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祭

前夜祭。

為了迎接接下去的族長試煉而舉行的盛會,除了讓分散各地的一族吸血鬼們歡聚一堂敘舊聊天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在全族麵前正式確定下一任族長之選的候選人,也就是說,是堅定自己的野心向至高之位前進還是退而保全自己選擇成為長老,必須在今夜就落下定論。

空氣變得非常浮躁,整個城堡中傳遞著某種虛浮的歡樂氣息,恣意放縱的追逐尖叫與笑聲不時地從遠處傳來,唯有到我門前時才突然地稍稍壓抑下去,仿佛是對我這個被迫的族長候選人勉強表示的敬意,抑或是之前對夏奈那群血族中的中產階級發威決鬥的後續影響也未可知。

輕柔而夾雜著矛盾心緒的腳步聲自遠及近的傳來,在我房門前站定,靜默了約數分鍾後,彬彬有禮的叩門聲隨之而來。

“進來。”我的聲音沉靜如冰封的水麵。

托著早餐的安赫應聲而入,他看起來心事重重卻又無法張口訴說的鬱結,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又出乎意料的震驚。

我穩定地將最後一粒扣子扣上,將床邊那支供養多日的血色珍珠玫瑰別入鈕洞之中作為裝飾,對著呆呆看著我的安赫微微一笑:“不好看麽?”

為了前夜祭而穿上正式禮服的安赫看起來像個真正的貴族少年,黑色的燕尾服與白色的真絲襯衫合身而壓出極為纖細漂亮的身體線條,與淡金色的卷發相映襯得格外秀麗雅致,然而麵上的遲疑讓他的孩子氣又多了幾分,像個呆呆傻傻的大娃娃。他遲疑地搖搖頭,麵對我突然的積極情緒不知如何作出反應。

我上前幾步,自他手中的托盤上取走盛有新鮮血液的水晶瓶,也不倒入杯中,直接打開塞子一飲而盡,將瓶子放回托盤中後又走了幾步,行至落地鏡前,看著鏡中盛裝的倒影,捋了捋幾絲不聽話的散發,突然重新想起了某種疑惑,問道:“不是傳說中吸血鬼照鏡子不會有倒影的麽?”

安赫傻傻而又茫然地回答:“那是吸血貴族在需要的時候刻意為之的能力之一,並不是常態的本質。”

“那還不錯啊,至少不會無法知道自己的模樣,那對女性來說可是相當糟糕呢。”我滿意地最後看一眼鏡中的影像,重新走到他的麵前,隨手推翻他的托盤,也不在乎那不知有多名貴的古董水晶器皿在地上摔個粉碎,像真正的中世紀仕女一般挽住他的右手,“我已經準備好了,親愛的,我們出發吧。”

“西……”安赫的身子快要僵硬成化石,被我挽住的手臂一路滑滑滑,滑到兩手交握,他的手掌整個包住我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牢牢地握住,想要握到感覺出我真正的心情來那樣——要不是吸血鬼的體溫太低,估計都要出一手粘膩的手汗。

可憐的孩子,不知道中國人民的秉性之一就是越挫越勇在壓力中成長在欺侮中反抗麽?我笑眯眯地側過身,左手被他牽著,伸出右手攬過他的身體用力抱了一下,看他茫然到快要冒出滿頭問號的樣子,一時玩心大起,側著頭在他粉色柔軟的嘴唇上輕風拂雲般地親上了一親,“別多想了,無論明天誰被選上,我們至少可以享受最後一個狂歡夜是不是?”

我牽著他的手,像牽一個小朋友一般一路拖出了房門。一路走廊上聽到不少的倒抽氣的聲音,還有一個個驕傲的吸血鬼麵孔猶如活見鬼的嚇到的可笑表情。

他們大概,是太過吃驚這個笑容明豔步履輕盈的東方小女人吧——真是死到臨頭猶不知,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們心中的潛台詞。

順著走廊中大多數吸血鬼的氣息,我很順利地找到了前夜祭舉行的大廳,巨大而沉重的大門約有四五人那麽寬,上麵雕花刻紋繁複至極,黑色與金色的色調搭配十分莊重,兩扇大門的主要紋路拚接成整麵的生有羽翼的逆五芒星,毫無疑問,這是拉德爾一族正式而大型的主要議事大廳所在了。

門背後傳來嘈雜鼎沸的聲音,可以勉強分出一些來自不同地區的法語腔,寒暄、調笑或者是揣測,完全不出意料的談話內容。

而門口左右侍立,看起來專司開門之職的兩個下等血族因為我的出現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工作。

我聳了聳肩,正待上前一步測試一下自己的臂力,卻被安赫出聲叫住:“西,等一等。”

“嗯?”我略略歪頭表示自己的疑惑。

他鬆脫我的手,走到我麵前從衣領到裙擺替我整了一遍撫平皺紋,然後單膝跪下用自己的手將高跟鞋上的灰塵抹淨,最後才退到我身後半步,用冷硬的語氣對著兩邊的侍從命令道:“給洛西?拉德爾大人開門。”

侍從這才如夢驚醒一般,慌忙地運起臂力使勁推開巨大的石門,一邊齊聲報道:“歡迎洛西?拉德爾小姐駕臨——”

幾乎一望看不到對邊的大廳,頓時成了安靜無聲的曠野。

無數的目光集中到了門口,吸血鬼們停止了原先的舉動,就地定格將注意力百分之一百敵貢獻給了出現在門口的我,我甚至有立刻張開結界的衝動。

門的左邊伸過來一隻手,堅定而有力地挽住了我:“前夜祭快樂,我親愛的孩子。”

伯希柔和的聲音在瞬間舒緩了我的神經,我輕輕一笑,低聲回他:“前夜祭快樂,我親愛的老師。”

我眼睛慢慢地掃過大廳裏的族人們,倒真是環肥燕瘦無論男女各色盛裝美人比比皆是,充分顯示了吸血鬼這個族群對於美的偏執度,就算有幾張五官平凡的麵孔,卻各自有著出眾的氣質與風度,更顯得超脫非凡。

伯希微微地朝眾人點了點頭,挽著我朝大廳的中央走去,吸血鬼們這才漸漸地恢複過來,繼續各自原先的動作,雖然一路上好似摩西分紅海一般給我們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但好歹那種嘈雜的談話聲恢複之後,多少讓我覺得自在了一些。

我一路維持著自己麵上清淡如雲煙的微笑,一邊低聲與伯希交談:“你不是說這五百年來,拉德爾一族受到其他各族的排擠,人數銳減麽?”

