是針對我剛才問他的問題,然後才說了聲:“到了。”
是的,到了,時間竟然過得這麽快,我隻說了下喀納斯和電影而已。
他的“到了”一說完,我就發覺自己手上一空,他已經鬆開了我。而在鬆開我之前,有一段路其實已經挺平坦的了。大約是看我說得太忘情了,於是他一直沒有打斷我,直到這時候,他才鬆開了我的手。
真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不插嘴,還知道要照顧對方的談話情緒,在我的眼裏,徐橫舟沒有一樣是不好的。
沒用兩分鍾,我們就走到了亮著燈光的小飯館跟前,一到那裏,艾平芳子就從旁邊的小賣部走了出來,她撐著傘迎過來,喊了聲:“徐老師。”然後就用感激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徐橫舟在自己的學生麵前那完全是一副徹頭徹尾的老師摸樣,我都懷疑艾平芳子是不是從沒看見他笑過。
他一板一眼地對艾平芳子說:“金耳環拿去入庫,記錄表重新填寫,地層、方位、尺寸、形狀都要像下午我給你說的那樣寫清楚,還有檢討,寫好了一起交給我。”
艾平芳子連連點頭,徐橫舟又看我一眼,說:“趕緊回去換個衣服,別著涼了。”
說完不等我回答,就很高冷地走掉了。
我還在看著他的背影發呆,艾平芳子上前拍打著我半濕的衣服,說:“師姐,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
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她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一下,然後就連忙收好了,又開始謝我。
我舉手打住了她,問她:“今晚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疑惑地看著我,過了兩秒才恍然大悟,“你想讓我請你吃烤肉啊。”她豪邁地一拍胸,“沒問題,這是必須的,不過這個小飯館不賣烤肉……”
我連忙打斷了她,“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今晚食堂是不是有烤肉?”
艾平芳子愣了一秒就哈哈哈笑了起來,“師姐你太天真了,食堂裏怎麽可能有烤肉。”
我說:“你確定?”
她說:“當然。”
我說:“臥槽!”
艾平芳子笑得更厲害了,說:“師姐,你要是想吃的話下次我帶你到鎮上去吃,今天肯定是吃不到的。”
回去的路上我問她,“你們徐老師剛才來接我的時候正在幹什麽?”
她說:“正在罵我啊,我和你打電話,被他聽到了。”
我說:“他不在吃飯?”
“哪有啊,我和他正在倉庫裏,我在寫登記表,他和穆老師正在核對庫存。”
我懷著五味雜陳的心情和艾平芳子回到寢室,一邊急忙換衣服,一邊就催艾平芳子趕緊和我去食堂。她看我手忙腳亂的,就對我說:“你幹脆別去了,我把你的飯端回來算了。”
我說不行,我要自己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去看一看,好像是為了去抓徐橫舟。
可是就算真的抓到了,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立刻就能上前指著他鼻子問:“你為什麽要騙我說你吃了烤肉?”
這還需要問嗎,他明明是在講笑話啊。
我急急忙忙和艾平芳子去了食堂,結果食堂裏一個吃飯的人都沒有,飯點早過了,隻有兩個正在收攤的食堂師傅。也不知道徐橫舟吃了飯沒有。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寢室。
十分鍾以後羅佳佳也回來了,她跑出去上了一天的網,天黑之前已經和那幫男生一起回來了,剛剛她是跑到男生那邊的大寢室看電視去了。
她一回來看我一隻手帶著手套,就很詫異地問我,“你手怎麽了?”
