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器猝現
黑色的,是敵人,耀武揚威的鞭,騰挪抽笞,所經之處卷動空氣,擊打在地上,發出可怕的劈啪聲。
暗青的,是鉗製,森寒若金屬的爪,深陷皮肉,刻劃入骨,讓受虐者不斷地流失著體力,無法愈合傷口。
慘白的,是痛楚,少年無法掙紮強忍**的麵孔,越來越虛弱,不斷因痛楚昏迷,又因痛楚自昏迷中驚醒。
鮮紅的,是憤怒,因為新的鮮血不斷滲開而無法幹涸的血跡,挑逗著我的視覺神經,一跳一跳的,被挑釁的,不僅是能力與自尊,還有血族本能的對於鮮血的占有欲。
金黃的,是力量,自身已成為力量的漩渦所在,超越人類的力量,自渾沌中來,光明與黑暗的力量,由混沌融合著耀眼的發光體,不斷自身體中噴薄而出,亮金色司破壞,淡金色司守護,不斷地被黑色的骨鞭割裂撲滅又不斷地自體內新生。
夏奈的鞭子不及安倍雅也的刀淩厲可怕,但因為有著必須要獲勝的理由,其中有著不擇手段不惜代價的拚勁,而他背後,也有令他有恃無恐的力量的支持,這使他在一個才轉被為吸血鬼不滿一年的新手的麵前,氣焰極其的猛烈囂張。
眼前的攻勢雖然因為力量在眼部的流轉變得非常的清晰可見——也許就是眾人口中說的“吸血鬼之瞳”的緣故,但是並不代表我的火焰能夠完全地阻止住夏奈的黑色骨節鞭子,這粗暴的凶器以裂空斷石的速度與破壞力席卷撲滅著朵朵綻開的火焰,並時不時地抓住來不及重新補上的防禦漏洞,不知什麽物質構成的鞭子硬而堅實地敲在我的皮肉之上,疼痛入骨,不用低頭去看,那裏一定是皮破血濺的慘烈狀態。
對此,夏奈沒有任何惶恐的情緒,血肉之傷對於吸血鬼而言,隻是最泛泛的傷害——雖然痛楚依然絲毫不少地存在,但比起普通人類來說危及到性命的幾率要低得多。
因此,夏奈臉上的得色隨著我傷口數量的增多漸漸明顯起來,鞭子也越發的凶狠流暢,與此相對的,是我逐漸需要花更多的力氣與毅力來維持火焰的新生與麵上的笑容。夏奈的鞭子迫得我無法保持悠閑的站姿,不斷地在包圍圈外以瞬移躲閃逃避著攻勢,隨著時間的推移,地上的血跡逐漸淋漓而狼藉起來,我心知情勢是越來越對自己不利,以再度承受一記鞭傷為代價,抽空朝火焰的包圍圈中瞥了一眼,安赫似乎恢複了意識,卻仍被鉗製著動彈不得,隻能焦急地朝我幹瞪眼。而我這一瞥,似乎也引發了夏奈與包圍圈中小頭目的怒氣,夏奈的鞭子劈啪作響的頻率與分貝一下子驟升了不少,那小頭目亦同時發話:“閣下,您不覺得就這種狀態來說,再持續對我們的封鎖太過勉強了嗎?對我們而言,這種封鎖毫無意義啊。”
其實我已經快接近脫力的邊緣,如不是運用力量令雙目專注於想要看清的物事,周圍的景象已逐漸趨於模糊,我朝著那頭目的大致方向笑了笑:“事實上我也不明白,為何要持續這樣的爭鬥,很沒有意義啊,為什麽要欺負我的下仆,為什麽要通過暴力才願意把我的仆人還給我?”
夏奈的鞭子抽成黑色的騰蛇,頭目的聲音自空氣的裂縫中絲絲傳來:“您不知道嗎?吸血鬼,本來就是一種為了追求超越人類的力量而拋棄人類身份的動物啊!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明,怎能讓我們這群將要被您踏在腳下的臣民足夠信服甘心匍匐呢?”
不是!
不是!
六月六日那一夜,我對安赫說“拉德爾——我想,我接受你的邀請”,他冰涼的嘴唇,冷水的香氣,在我頸邊重重地擦過,朱安紮入我脈中深紅灼人的血,波利露舞曲的回旋,那一晚的真相與決裂,還有燒掉記憶與所有我所存在過證明的那一夜的大火,西湖畔染塵為我彈得清清泠泠的那曲《起客少年場》,這一路的走來,這一切的代價,並不是為了這樣愚蠢的力量的爭鬥!
強大與弱小,高貴與卑微,這些無聊的問題從來不是我追求的標準!力量隻是——力量隻是,隻是接近真實的工具!
這具身體,這個靈魂,無從歸屬的孤獨漂泊感,是誰將我的生命蒙上層層無法透視的紗,令我成為軌跡之外的流浪者,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何而生,自己究竟是誰,是怎樣的構成了所謂“洛西”這樣的存在!
