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 / 37/看書閣

程彧拉著白露的手,走過一個個房間,邊走邊介紹:“她出生於中產階級家庭,是獨女,在國外長大,從小受各種藝術熏陶,什麽都會一點,最擅長的是舞蹈……偏感性,有些完美主義傾向……”

走進臥室時,白露心中有些微微抵觸,但進去後發現那裏格外整潔,寧靜而坦蕩,程彧從床對麵的沙發上拿起一隻方形靠枕,低聲說:“她對新鮮事物都感興趣,有陣子特迷這個。”

白露看著那個十字繡枕麵,是兩隻憨態可掬的小熊,她悄悄用手摩挲了一下那細細密密的針腳,以前室友們也繡這個,她卻覺得浪費時間。如此看來,她們的確不同,但此時她想到的卻是一個女人在漫長黑夜裏,一針一線地打發著時間的畫麵……

回到樓下客廳,程彧背對著白露站在落地窗前,用低緩的語氣說:“她走後,我在這裏住了三年,飽嚐思念和自責的苦楚,後來意識到這樣沉溺於過去不行,而且這也絕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從沒把你跟她做過比較,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什麽替身之類的鬼話,不僅是對你不公平,也是對她的不尊重。”

他說到這裏轉過身,目光坦誠地看向白露,“她會一直在我心裏,但已是過去時,而你……”他略一停頓,“是現在。”

以及未來。

午後的陽光投過落地窗照進來,有些刺目,而讓白露微微眩暈的是窗前站著的那個人的目光,明明平靜至極,她卻從中感受到陽光般的熱烈,她幾乎沒聽清他的內容,可又分明有種被那些字灼傷的錯覺。

她沉默了幾秒鍾,然後將視線移向旁邊的沙發茶幾,低聲說:“我們還是,把這些重新蓋上吧。”

“好。”

回去路上,車廂裏異常沉默。

一個是剛剛敞開了從未向外人展示過的世界,分享了本不想坦誠的內心獨白;一個是剛剛闖入別人曾經的私密生活,像是分享了一個重要的秘密般,有隱隱的觸動,更多的卻是無措。

直到車子駛進海邊別墅區,微鹹的海風從半降的車窗吹進來,也吹散了籠罩在白露心頭的迷霧,她冷靜開口:“即便這樣,也不表示我要給你生下這個孩子。”

平穩行駛中的車子猛地刹住,車輪與地麵急促摩擦發出刺耳聲。程彧手緊握著方向盤,仍然注視著前方,但能感覺到他在克製著情緒。

繃緊的沉默中,白露微涼的聲音繼續:“別忘了,我們之間有合同。”

程彧忽地輕笑,平靜道:“好,三年後,你走,孩子留下。”

白露一聽,眼裏閃過怒意,扭頭與他針鋒相對道:“你讓我賣了自己不夠,還要賣掉自己的孩子?”

程彧看她一眼,重新上路,然後才不疾不徐地答,“要麽你們都留下,要麽留一個,反正,這孩子我要定了。”

白露氣結,她終於意識到這兩天讓她不忿的各種情緒裏,一直沒弄清的那一層是什麽了,對,就是他自從她醒後陡然轉變的態度——因為多了個孩子。

她憤憤道:“我不是給你傳宗接代的工具。”

程彧差點被氣笑,心說這個小古董腦袋還真讓人頭疼,嘴裏懶懶地接道:“說到傳宗接代……”他頓了下,“那你最好祈禱這一胎能生個男孩兒,不然三年時間,再生一兩個也夠了。”

白露是喜歡小孩子的,她打記事起,身邊就伴著小娃娃的啼哭和咿咿呀呀,她覺得親眼見證一個小孩子一點點長大,是種很奇妙的體驗。她也曾設想過,等自己有了孩子,一定會付出全部的愛,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可那都是在婚姻的前提下。

如今自己這情況,被人包/養還不夠,再來個未婚生子,不說父母知道了會怎樣,她自己這關都過不了。而且,這讓她有種莫名恐慌,一步錯步步錯,她的人生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幾乎完全偏離了她的掌握。

可她偶爾也會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那裏依然平坦,想象不出居然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了。六周多的孩子該是什麽樣呢?她還會忍不住推算到底是哪一次失誤所致,應該就是在薛老爺子的壽宴上。

那日情形,每每回想,都會讓她耳熱,同時暗罵一聲瘋子。

當晚那人瘋癲完畢,還把沾滿惡心東西的手帕揣起來,也不潔癖了,說是不能留下證據,可還是留下了,還留在她的肚子裏。當時她就擔心,他再三保證醫生說過,她體寒宮寒,不易受孕。

現在她不禁懷疑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騙子!

白露憤憤詛咒的那個人,此時就在一牆之隔。

自從得知她有孕,程彧身上也發生了詭異變化,每天在家逗留嚴重超時,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他自己書房辦公,但那種強烈的存在感還是會影響到白露。

不多時,這人居然還得寸進尺,跑到她的地盤上來了。

雖然周姐以前就提過,說他偶爾回自己弄衛生,可當白露親眼所見,還是十分震驚。

程彧穿著淺色的居家服,手裏握著地板擦,動作有模有樣,身後跟著個拖油瓶,擦到她腳下,他頭也不抬地命令:“讓一讓。”

“把露露趕一邊兒去,它踩來踩去我白擦了。”

白露抱起肥貓,被他趕得滿屋子躲,又聽他說,“它那麽重,你抱它不嫌累?”