我整了下手上白色的粗線手套,這種手套我們一發就是十雙,我說:“不小心扭傷了。”
艾平芳子一臉內疚地看著我,我對她揮了揮手,說:“沒事的,明天就好了。”
她又滿含歉意地說:“師姐,對不起啊。”
我說:“別叫我師姐了,叫我左晨吧。”
她想了一想,說:“晨晨姐,對不起啊。”
“……算了,你還是叫我師姐吧。”
她立馬鬆了一口氣,說:“我也覺得這樣好。”
羅佳佳走到我麵前,關心地問:“你扭到了那裏?是不是手腕?”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把手套摘了下來。我說:“你聞聞。”她真的湊過來聞了聞。
“有沒有烤肉的味道?”我問她。
她一臉茫然的樣子,艾平芳子說給她聽:“師姐隻來了兩天,想烤肉就想瘋了。”
一分鍾以後,我們三個都在哈哈哈大笑。我一邊笑,心裏一邊在想,“你們永遠也不懂我!”
這天晚上,我帶著手套做了一夜的夢,好像一直在找烤肉,一直到天亮,也不知道自己吃到了沒有。
第二天終於放晴了,但是工地被大雨衝刷了一天,最終我們接到通知還是不開工。但是也不放假了,學生被通知,全部去倉庫整理自己探方裏的出土物。
我還沒開始發掘,沒有出土物,於是一上午,我都在幫一個師弟翻陶片。這個師弟的探方裏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灰坑,灰坑裏出土了很多的陶片,我們試圖在裏麵找出紋飾和其他特征相似的陶片,因為很有可能這是同一件器物上的碎片。就好比我們打碎了一個碗,我們會把這個碗的碎片一起丟棄,古人也是這樣的,所以在這些陶片裏,很有可能就能拚湊出一兩件完整的器物。
搞了一上午,我們拚出了大半個陶罐,那個師弟已經很高興了,對我說:“師姐,我請你去外麵的小飯館吃個炒菜吧。”
我說:“下次吧。”
說完我就趕緊在倉庫門口追上了艾平芳子,我問她:“你的檢討交了沒有?”一上午我都沒看見徐橫舟。
她說:“沒,徐老師好像到鎮上去了。”
我就一陣失望,我感覺自己暗戀的症狀嚴重了。
直到第三天,我才在工地上看見了徐橫舟。王老師給我布置探方,他也過來看了一下。我的探方比較靠邊,張勤正在和我拉繩子固定探方的位置,他走過來和王老師站在一起,說了兩句話,就看著我和張勤拿著水平儀測著繩子四個角的水平高低。
我故意抬一下自己的腳,說:“徐老師,謝謝你。”
我腳上穿了一雙嶄新的女式防滑雨鞋,雖然不下雨了,土還是很濕,所以最好還是穿雨鞋。這雙鞋是昨晚天黑之後艾平芳子忽然接到他的電話,讓她和羅佳佳到樓下去一趟,等她們倆回來的時候,手裏就帶回來了三雙女式雨靴。
據說每個女生都分到了一雙,我覺得是我的功勞。因為我給他吐糟了考古隊發的雨靴有多糟糕。
他立刻就懂了,微微一點頭,“不用謝,應該的。”一句話,他又變成了那個高不可攀的徐老師。
王老師也聽懂了,對我說:“你們幾個女生是應該謝謝徐老師,這雨靴可是徐老師自掏腰包買給你們的。”
於是我又厚著臉皮大膽地看著徐橫舟,“徐老師太謝謝你了。”
他還是淡淡地一點頭,轉頭和王老師說著話,帥得讓人不忍直視的臉上連表情都欠奉一個。
媽的,這還是不是那個騙我吃了烤肉讓我回去了趕緊洗手的徐老師啊。
我幾乎要淚奔了。
他和王老師在我探方旁邊站了一會兒就先後離開了,張勤繼續幫我牽線,要牽出一個同一水平位上5x5米的正方形才行,我一邊拿尺子量著繩子四個角的高度,一邊問他,“你覺得這個f大的徐老師是個什麽樣的人?”
張勤說:“我覺得他很像一個演員。”
我說:“我擦,你也這樣覺得啊,他真的很會演戲。”
“演戲?我是覺得他很像那個誰……”
我就知道我和他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算了,不說他了,說點別的吧。”我感覺自己的症狀嚴重了,不能再想他了。
張勤倒是轉得快,馬上就說:“哦對了,左晨,王老師還沒告訴你吧,你外公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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