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刀,修羅瞳
馥鬱的香氣,慵懶莫測的笑容,伯希斜靠在暗綠絲絨就像一隻唯恐天下不亂的狐狸。
“喲,我們的英雄來了。”他啜飲了一口茶湯,笑嘻嘻地揶揄著。
我同時也回以無聊的公事性笑容:“好吧,我確信,這城堡之中很少有瞞得住您的秘密,我想大概因為這裏的蝙蝠都有大嘴巴傾向的物種變異吧。”
他“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將茶杯放回矮幾,“好啦,不用暗示地抱怨我沒有去救你和你的小寵物了,如果不是恰當的袖手旁觀,我們怎能對已經過去一半的集訓進行最接近真實的成果驗收呢?”
我對他口中的“我們”一詞頗有些介意,難道不但是他,所有的長老或許還包括其他血族上層階級已經對我隱藏能力的可能性起疑了麽?心中雖是如此猜疑,我臉上還是一片平靜,沒有立刻發作開來:“那麽,想必您一定對這次檢驗感到失望了。”
“怎麽說?”他帶著十分興味看著我。
“您說過,安倍雅也的日本刀並不算上乘的魔力實體化結果,現今我在情勢逼迫之下,也隻能催化自己的魔力走向這種最有效的攻擊防禦方式,顯然,離開血族所謂的上乘魔力實體化距離越來越遠了。”我有意將結果歸咎於長老們的袖手旁觀。
“你在怪我們嗎?”他似笑非笑的眼筆直地看進我內心深處。
“不敢。”我告訴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移開與他對視的眼睛,絕對不能示人以弱。
“你怪的,不必撒謊。”伯希肯定地陳述著,“你怪我們,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出於檢驗你的目的故意放縱族人對你進行尊嚴的挑釁,更多的是因為,我們用了安赫那個孩子作為挑釁的誘餌,不是嗎?”
我用沉默表示肯定,在伯希說出這番話前,我隻是直覺感到自己內心充斥著不滿而已,卻沒有更深地思考不滿的原因,經他如此一說,我的確發現,他說的幾乎一點不錯,我的確因為自己牽連到身邊的人而感到強烈的不滿與相當的怒氣。
“你不必過度介懷,下仆,本來就是主人的卒子,為主人而生,為主人而死,一切為了主人的利益出發,一切隻忠誠於主人的意願。”伯希為了安慰我解釋道。
“我不明白,”我強調著語氣說道,“這一切對我有何好處?就算有,有必要如此急功近利地對我的能力進行如此培訓嗎?”
伯希沒有直接回答我,他靜靜地注視著我。
我明白他無言的回答,的確,從經曆過的見聞到他曾經說過的拉德爾族近代史,這個族群,甚至吸血鬼整個物種,都在為我鼓噪不安著,他們的確有如此急功近利做法的理由,他們已經承受不起多少代價與賭注。
他自我的眼神中得知我的領悟,又繼續安撫道:“你隻需向前看便好,那個孩子與你定下契約,注定為你付出一切,這隻是開始,你必須得習慣,並且接受這種付出。”
我雖了解這番話也是伯希作為我的教育者進行的血族規則指引工作之一,但在情緒上仍是十分抵觸,隻是礙於伯希的態度立場至今曖昧未明,因此在他麵前我總是不斷地刻意隱去自己的真實情緒,因此表麵上還是裝作淡漠而平靜的聽訓模樣。
伯希亦無意在這個話題上多作討論,隨即轉移道:“那麽,請再將一切展示給我看一看吧。”
“一切?什麽一切?”
“自你今夜擁有的吸血鬼之瞳開始,到你魔力初步實體化的那把水晶劍。”伯希的陳述語調如同一切親眼所見一般。
“很抱歉,我不知道您所說的吸血鬼之瞳什麽。”這是事實。
他伸出食指,慢慢地搖了一搖,“小女孩,在我麵前耍花樣沒有意義哦,尤其是,在已經有了確切情報的情況下。”
我聳肩以示無辜。
伯希似乎才想起來關竅的模樣,輕輕拍了拍腦袋:“啊,我忘記了,因為是你自己出於本能領悟的關係,所以還不知道 ‘吸血鬼之瞳’是什麽意思吧。”然後自口袋中掏出一麵早已準備好的鏡子來。
“將魔力在你眼睛的部分運用看看,就像你今天與那些笨蛋們對決時候的那樣。”
我接過那麵手鏡,上麵清楚地倒映著我的形象,完全不像許多吸血鬼傳說那樣——鏡子無法捕捉吸血鬼的身影。閉上眼睛,我回想著挑釁者第一次驚呼“吸血鬼之瞳”的時候,正是那小頭目以利爪突襲我試圖看清對方的動作,當時魔力就像突然潛伏在血脈之中張開的溫泉一般,暖暖地裹住了眼球,輕柔潤澤。
“這就對了,張開眼睛,你自己看看鏡子吧。”
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無比陌生卻又清楚熟悉的眼睛。蒼白的臉,漆黑的發,毫無血色的唇,在一張東方人的淡漠麵孔上,是一雙金色瞳仁的眼——說金色也許不太清楚,隻是在瞳仁之中,有著金色的火焰在瞳仁之中遊曳流轉,像一雙抽象的鯉,格外的妖異魅惑,光是被自己注視著,就好像要被吸入這金色的漩渦一般。
“真美,”伯希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他嘖嘖讚歎地兩聲,“金色的吸血鬼之瞳,真像黑夜中的晝月,又耀眼又冰冷,不愧是傳說中的女王候選人。”
我撤去魔力,將眼瞳恢複原狀,將手中的鏡子擱在桌上,笑笑地回答:“既然是出於本能,想必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能力。何必這樣地誇得我不自在。”
伯希已在一瞬回到了他的軟椅:“不不不,雖然是血族的本能之一,如果沒有足夠令人傾倒的力量,是無法擁有吸血鬼之瞳的。”
“我以為,這隻是將魔力分給視力,使自身視野更為清晰化的手段?”