“是這樣沒錯。”

“這滿大廳像沙丁魚一樣的吸血鬼大軍算什麽?”

“若是以前,隻有貴族才有資格進入這裏,”伯希的聲音中沒有多少傷感,“而現在,差不多除了最低等的仆從都在這裏了。”

“那也夠多了,”我不無抱怨地咕噥著,“如果要喂飽這些人,要多少家醫院的血庫才夠啊。”

伯希悶笑幾聲,“所以才有了吸血鬼之瞳的妙用不是麽?放心吧,食物向來不計入我族財政工作的預算範圍之中。”

“我們接下去要做什麽?”周圍好奇的目光太多,我甚至懷疑還要多久才能走到目的地,而似乎是為了保持優雅的體態,沒有人在這裏運用瞬間移動的能力。

“當午夜整點的到來開始時,讓會宣布前夜祭的正式開始,在此之前,我們要到達大廳中央的高台上麵。”

“就像等待宰割的牲口那樣被大家參觀?”

他笑嘻嘻地點點頭,“這樣說也沒錯。”

我懶得再開口與他扯皮,再加上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多餘的疑問,一路上便沒有再開口,倒是他為了逗我一般,還不時稱讚我今夜的打扮實在不錯之類。

終於行至目的地,遠遠地便可看見那高台,似乎由天然的石柱雕琢而成,渾然巨大,被開鑿成蜿蜒鋪陳的錯落階梯狀,讓長老與阿米利婭長老已分別立於上麵,而石台周圍則三三兩兩地站了一些魔力非常攝人的吸血鬼,一看便可知是貴族的等級,其中自然有朱安和安倍雅也。

還未來得及一一細看,阿米利婭長老已麵露不耐,高聲道:“伯希,你要磨蹭到什麽時候?”

伯希也不著惱,一貫閑散地答道:“就來了。”

而這一番對答惹得那番原本各自故作鎮定的貴族們都把視線正大光明地放到了我們身上。

確切的說,是我的身上。

我看到朱安的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我有些自得地與他四目相對,回以相當的笑容,如果連總是冷然自持的他也可動搖情緒的話,那麽我的這身打扮就達到了想要的效果。

走近高台,伯希兀自往其餘兩大長老所在最高處走去,他把我的手遞給了朱安。朱安略有遲疑地接了過去,將我牽至身邊立定。我看了看他肅然的臉,心中不免黯然,我們終於走到如今這一步,無論如何糾結暗湧,無論如何有著無法逃避的理由,終於無可避免地走到今夜,麵臨彼此**裸地競爭權位。

讓長老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安靜。”

一大廳的吸血鬼們得到指令,總算名正言順地安靜下來,他們轉過身體注視著大廳的中央,等待著下一步的指示。

“很高興,也很不容易,我們終於等到了光榮之夜即將再度來臨的時候。我相信,今夜在拉德爾之廳的你們,比誰都不容易地等待著這個日子,也比任何吸血鬼都要熱烈地期盼著這個日子。”讓頓了頓,再度開口道,“今夜,在這裏的,是拉德爾族最值得驕傲的族人,讓我們以前夜祭為限,所有有資格參與光榮之煉的同胞們都將在今夜擁有拉德爾之印,如果你們擁有前往光榮之煉的勇氣,請在我最後宣召的時候,站到這個高台上來!”

大廳中爆發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興奮的情緒四處彌漫,絕大多數吸血鬼臉上浮現出歡喜而期待的表情,也有少數如朱安和安倍雅也那樣若有所思的沉著麵孔,想必對族長之位亦有特別的想法與自信吧。

讓、阿米利婭與伯希三人在石台的最高處各自舉起右手,可辨認出有魔力在彼此的掌心中運轉,他們開始吟唱一段聽起來非常古老的咒文,音節與發音皆十分模糊,即使是擁有可以從意念本源理解各種語言的我亦聽得十分吃力,隻勉強聽出“……撒旦……的旨意……降臨……”之類的單詞。

咒語唱畢,三道魔力釋出在中間凝聚成一股深暗的力量,然後瞬間擴散到整個大廳。

那力量猶如一陣徹骨的風拂過我的身體,然後是額頭猛地一熱,有什麽東西延展滋生開來。

我轉去看朱安的臉,他的額頭浮現出一枚金色的逆五芒星印記,我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雖然依然一片平坦,但應該也有相同的印記吧,而大廳中的吸血鬼們也紛紛忙著去看四周人的額頭,想必拉德爾之印的用處,就是既不遺漏族中的能力高深者,又同時迅速篩去不合格的覬覦者吧。

血族啊,真是計較能力與等級的種族,一邊是我在心裏感歎著,一邊是讓長老的再度開口:“現在,大家很清楚誰是真正有能力登上高位的備選者!在前夜祭最後的宣召到來前,讓我們享受真正的狂歡吧!享受吧,同胞們,最鮮美的血液,最動人的音樂,一切為你們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