他擦得十分敬業,每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偶爾還要蹲下,從地板上撿起一根她的頭發……

白露站在角落暗暗鄙夷,堂堂一個大總裁放著正經事不幹,在家裏擦地板撿頭發,唯有變態能解釋。

可明明是很違和的事,看他熟稔的動作,又仿佛是最自然不過的事。陽光暖洋洋地灑進房間,他在那邊忙碌,她在這邊抱著隻貓,此情此景,若被外人看到不知如何理解。

忽然間,就見程彧動作一頓,從她桌上拿起一個東西,回頭看她,一臉嚴肅地問:“哪來的?”

他手裏捏著的是一支還剩大半的紙煙,“從我書房拿的?”

白露咬唇不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胡鬧。”他低斥。

“沒有下次。”說完就把煙頭丟進垃圾桶,低頭繼續拖地板。

白露以為他會發脾氣,那她也可以順勢發泄一番,可是他居然不追究,真是讓人鬱悶……

到了晚上,那人又把大手放在她的肚皮上。

這已經成為每天必做功課,按捺不住時也會往上摸去,揉幾下呼吸漸漸平緩,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在抑製著某種欲/望。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對孩子的期待,還真是赤/裸裸。

思考了一天的白露終於開了口,“我可以生下他。”

“然後讓我走。”

他手一頓,氣壓迫人,“別想討價還價,三年沒到你哪也別去。”

“合同裏沒規定有孩子就要生。”

他笑,“也沒規定不生。”

“……”

他親了她耳垂一下,緩聲道:“別費腦筋了,學生鬥不過老師的。還有你整天胡思亂想,對孩子不好。”

隔了會兒又低語一句:“對自己也不好。”

隔日下午,別墅裏來了客人。

白露看著麵前兩人不禁愣住。

站在小天身邊的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她的三妹白雪,三妹性格活潑外向,從小就擅長撒嬌,立即衝上來抱住她,“二姐,好想你啊。”

然後左右看看,笑嘻嘻道:“一年多不見,你更漂亮了。”

“你怎麽來了?”白露還在狀況之外。

“這不是馬上就大四了麽,過來找實習機會。”

小天在一旁解釋道:“那個人今早打電話,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過來陪陪你,剛好三姐也在,童哥就把我們都接過來了。”

小雪也關切地問:“二姐你怎麽啦?”

小天接道:“是不是因為蘇大哥的事?”

小雪不解:“蘇大哥是誰?”

白露眼神暗了暗,說:“就是有點小感冒,過來坐吧。”

那邊周姐已經端來各種水果零食,又去廚房給他們榨果汁,小雪看到沙發上蜷著的肥貓,好奇地伸手逗弄:“這貓肉真多,叫什麽名字?”

白露沉吟半秒,“叫胖子。”

“這麽洋氣的貓,怎麽取了個這麽土的名兒。”

小雪笑著想要抱它,肥貓噌地跳下沙發,顫顫巍巍地走了。

姐弟三人開始聊天,小天明顯有心事,白露也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雪話最多,原來她三天前就來了,借住在小天同班女生的宿舍裏,她繪聲繪色地描述去人才市場和投簡曆的事兒,白露很快也被她的蓬勃朝氣所感染,臉色柔和起來。

小天則趁三姐不在身邊,低聲問:“是不是那個人欺負你了?”

白露搖頭。

程彧最近回來得都很早,他一進門,正聊得熱火朝天的姐弟三人立即停下,小天眼裏多了絲敬畏,小雪則是有一瞬間的愣怔。

程彧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走到白露旁邊坐下,手自然地攬在白露背後,問他們找工作和學校的情況,姐弟倆一一回答。

晚餐已經準備好。

入座後,周姐給眾人倒紅酒,到了白露這兒換了果汁,小雪說:“二姐現在還滴酒不沾嗎?”

程彧閑閑地接道:“她不能喝,對孩子不好。”

其餘三人聞聲一震。

小雪最先反應過來,笑著說:“恭喜你們。”

程彧欣然接受。

飯後天色已晚,程彧讓周姐去收拾兩間客房,小天追到書房,一臉嚴肅地問:“您知道生孩子對於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程彧挑眉,“所以呢?”

“您就不能對她仁慈點?”小天已是一臉憤然。

程彧揉了揉額角,“是不是在你們所有人眼裏,我對她除了利用就是索取?”停頓一下,像是自語般說,“孩子不光是我的,也是她的。”

小天不忿,“那又怎樣?難不成你還會娶她麽?”

程彧聞言立即看過來,就在小天以為自己說錯話觸犯到他時,他卻無聲一笑,“那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我沒必要跟外人做什麽承諾。”

小天一時語滯,但又不甘就此罷休。

程彧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緩緩道,“我很欣賞你們姐弟之間的彼此維護,真想保護家人,就先具備保護人的能力,而不是試圖去喚醒別人的良知,因為通常情況下……”他略帶嘲諷地低語:“一個傷害過你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傷害你。”

夜裏,白露側臥,始終給一個後背,被程彧扳過來,“好好躺著,對胎位不好。”他說完把手自然地打在她腰間,問:“見到家人,心情好點了嗎?”

“這就是你想要的?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白露真是恨透了他的伎倆,跟上次“營救”小天時一樣,每次都在她最尷尬的時候把她的家人拉來圍觀。

他低低地笑,“你說對了。”

“我的孩子,沒那麽見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