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化作噴薄的力量呐喊著衝出身體,是一瞬間,卻無比漫長,我以為那是自己身體內最後力量的釋出,然而下一刻卻沒有等到想象中的如潮攻擊,周圍原本模糊的人忽然又變得清晰起來——應該說,太清晰了,如同,如同時空完全靜止了一般。
我是誰?為何會如此?看著周圍從眼神到身體都木然如蠟像的吸血鬼們,我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狀況與他們不同,我有著完整的自覺地意識,我清楚地知道眼前發生的狀況,與那些從思想到身體都定格的吸血鬼們完全不同。
“你便是你,自來處來,隻是沒有人知道將去往何處。”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心底淡淡響起,微弱得隻要一點煩躁的心情就會湮滅掉那個聲音。
“你是誰?我要知道切切實實的答案,不要跟我打禪機!”我在心底如是回答,一邊拚命回憶著這個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
“真無情,還是不記得我啊。”帶著笑意的聲音淡淡嘲弄著,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悲傷。
這句熟悉的台詞令提醒了我,是那個人——那個“夢中人”,從未真正與我見麵,從未真正看到過他的樣子,隻是溫柔而淡然的聲音,比染塵更為飄忽不可捉摸,卻仿佛與我有著我所不知道的共同回憶!
“你是誰?為什麽總在我意識深處出現?”——他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僅僅是出於夢中的兩次相會,在記憶深遠不可及的地方,他那模糊的麵孔似乎有著淡到不可捉摸的熟悉感,仿佛綿延了成千上萬年,同時也因此遙遠到無法把握住一絲一毫的實在感。
“我是誰不重要,”他輕輕地用感歎的口吻說道,“更重要的是,是你對自身的疑惑吧。”
“你能回答?”
“不,不完全,因為,神不允許,”那聲音中有著遺憾。
“神?”
“至高無上的所在,神,你的存在來自於他,除了他,沒有任何意誌可以幹涉你的命運。”
“聽起來很矛盾,你知道,我現在是吸血鬼女王的候選者——雖然快要掛掉的樣子。”
他輕輕一笑:“不會的,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任何角色,沒有人可以打敗你,除了那至高無上的意誌。”
“我以為,我也許隻是命運的犧牲品?”
“不,你的強大來自於你的意誌,你本自虛空中誕生,比誰都無情的意誌,是你的力量所在。”
我忍不住訕然一笑,“我隻是理性而已,將自身的感情控製在不會給別人與自己造成麻煩的程度,不是對誰都好麽?”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複又響起:“但願,但願你能這樣一直走下去,好好兒的,走下去,然後有一天,回到東方,回到我的麵前來。”
“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吧,”僵持的眼睛中倒影著僵持的影響,“我得先把眼前這些家夥解決掉,不然沒有機會考慮其他事情啊。”
聲音便得越來越微弱,似乎在我的意識中漸行漸遠逐漸離去:“你本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什麽都不存在的存在,有誰能打敗你?你來自虛無,從無中生出的有,有什麽力量比虛空更強大?隻要你想,你的力量便自虛空化為現實,什麽人可以戰勝憑空出現的力量?”
隨著聲音的消失,靜止一下子消失了,除我之外所有的吸血鬼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之前的異變,安赫的焦急,夏奈的鞭子,沒有出現絲毫停滯猶豫,依然以我為中心專注著,破壞的力量隨著鞭子鋪天蓋地地襲來,眼看就要給我以致命的打擊,原以為已經力量枯竭的身體忽然之間成了洶湧的漩渦,夢中人臨去的玄機四伏的贈語如同揭開封印的真言,自虛無而來的凝結成堅實的結晶,一刹那,手中湧現的不再是跳躍的火焰,卻比火更明亮、更璀璨,流光四溢耀目之極。
是刀,晶麗絕倫透明無色卻有光彩天成的刀,我順勢朝那鞭子揮去,那堅硬鋒利的骨節竟然就像豆腐一般不堪一擊地碎落紛紛,隨著刀勢的推進,鞭子被摧枯拉朽地毀了個幹淨,隻剩下夏奈手中握住的部分,被切成一個方正的斜麵,與它的主人一樣,顯得突兀而可笑。
“——這——這是什麽?魔力的成形體?不,不可能,太快了!”夏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道。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奇怪地是,手中並不像夏奈或者安倍雅也那樣幹脆利落地拿著武器把守的部分——或者說,手中的凶器並不像他們那樣有著與真實武器一樣可供握住的把柄部位,它隻是在我的虛握的拳頭之上,顯現出長而鋒銳的刀身,張開手掌的話,刀與手之中卻是模糊如同水紋的連接,就好像自掌心之中抽出一把沒有露出全部的長刀一般,而原本應該是迦尼墨德斯的鱗片印記的部分則淡淡地滲開成了極淺不可察覺的藍色。
我伸出另外一隻手想去撫摸刀身,卻意外地直接穿了過去,沒有摸到任何實際的物質,但穿透的瞬間冷冷的觸感就好像越過了了一層結晶的水、**的冰,但那刀上流轉的燦爛光華,的確屬於我慣用的火焰的光芒。
“那是什麽?”“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諸如此類的驚歎在鬧事的吸血鬼中低低地鼓噪著,毋庸置疑,我手中憑空出現的凶器給他們足夠的震懾。
我抬起頭來,眼角的餘光瞥見自己倒影在這虛無之刀上淡然的笑意:“現在,諸位,可以將我的仆人還給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