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滄雪宮已經兩百多年,不堪回首的記憶,和那塵封在過去的背叛,又被重新挖掘。我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麽當會初選擇遺忘那一段最刻骨銘心的背叛,以至於兩百多年前做了那麽愚蠢的事。

撕開孱弱的外套,我依然還是那個寒冰山諸妖敬畏的王者——勝蚩。

我和緋彌對立了一千多年,三百多年前重傷的我為了躲避他,棄掉肉身,拋下記憶很孬種地躲到了平樂穀。可我卻在失去記憶的那些年裏像個小醜一樣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我現在真的很想問他,玩弄一個對手感情的感覺是不是比**的那一瞬間還爽?

不過我也很清楚地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因為我和他之間,除了徹骨的仇恨,便再無其他。

若再見麵,我們隻能是敵人。

琴月說,雖然我的記憶已經回來,但是有些記憶也許是因為我潛意識裏不願想起,所以對一些事情隻有模模糊糊的印象。比如我和緋彌為什麽會對立,或者之前我和他之間發生過什麽。

從之前斷斷續續的記憶中,我知道,我和他之間遠不止隻有仇恨這麽簡單。

我從未去過天界,但在我的腦子裏卻可以清晰地勾勒出天界的模樣。

華光萬丈的金頂建築,如雪堆砌的牆體,在那裏是永遠的白晝,沒有晨昏,沒有黑夜。然而,這隻是一些比較模糊的畫麵。

在我記憶深處,最清晰的一幅畫麵還是坐落於天界腳下的一座暗黑的破敗殘舊的宮殿。

那裏的天空陰暗無光,總是布滿了烏雲,卻極少下雨,殿前,是大片大片的黑色荊棘,烏雲掠過時會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暗影,就像黑夜中張牙舞爪的惡魔。殿內的甬道潮濕而腐朽,終年散發著濃烈的黴爛的味道,牆上嵌著的銅製鷹爪托著一顆散發著淡淡光暈的橙色光球,將燈下的影像無限拉長。

我都還記得有一次被自己的影子嚇到的情景。緋彌的母親極喜歡荼蘼,每當荼蘼盛放的時候她總會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眺望著暗黑神殿後麵那一片荼蘼花海。因為荼蘼盛放的時節極其短暫,所以緋彌總是會在荼蘼花開得最豔的那段時間每天從暗黑神殿的後麵摘回一大束放在他母親的房間。

那時正值荼蘼盛放的時節,恰巧緋彌正在寒冰山建造宮殿,那段時間極少回天界,所以到殿後摘荼蘼就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工作。

那時我捧著一大束拔了刺荼蘼花從外麵回來,壁上的光球散發著淡淡的光暈,甬道深處黑暗在無限延長。那條甬道是我和緋彌走過無數次的,但一個人走,那還是第一次。那時候我的心跳得特別快,長長的甬道裏隻回響著我自己“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激起的回音讓我感覺好像一直有人跟著我,回過頭,卻什麽也沒有。

想要快點逃離,我跑起來,上了一層樓梯,但就在樓梯的拐角處突然出現一個黑影,嚇得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待定下神來才看到,原來是樓梯口的壁燈將我自己的影子投在拐角處。我拍拍胸脯站起來,悶頭快速衝進了緋彌母親的房間。

“父親!”一個略顯青澀的少年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我抬眼望向大殿門口,一個看上去人類男子十七八歲的孩子正向我走來。他依然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衣擺上印著血紅色玫瑰的白色長袍,因為剛從外麵回來,還披了一件暗紅色的鬥篷,鬥篷上麵還有些沉積的雪花,他看著我,露出一個調皮的笑,扒拉下鬥篷,露出那一頭紅得似血的長發。

三個月不見,這孩子居然換發型了,不過這樣似乎更好看了些?以前的他喜歡把頭發用一根兩頭串著紅珍珠的白色的發繩全數係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順長的紅發就會隨著他走路的動作左右搖擺,現在他依然用的是那根發繩,不過是將頭發半束在了腦後,披散的發絲從肩上垂下,直到腰際,殿外的寒風一吹,那紅色的發絲就飄揚起來,蕩在空氣中如同在水中暈染開來的鮮血。

他的容貌有七分像我,還有三分,像極了那個我不願提起的人。

“赤瑕,怎麽又跑回來了?”看著這個已經出落得比琴月還要偉岸的我的孩子,我微笑著緩步走下玉質台階。

他幾步跑到我身邊,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笑得一點也不心虛:“當然是想你了唄!”

