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 / 36/看書閣

白露用冷水洗了幾遍臉,眼睛還是紅腫得明顯,她穿戴整齊地下樓時,卻見程彧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著一杯咖啡,身上穿著閑適的居家服。

她一怔,以為他早就出門了。

“要出去?”他漫不經心地問。

她嗯了一聲,走了兩步忽然頓住,轉過身看向他,聲音幹澀道:“蘇轍死了。”

程彧抬眼看她,等待她下文。

白露有些艱難地問:“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視她眼睛,反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因為他調查你。”

他“哦”了一聲,緩緩道:“你是在提醒我,這裏麵也有你的‘貢獻’嗎?”

白露一滯,立即化被動為主動,“你隻要說是或不是。”

程彧垂眼,用精致的小勺子攪拌兩下咖啡,語氣聽不出情緒:“教你這麽久,你腦子開了竅,一有事就把矛頭轉向我?”他抬眼看她,嘴角暈開一抹苦笑,“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問。”

白露正提起一口氣,準備著接受一個不能接受的答案,被他這一反問那口氣滯在喉嚨處,不上不下,她怔了怔,放棄追問,轉身要走。

他在身後問:“你要去哪兒?”

她沒作聲,他替她答道:“今天是那個人的追悼會,你要去參加?”

白露一頓,“你怎麽知道今天是他追悼會?”

“看過晨報的都知道。”

白露徑直走到門口換鞋,然後開門,擰了幾下都沒反應,她回頭,疑惑地問:“你鎖了門?”

門有密碼鎖功能,她還從未用過。

那人不承認也未否認,白露不由動了氣,“什麽意思?”

程彧放下咖啡杯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用兩根指頭捏起她的下巴,“你說什麽意思?我的女人,跑到別的男人追悼會上哭哭啼啼,你讓我的麵子往哪放?”

“我不會哭的。”白露解釋。

“你信嗎?”他視線落在她紅腫的眼皮上,淡淡道:“反正我是不信。”

見她不說話,眼裏苦楚明顯,隱有晶瑩在閃動,他聲音變冷,“你愛上他了?”

白露不語。

他眼裏浮現一層陰霾,“這樣的話,就更不能讓你去了。”

白露吸了下鼻子,略帶哽咽道:“我不哭,我保證不哭,求你讓我去吧,我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麵。”

她不說這話還好,那個求字一出口,眼前男人神色大變。捏著她下巴的手也多了幾分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下顎骨,“求我?”

程彧冷笑,“認識你這麽久,這是你第一次求我,還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為了見他‘最後一麵’……白露,是我對你太寬容,讓你覺得我沒了脾氣?還是你覺得我寵你慣著你,就得對你言聽計從?”

白露被他追問得一時無言以對。

他放下手,仔細地打量她,她臉瘦了一圈,兩頰蒼白,眼睛紅腫,跟幾天前在瀑布前肆意歡笑的那張臉判若兩人。他心裏暗暗震動,語氣卻平靜到冷酷:“這幾天你都給我好好呆在家裏,哪都不準去。”

他說完轉身就走。

白露在他身後大聲喊,“你不能這樣。”

程彧聞言回頭,眼裏盡是冷漠:“三年之約未到,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看著他挺直的背影走上樓梯,一步步拾階而上,最終從視野裏消失。

白露心裏悲傷一寸寸蔓延,除了悲傷,還有憤怒,以及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失望。她回過身用力砸向房門,砸得手疼,門卻紋絲不動,那一聲聲的砰砰悶響,像是在嘲笑她的無力。

還不到十下便用盡她全部力氣,腿一軟,身體沿著門滑下去,癱坐在地上,愣怔數秒後,捧住臉無聲地啜泣。

明明還是夏天,卻讓人感覺到秋的涼意。

程彧開會時接到周姐電話,擔憂地說,還是不肯吃飯,怎麽辦?他波瀾不興道,“不吃就餓著。”

掛斷電話,他才無聲地歎了口氣,感覺到有下屬偷偷投來的視線,他一個冷眼掃過去,那人立即正襟危坐,他這才淡淡地說了聲繼續。

結束會議回到辦公室,把手裏文件夾往桌上一丟,整個人都變得意興闌珊。白露這一次做得絕,居然絕食,中藥也不喝,據說連書都不看了,徹底頹廢。

結束完必要的工作,程彧早早回來,一上樓就見周姐一臉憂心地守在主臥門口,腳邊蹲著肥貓,也是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狀。

房門緊閉。

他從周姐手裏接過鑰匙開門進去,房間一片漆黑,他開了燈,看見床上躺著的人,她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睡衣,兩眼呆滯地看著天花板,餓了三天,臉頰瘦得微微凹陷,嘴唇也有些幹裂。

程彧站在床邊看了她足足三分鍾,才出聲:“人在不吃不喝情況下,隻能存活四天,我是不是該給你弟打電話,讓他明天過來收屍?”

