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嗚呼星殞

“哎嘿,這下有好戲看了,韓誌公果然跟蘭修儒打起來了,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柳令主,看來咱們運道不錯。”

裴行寂聽的外麵攻勢乍緩,趴到門縫上觀看一陣,笑得甚是得意。

“蘭修儒也是為著塔中的屯糧來的。你我仍是甕中之鱉,你又高興個甚麽。”柳寄龍臉色微沉,“蘭修儒都來了,為何裴小侯還不到。難道他便不知道這屯糧的緊要?”

裴行寂也感疑惑,輕咳道:“黃天賊已有三路軍馬攻進城來,城守必定萬分危急,或許陽秋一時分身乏術,也是有的。”

柳寄龍皺眉道:“可是現在不但韓誌公一心破塔,蘭修儒更和我們勢成水火,他們兩個誰騰出手來,都對我們不利。”

裴行寂嘿笑道:“令主怎麽忘了,陳魚可在我們手上,至於蘭毓、蘭雙逃脫,他也未必知道。等他戰退韓誌公,已是強弩之末,再加上人質在手,他不敢拿我們怎麽樣。”

“裴兄所言雖有道理。還是再派人催促裴小侯才是。”柳寄龍麵色稍和,正要再派死士,卻見青龍使腳步匆匆從樓上走下,臉色頗不好看。

“裴丞相,柳令主,有人乘我們不備,將樓上的人質救走了。”

“什麽?竟有此事。”裴行寂老臉漲紅,他剛剛還自以為人質在手,足以鉗製蘭修儒,誰知話聲剛落,便得此消息,這簡直是摑他的老臉,登時惱羞成怒,喝罵道:“豈有此理。你們的人是怎麽看守的?”

青龍使訥言無語。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裴丞相這話未免有些蠻不講理吧。我證龍宗隻管看守糧草,人質是何人所抓?何人所藏?我們一概不知,丞相又何曾讓證龍宗看守,怎麽人質丟了,反而橫生指責。”說話聲中,一身淡黃羅裙的伏蓉走下木梯,烏發如雲,娥眉淡掃,腳步閑緩,清麗脫俗,她身上帶著一絲淡淡的慵懶氣息,讓人不覺沉醉。

“伏宗後,老夫失言了,請宗後莫怪。”裴行寂見過她擒捉龐入霄,別看她風姿恬淡,可半點不敢小覷。

“丞相說哪裏話。”伏蓉淡笑道:“證龍宗為丞相效力,若真有辦事不力之處,如何切責都不為過。倘若責非其罪,本後隻好敬謝不敏了。”

柳寄龍輕咳道:“青龍使,不知敵手是如何救走的人質,你們可曾見到那人。”

青龍使沉吟道:“那賊人甚是狡猾,方才我上樓去請宗後,柳令主和裴丞相都出去迎戰,他便趁著這片刻功夫打暈了卸甲死士,救走人質。樓下雖有幾個宗門弟子,卻都不是那人對手,等到我聞訊趕至,那人早就走的沒了蹤影。”

“可有看到賊人麵容?”裴行寂急問。

青龍使點頭道:“聽我的門下弟子說,那人年紀不大,功法卻甚是高明,也未看清是什麽路數。”

“此人我倒是見過。”裴行寂微微恍然,“最近蘭修儒除了延請幾個龍城鳳都的高手來相助,還有一人,說是太乙門金燈道人門下,叫甚麽行素道長。隻因在城外救了中衛軍統領穆雄性命,被蘭修儒相中,封了個左國師。我看此子年紀甚輕,這幾日又不是城中,便未曾放在心上。誰知他竟有這等本事。”

“既然人質被救,多說無益。我再派死士向裴小侯請援。”柳寄龍頓了一頓,又道:“請伏宗後也調集門內人手,若是情勢危急,咱們便放火燒塔,再伺機殺出重圍。”他是朝廷禁衛,卸甲令主,本不願和八大魔宗有甚瓜葛,不過如今同舟共濟,還要借助證龍宗援手,麵子上還是要禮數周到。

“也隻好如此了。”裴行寂臉色陰沉。

……

臨雲塔外,韓誌公和蘭修儒也戰到緊要關頭,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韓誌公的‘屬鏤劍’在馬戰上未免有些吃虧,蘭修儒本是百戰之將,雖然這些年身居高位,鮮有親自上陣的機會,一身武藝倒並未撂下,加上神飛焰雲槍之助,更是如虎添翼。

其實韓胤曾是蘭澤國少傅,被蘭修儒授命教輔世子,韓誌公則是五衛軍將官,出入王府,時常跟在蘭修儒身邊,兩家關係熟稔,韓誌公的武藝也頗得過他的點撥,對他的槍法也早已爛熟於心。

兩人鬥到三十合以外,不免有了幾分往日切蹉武藝的架式。蘭修儒旋槍作勢猛紮他咽喉,韓誌公也自然側身避擋,豎劍去架。

蘭修儒一勒馬韁,退開兩步,收槍笑道:“韓誌公,你的武藝都是我教的,想要殺我報仇隻怕還差些火候,本王今日饒你一命,還是回去多練兩年劍法,再談報仇不晚。”

“坐井觀天,不知穹宇之大。”韓誌公冷笑一聲,五指虛空一抓,蘭修儒坐騎長嘶一聲,頸上現出五個血洞,倒斃在地。這是青狐族絕技‘千幻手’,本是失傳以久,他因緣得了韓濁浪傳授,才能習得此術,雖是時日淺短,尚未窺其堂奧,突然施出也可收奇兵之效。

蘭修儒微吃一驚,滾倒在地。韓誌公在馬鞍上一按,疾躍過去,揮劍便砍。蘭修儒慌忙使槍架住,冷笑道:“原來你也學了一些左道之術。”