“想我?”我橫了他一眼。他噘了噘嘴,悻悻地放開我的脖子:“他們每天抓那些神族小將回來都給我殺得手軟了,讓他們把緋彌抓回來給我練練手,他們又說沒那本事。”說著把頭枕在我肩上蹭了蹭,“父親,你讓我回來了好不好?浴雪穀好無聊啊。”

這孩子被我寵壞了,都已經兩百多歲還總是在我麵前撒嬌,有時候我真的很頭疼。

兩年前,我把他交給琴月,讓四大邪神替我對他進行“再教育”,為的就是讓他學會獨立,學會如何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寒冰山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畢竟我不可能庇護他一輩子。

可是即使這樣,似乎也並沒有太大的改善,他受到委屈依然會來找我,然後看到他一臉委屈的表情我就會愛子之心大泛濫,把他接回滄雪宮,讓他住上個十天半個月,直到四大邪神帶著欲將我燃燒的火熱眼神到我這裏要人,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他交出去。

他這次是偷跑回來,自然不同於以往。才剛和他說上幾句話,一頭火紅短發的雷狁就從門外飛速衝了進來,琴月在他身後跟著,臉上依舊是樣一副淡漠的表情。

雷狁跑到我麵前對我施了一禮,就過來拉扯躲到我身後的赤瑕:“少主,請隨屬下回去,昨天屬下教的的裂石咒少主還沒記住吧?”

赤瑕楚楚可憐地看著我,那一副神情像極了一隻怏怏乞憐的貓:“父親,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你身邊!”

我摸摸他的頭:“回去吧,堅持完這一年就好。”

於是他噘了噘嘴,低垂著腦袋無限失落地跟著琴月走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孩子的性格完全沒有我年少時的打不死精神,卻像極了我當白癡的那一百多年。

待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外,琴月才走到我身邊。

“主公。”

琴月是四大邪神之首,又是當時助我奪下寒冰山的人,所以除非發生什麽大事,在私下裏我是絕不準他給我行禮的。

“回來了?”

“主公交由屬下辦的事,屬下已經調查清楚。”

我不再言語,等待他的下文。

“自從鳳羽和鳳翎離開火鳳族便一直是鳳羽的弟弟鳳啻掌權,他想撇開寒冰山獨立不說,據說還在努力四處搜尋毀滅之石的下落,而火鳳族大祭司說,照星象所示最近一顆的位置正是藍雅國皇宮。”

我皺了皺眉:“我當初明明是將五顆晶石封印好的,怎麽會破除封印的?”

“當初主公你重傷後去了平樂穀,我們四人沒有能力將所有毀滅之石封印,所以除了現在還在滄雪宮的海龍之血和暗黑玄晶,其餘三顆都自行破除了封印,人魚之淚和精靈之眼遺落在了人界,另外一顆魔域紫晶在緋彌手裏。”

“那麽,鳳啻找毀滅之石的目的何在?就算他集齊五顆,也沒什麽用,他到底想做什麽?”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他是以你的名義去找那三顆晶石的下落。所以現在藍雅國的人恨的人不是他,是你。”

我冷笑一聲:“哼,愚蠢!對了,鳳羽呢?”

“他和鳳翎都已經隱跡了,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裏。”

“他就這樣丟掉火鳳族不管不問了?”

“這個屬下不知。”他頓了一下又道:“屬下還有一件事要稟報。”

“什麽事?”

“翼王回來了。”

“哦?是麽。他若不侵犯我妖族,我大可當他不存在。”

琴月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