“原理如此,但是真正能這樣自由運轉、改變魔力性質作用的,也隻血族之中的貴族以上的階級才做得到,更何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在沒有經過教導的情況下,自己領悟、做到的,這一點在血族之中,更為罕見。”
“所以,我應該為此感到驕傲?親愛的伯希老師。”
他笑眯眯地點頭:“是啊,吸血鬼之瞳不僅是令你看清真實的手段,更是血族捕食的有力工具之一,你可以不采用任何暴力手段,任何沉溺於那雙眼睛的生物,都會心甘情願地成為你的食物。從今往後,你可以自己選擇合適的對象進行飲血了。”
“哦,”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比較喜歡飯來張口的寄生蟲生活。”
伯希對我的不思上進也不急於指責,慢悠悠地說道:“知道今天那場衝突的起源嗎?——你的下仆為了令你在最短時間內最大程度地恢複每日因集訓流失的體力,每天每天捕捉著城堡中拉德爾族人,不顧他們是否出於自願,抽取最為上乘的血中血作為你的食物。這樣為時一久,自然會激起上層階級的不滿——血族是自私的生物,沒有足夠的吸引或利益,沒有人會願意為別人犧牲的,即使是同族之人也一樣。”
我有些勉強地笑著打趣道:“如此看來,我的下仆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柔弱嘛。”
“既然如此,”伯希攤開手,“那也是你的自由,充分利用下仆擋去怨恨自己隻需坐享其成——還是用自己的力量得到食物。”
他不等我進一步的對答,顯出關於這個話題已告一段落的神色,直接進入了下一項主題:“好了,給我看你的刀。”
我也無意多做糾纏,他如此幹脆地轉移話題,我樂得正好,早已準備好的右手虛懸在一側,透明如水晶的長刀在光線昏暗的房內格外的璀璨,伯希試圖觸摸一下,自然與我一樣憑空穿過的刀身,他又小心翼翼地放出他的魔力實體——一隻灰色的蝴蝶,這次卻結果相反,蝴蝶接觸到刀鋒的一瞬間,如同吹毛斷發一般,被利利落落地分成了兩半,而我幾乎連人帶刀都未成移動過分毫。
“水月……之刀。”伯希輕輕地用中文說了一句。
由於中文單詞的發音出現的十分突兀,我一時間沒有辦法正確地理解伯希的意思,追問了一句:“什麽?”
伯希慢慢地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倒影著刀身的手鏡,“中國對沒有實質無法把握的事物,不是會以水中月亮的影子作比喻嗎?”
我隨著他的目光也望向那刀清晰的倒影,長刀本身的光輝加上光線的折射,竟然看起來諷刺如一柄神聖的權杖,如此真實,卻夢幻不似人間之物。
“你的刀,便是如同水中月影的凶器,是光與影的集結,無法觸碰,但可以分自然分解掉襲向它的外力。”伯希抬起頭來,眼底的興奮之意難以抑製,“這隻是開始,僅僅是開始,這刀不過是你魔力凝結後的初等形象而已,不過是一個蛹的狀態——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誰也沒有辦法肯定!”
我收回虛幻的長刀,無言地回視他,這樣因我而起的愉悅心情,對我來說,卻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
伯希絲毫沒將我的冷淡放在心裏,反而起身自書架上東抽西抽挑選出一大摞書堆到我麵前:“在最後的試煉看完它們。”
“有用嗎?這樣填鴨式的補充知識?”
“這些大多是血族曆代長老的手劄抄本,其中記錄了各種力量協調轉變的方法,以及絕大部分血族的血族秘辛,如果你能及時將它們讀完消化,相信我,那把刀肯定會產生相當令人驚喜的進化,絕對要比繼續傻練蠻力要有效的多。”
我也不多掙紮,隨手拿起一本手劄先草草地翻了翻,光其中類似於“純血族與人類轉化血族之優劣比較”的標題就足夠引發我的興趣了。將茶幾上所有的抄本理了理,懶得問伯希為何他會坐擁如此之多的珍貴資料,另一個疑問卻忍不住不問:“既然這些手劄如此神奇,為何您沒有因此登上拉德爾一族的族長之位?”
伯希不以為忤,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回答我:“所謂長老,與其說是失敗者,不如說是臨陣脫逃的膽小鬼,讓是,阿米利婭是,當然,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