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然在家中百無聊賴,喝酒聽曲看戲的也膩了,因就來到後院,見後院栽種的樹木淩亂不堪,腳下的路越走越窄。

推開後院的木門,相隔幾丈就是鄰居花員外家的院牆。石然不高興了。他恍惚記得,這花老頭回鄉買房砌牆的時候,曾答應過他的,為了中間能有個寬裕的過道走路,他願意將地基後退三尺。

可如今看來,這花老頭並未兌現諾言。這花員外本是京城裏的一個小官,說起來,不過是工部一個從七品的營繕郎,是自己姐夫下屬的下屬。平常,自己並不將他怎樣瞧在眼裏。可現在,這老頭告老還鄉,遠離了京城,脫離了姐夫的轄製,倒是不將自己瞧在眼裏了?

石然心裏本就不爽,這更讓他添堵。石然想也不想,見花家的院牆門開著,進去就找他理論。

花員外和夫人隻一個女兒。今日,他夫人去了他女兒家裏做客,還未回來,家裏就隻有老員外並兩個上了年紀的老仆。

老仆見柳石然造訪,趕緊就去書房叫員外。花員外想了想,因不知何事,也就過來迎客奉茶。不想這石然言語鋒利,也不吃茶,三言兩語地就自責老員外不講信用,讓他辱了麵子,且還說讓老員外即刻就請瓦匠,將院牆拆了,往後退數尺。

老員外知道石然是為這麽個事而來,也就陪笑:“柳爺有所不知啊。當日老朽買下這座宅院,裏頭有兩棵上了年紀的柳樹。若是挪牆強挖了出來,恐會枯死。所以這才……”

“花老頭,我不管這個。當日你可是與我說好了的,這背信的人可是你。”

“柳爺,如今這後院的路也不窄小。四輛轎子並行也可來回。依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算了?當日你既答應了,如今就該做到。”

“柳爺,不就一堵院牆而已,何必當真呢?況且,當日我應允是因還沒見過房子。後來看了,方知不能改建。是我小老兒的疏忽,我向柳爺你賠罪可好?”

花員外對著柳石然,深深鞠躬。花員外和夫人常年吃素,心地也仁慈。他沒有告訴柳石然的是,這兩棵柳樹上皆造有燕子的巢穴。若是拔了,柳樹枯死,這些巢穴也就廢棄了。

“我要你賠罪何用?反正,我就是看這路頭不爽。你要不與我改,我自己帶人來拆!”石然說完,也不待花員外解釋,拂袖離開。

這花員外便坐在家裏唉聲歎氣。晚上,他夫人從女兒那裏回來了,見老爺悶悶不樂的,因問他何事。這花員外也就一五一十地告訴夫人。

“這可怎好?這位柳爺可是渭城裏的一個霸王!若是得罪了他,以後可沒我們的好日子過。”

“那依夫人之見?”

“也隻有拔了的好。樹死了,且再去街市上買兩棵活的,東去春回的,燕子也就又會飛來了。”他夫人如是勸解。

花員外就歎:“如此,也隻有這樣了。”

隔了一日,石然又命陸放去看。不一會,陸放就來回,說那花員外家裏正命人拔樹。石然笑了一笑,反正也無聊,便叫陸放和自己一起去看。

石然的意思也是想監督監督。哪裏知道,這拔樹拆牆一事,卻被這花員外的女婿知道了。他女婿覺得丈人窩囊,明知柳石然是個厲害角色,也要給丈人爭一番麵子。

他女婿見了柳石然,半點不服氣。因叫那些瓦匠助手,說此事定要請衙門裏的崔大人來理論理論。柳石然聽了滿不在乎地笑:“盡管去就是。”

花員外急的腿兒都顛了,急的要拉住女婿,但無奈拉扯不過,竟是讓他去了衙門。

“花老頭,別氣。這官司我贏定了。你放心,我並不會為難你家女婿半點。”得饒人處且饒人,石然以為自己的度量一向寬大。

謙益這三日其實在外,並不在渭城。隻因他接到了恩師的一封書信,信中囑咐他去辦一樁緊要的事。謙益不敢大意,所以誤了來看錦春。

當花家的女婿前腳剛去府衙門口擊鼓,謙益後腳兒才進了後門。聽見有人擊鼓,石然不敢怠慢,便換張慕古,無奈喚了幾聲,總不見他出來。

謙益不免生氣,因覺得他怠慢。書僮伺墨走了過來,口裏嘟囔道:“大人,別喚了,您這走了,張衙師便在府衙裏充起大爺來了。這回子,定然是去街上喝酒了。”