“術法何分正宗左道,能取你性命便是好的。”韓誌公左掌虛拂,勁氣柔似清風,似是毫無威脅,蘭修儒臉色微變,橫槍疾退,膝蓋上卟的一聲,好似被一枚尖錐猛敲了一記,抓破一個血洞,不由悶哼一聲,蹲伏於地。

這千幻手本也是一種隔空勁氣,隻是手法變幻,剛柔莫測,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讓人防不勝防。當日赤尊信和假刀精大戰,便因中了此術,才被血影魔所乘。

“保護大王。”

中衛軍統領見蘭修儒受傷倒地,連忙高喊一聲,率人衝上將他救了下來,早有士兵牽過馬匹,扶持蘭修儒上馬。

韓誌公掠身退入青狐兵陣中,揮手道:“放箭。”

青狐兵站成三隊,交替上前,彎弓搭箭,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羽矢如雨。中衛軍無心再戰,隻是護定蘭修儒向寺外撤退,弩士零星回敬一些,也已全無鬥誌,潰不成軍。

“不能退,不能退……”蘭修儒伏在馬上,連聲喝叫,他腿上傷勢雖是嚴重,畢竟久經戰陣,還不算什麽,但兵敗如山倒,蘭澤軍本就久敗氣沮,如今蘭澤王都險被擒捉,哪裏還敢再戰。隻管掉轉馬頭,狂奔而逃。

“哈哈……蘭修儒哪裏逃?”

一條黑影大鳥般掠至,雙掌虛拍便有無窮流火射下,中衛兵大驚失色,有的兵卒慌忙扣弩還擊,卻被那人撲擊直下,隨手在腦袋上一拍,栽下馬匹,死於非命。

“風回天?”蘭修儒一驚非小,咬緊牙關,握持神飛焰雲槍疾攻而上。

風回天哈哈一笑,一起一落,捷如飛鳥,雙掌箕張,一股排山倒海的寒氣猛衝過來,幾個兵士首當其衝,立時連人帶馬凍成冰塑。

蘭修儒心頭駭然,‘焰雲槍’在寒氣上迅疾一點,冰寒雖可化開,勁氣卻難抵擋,蘭修儒幾個倒翻落到地上,腿上一軟,臉上皆染了一層冰霜。

韓誌公率軍緊追不舍,青狐兵訓練有素,彎弓放箭有條不紊,一排箭雨密集射下,蘭修儒振槍疾掃,無奈腿上有傷,轉動不靈,幾支箭矢透體而過,他大睜著雙眼,張口噴出一片血雨。

“停——”韓誌公抬手約束住軍隊,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看。

蘭修儒的中衛軍死的死,傷的傷,不死不傷的早四散逃命。風回天站在遠處,背著雙手,不見喜怒。

韓誌公催馬上前,圍著蘭修儒走了一圈,他胸前插了七八支羽箭,血透重衣,隻怕神仙都救不活了。

蘭修儒低喘兩聲,拄著碧槍想要站起,卻終於膝上一軟,蹲伏在地。韓誌公揚起長劍,對著他的頭顱斬下。這一劍下去,既是大功一件,也可以祭奠他的亡父。

一道狂風卷來,眾兵士眼目被迷,紛紛垂首躲避。韓誌公雙眼微眯,隻見一條人影伸展雙翼撲了下來,羽翼一旋,便失了蹤影。

狂風過去,四周再無異樣,隻是重傷垂死的蘭修儒卻不見了。韓誌公輕呸一聲,將‘屬鏤劍’緩緩還入鞘中,冷哼道:“楚鍾——”

……

楚煌辭別衛都等人,返身向金光寺掠來,臨雲塔的屯糧至關重要,若是裴行寂狗急跳牆,放火燒糧,對城中兵民可不是好事。

甫進寺門,便見一道黑影伸展羽翼飛了過來,懷中還抱著一個滿身血跡的大將。

“楚鍾?那人是……”楚煌心頭一動,化身光刀隱在一旁。

楚鍾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未注意於他,雙翼僅能低掠,也不甚著力。楚煌和他擦身而過,便看到他懷中抱著的正是蘭修儒。

楚煌滿以為蘭修儒被楚鍾救下,可以得保無恙,誰知再見時他渾身插滿羽箭,已是奄奄一息。楚煌對蘭毓視若珍寶,愛屋及烏,雖然有很多人對蘭修儒恨之入骨,但楚煌並不想害死他。況且他曾用自己的兒子救下了楚煌的兄長,威侯之敗死則因強弱懸殊,過不在一人,這般算來,蘭修儒非但不是楚氏的仇人,抑或尚且有恩。

楚鍾將蘭修儒抱進竹林裏,這裏人跡稀少,對頭一時找不到此處,或者竟以為他必死無疑不必再來。

“鍾兒……”蘭修儒氣息微弱的喊了一聲,伸出手來想要拉住他。楚鍾神色木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蘭修儒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吃力的扭過頭來,麵上露出一絲笑意,手臂頹然放下。

“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楚鍾看著他道。

“你能幫我照顧毓兒、雙兒還有……嗎?”蘭修儒咳了兩聲,仰起頭問。

“好。”楚鍾道。

“這個……給你。”蘭修儒握了握神飛焰雲槍,交到他手裏。

“……謝謝。”楚鍾啞聲道。

蘭修儒躺了回去,望過高可參天的綠竹,望著不染點塵的天空,他已經多少年沒有這麽安適的躺下來,安靜的看看這片藍天,十年,二十年,還是更久……

蘭修儒微笑著、躺著,粗重的喘息變的輕細,急促的呼吸變的平和,變的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