床上的人隻是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沒再有其他反應。

程彧深呼吸兩下,俯下身將人打橫抱起,心中不由一驚,她本來就不重,如今更是輕的驚人。

他抱她來到餐廳,放在椅子上,周姐已經把晚飯端上來,還溫熱著。

程彧在一旁坐下,把一碗參湯推到她麵前。

白露無動於衷。

他端起參湯吹了吹,用勺子盛了,送到她嘴邊,她扭過臉去。

他放下勺子,捏住她的臉,讓她嘴巴自然張開,用勺子喂進去,喂了兩三下後,幹脆端起湯碗喂,白露被迫灌下去一大口,咳嗽得又流出一半。

程彧毫不在意,端著碗繼續。

白露嗆到,開始流淚,他給她捶背順氣,然後繼續灌。

直到一碗湯見底,程彧體貼地用餐巾替她擦了嘴巴,同時問周姐:“藥熬好了嗎?”周姐遲疑地應了聲。

“端來。”他說完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白露靜靜地坐在那,忽然開始打嗝,然後猛地起身,赤著腳衝向衛生間,一進去扒著馬桶就開始吐,把剛喝的統統吐完不算,還順帶著嘔出酸酸的胃液,似乎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掏空。

程彧站在門口,神色不明地看了會兒,然後接了水,扶起她漱口,又把人領到餐桌前,白露一聞到菜味兒就又想吐,可她實在虛弱得連說話力氣都沒有,隻有搖頭。

“不喜歡吃?”程彧難得地換了商量語氣,“想吃什麽告訴周姐。”

白露還是搖頭,啞聲說:“吃不下。”

她以前也鬧過別扭,可從來沒耽誤過吃飯,那種小動物般的求生本/能一直是他所欣賞的。程彧心裏一陣發堵,那個人,那個人在她心裏就那麽重要?還是說,她打算餓死自己,然後下黃泉去陪他?

這樣想著他語氣也差了起來:“那你是想打營養針?”

話音剛落,就見她身子往旁邊一歪。

程彧臉色一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見她閉著眼軟軟地靠在自己懷裏,虛弱得不成樣子,心中又驚又痛,大聲喊:“白露,白露……”

白露很累,很累很累。

累得一睡不醒。夢裏各種場景輪番上演,有老家的山山水水,還有熟悉的一張張臉,大人們七嘴八舌地吵架,夾雜著小孩子的啼哭,她在夢裏也知道自己在做夢,然後就嘀咕,據說夢到小孩子不吉利……

這麽想著,她忽然就醒了。

睜開眼,看到程彧坐在床邊,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時,她心裏一軟,他眼裏閃過一絲驚喜,柔聲問:“渴不渴?”

她合了一下眼,他立即領會地從床邊拿過水杯,白露看到那個小熊腦袋,心中最柔軟部分被輕輕碰觸了一下,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然後躺回去。

沾上枕頭的瞬間,之前發生的一切瞬間回籠。想起他之前的強硬和冷漠,心不由地一冷。

程彧抬手摩挲著她的臉頰,一下一下像是眷戀至極,然後輕聲說了句:“以後不要這麽任性了,都要當媽媽的人了。”

白露垂著眼皮,隔了會兒忽地睜開,“你說什麽?”剛睡醒的嗓子還有點啞,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議,聲音輕且清晰:“我們有孩子了,已經六周。”

這聲音落進白露耳朵裏,卻如同一聲炸雷。

她張了下嘴,沒發出一絲聲音,手剛要動,被他按住,“別動,小心針頭。”

白露這才注意到自己還在輸液,經由床頭高懸的那根細細的管子流入她身體裏的,是營養液?

程彧解釋:“你身體本來就虛,這幾天沒吃飯,營養不良,又加上妊娠反應才會昏倒……”

白露打斷他:“你想讓我生下來?”

他點頭,“當然。”

“為什麽?”

他一愣,反問道:“難道你不想嗎?”

“不想。”

她答得異常幹脆,握著她的手驀地一緊,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傳到自己身上,可他又克製住,“別說這種話,它會聽見。”

這麽句帶點唯心色彩的話,讓白露覺得荒唐至極,她想冷笑,心裏又發酸,然後用為數不多的力氣一字一頓:“你看清楚,我是誰?”

男人瞬間就反應過來,換成一貫的平靜到冷漠的表情,語氣頗重:“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我又不瞎。”

他很快又調節好情緒,聲音和緩道:“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晚點兒再陪你。”

說完輕輕拍了下她插著吊針的手背,起身離開。

隨後一個年輕的護士打扮的姑娘進門,先是查看了一下針頭情況,再調了調藥水的速度,然後極有專業精神地退到一邊沙發上守著。

房間裏安靜下來。

白露心中一陣疲憊,為什麽噩耗一個接著一個?

輸液一天,吃了止吐藥,喝了參湯和藥粥,人有了力氣,臉色也好了些。白露能下床活動後,立即回到書房,撿起冷落多時的書本。

到了第三天,程彧拉她出門,不知何意,她也不問。

車子駛進市內一處高檔小區,上樓,他用鑰匙開了門,白露隨後進去,不禁一愣。

這是一間躍層公寓,所有家具都被白布覆蓋。

“這是我們以前生活的地方。”

程彧在一旁解釋,走到一處,唰地掀起白布,露出的是一麵分有許多小格的收藏櫃,上麵擺滿各種工藝品和有趣的小玩意。他接二連三地掀起白布,露出一件件家具,很快,一副極具居家氣息的格局便呈現眼前。

很生活化,很有特色,跟別墅和他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吸引了白露視線的卻是牆上兩幅放大的女人照片。

那個“她”長得的確很美,美得讓同為女人的白露都不由暗暗吸氣。從這個角度看,她是圓臉盤,眉目含情,配上微蓬鬆的長發,有幾分九十年代女明星的韻味。

還有一幅是芭蕾舞造型的黑白照,姣好身材顯露無疑,仰起頭修長的脖頸優雅如天鵝……

身邊響起程彧的聲音:“你可以自己看看,她跟你,你跟她,到底有多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昨天大家的熱情留言,涉及劇情的,作為一名有職業操守誓死不劇透的作者,暫時緘口。

明晚八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