謙益更是蹙起眉頭,他便叫伺墨將擊鼓的人帶進公堂。換了衣服,謙益坐在案上,拿起驚堂木,兩邊的衙役手執牙棒,口裏威武幾聲,花家的女婿急急忙忙地就進來了。

事情並不敢複雜,謙益了解過了,就宣柳石然和花員外入衙。花員外倒是來了,無奈柳石然催人換了幾次,總是不來。過一會,柳府的管家陸放來了,他跪了一跪,告訴謙益,說柳爺在那花家後院等著,有什麽,隻去那裏裁決。

謙益沉著氣,這柳石然果然過分。不過,斷案要緊,他便叫伺墨跟著,代寫文書,騎著毛驢來了。花員外和他女婿也在後跟著。

待到了那裏,謙益就看見柳石然大模大樣歪坐在一張榻上,身邊站的皆是他的家丁。陸放過來,低聲對石然說了幾句。

方才騎坐在毛驢上,謙益心裏已經有了譜。花家雖然事前允了諾,但到底並無實據,隻能當作戲言。然柳石然仗勢欺人,一點不將花家瞧在眼裏,著實也可惡。所以,這花家的院牆也不必拆了,照舊就好。

“崔大人,你果然來了!”說著這話,柳石然並不站起。

“我是渭城的父母官,你既不方便,那我就來一趟。”謙益也不想和他理論這些。

“崔謙益,你也是多此一舉!這是人家花員外自願的,是家事,我說管的也太寬了些吧!”石然的臉上寫滿了不耐。想起錦春,石然心裏更是湧起新仇舊恨。

“我既是父母官,那事無巨細,我都得親自過問,不然,也是失了民意。”

“嗬嗬……那花員外,你來說說,我有沒有強迫你?這事兒是不是你自願的?”柳石然用手中扇子一指花員外。

但石然估低了這老頭。因有女婿在場,又得州官大人親自過問,花員外就不想順了石然的意思。因他素聞崔謙益的名聲,是個不折不扣秉公執法的清官。

“柳爺,此事是你逼我而起,並非我小老兒所願。”花員外給謙益和石然各自鞠了一躬。

“什麽?”石然一聽,怒從心起!這老兒,狗仗人勢的,倒是敢信口胡說了!“你瞎說什麽?分明不是你自己願意的?現在倒是來誣陷我?本爺是這麽容易誣陷得的麽?”

柳石然就想叫家丁去教訓這老頭。那幾個家丁也就凶神惡煞地過來了。他們以為柳爺是張太師的小舅子,以為州官大人也奈何不得的。

眼瞅著自己丈人就得挨打,花家女婿氣不過,自然上前擋住了,一麵大聲說道:“崔大人,還請為小民主持公道!”

謙益邊喝住那幾個家丁,厲聲說道:“柳石然聽著,本州官就給你們即刻斷案!”

柳石然被崔謙益的氣勢怔住了,愣了半天,方從榻上站起來,不服氣地說道:“崔謙益,本爺可不是一般的來頭,你得想想我背後的靠山!今兒你得罪了我,便是得罪了張太師!”

“李太師李皇上我也不怕,本州官隻是據我朝法典秉公斷案。”謙益這話說的擲地有聲。

“你真的不怕?”石然挑了眉頭。

“若不得為百姓做主,我苦讀書當這州官作甚?”

“好,很好!崔謙益,你今兒個是一定要與我為難了?”石然咬牙切齒。

“柳石然,你錯了。我不是為難你,我隻是還花員外一個公道。”謙益便叫一旁的伺墨筆墨記錄。柳石然給花員外道歉。花家不必拆牆挪樹,一切照舊原樣。

“媽的!崔謙益,這事兒是這老頭自找的,我憑什麽道歉?”石然說完更是大笑三聲,說他從娘肚子裏出來,就不知道道歉為何物。

“柳石然。你需給花員外道歉。做個和睦的鄰居,難道不好麽?”

“好個屁!誰稀罕!崔謙益,你想讓我道歉,除非母豬上樹,公雞打鳴!”此言一處,那柳家的幾個家丁更是不知深淺地放肆大笑。

這笑聲真是刺痛了謙益。如此地方惡霸,必須革除。恩師在來信中成警告過他這些。這些毒瘤,隻會欺壓百姓,橫行街市,肆意妄為。

“柳石然,如果你再公然抗拒,那我可得叫衙役將你帶進公堂好生執法,痛打二十大板了。”

“姓崔的,你敢!”石然惡狠狠地走到院牆底下,絲毫不知危險靠近。他不知道,花家院牆內的一棵柳樹已經被連根拔起,此番靠在院牆上,因為院牆已經拆了一半,剩下的半堵是搖搖欲墜。院牆承受不住柳樹的重量,眼瞅著那棵樹就要轟然倒下。謙益和花員外等人是對著石然和那些家丁的,他看出了危險,因就想開口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