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

錦春看人一向很準。

直覺告訴她,趙九兒的心性已經改變。

一個人惡不惡,善不善,從他(她)的眼睛裏就能看得到。

想起她曾經帶給自己的傷害,錦春唯有深深歎一口氣。她的內心,並沒有真正的原諒,但是選擇放下。用難聽的話說就是,算了。

人生不易,何必糾結那些不夠開心的事呢?

對於趙九兒送的禮物,錦春也大方接受。另一麵,她甚至有些感激趙九兒,正是因為當初受的那些磨難,才讓她看清了謙益待自己的心,堅如磐石,牢不可催。

她也很納悶,是呀,趙九兒不是在趙國南方戍邊的嗎?怎麽大老遠的又到了西魏?因為,趙九兒在送給錦春的禮物裏,也夾帶了一封信。信中,除了說那些恭賀的話,便是告訴錦春和謙益,她無法親自前來的原因,她要去南方為國效力,分身乏術。

謙益和錦春都心有靈犀,默默地盯著清澈的河水,都不說破。

趙九兒的眼眶裏含著淚水,她曾經那樣深情地愛著崔謙益。她真的想和他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崔謙益這個男人,她是永遠得不到的。

得不到的才珍貴。

趙九兒不想擦拭掉眼眶裏的淚水,她也不知道自己偷偷地來西魏,是為了什麽?僅僅是為了看崔謙益一眼?

看著他和錦春那樣恩愛,她的心,更覺得顫抖。

這不是嫉妒。

她早就不嫉妒了。她也不難受。

她就是放不下,莫名其妙地跑來一趟。

以後,她是不來的了。

怎樣都不來。

錦春是何等的善解人意,她低著頭,抿著嘴,想了一想,對著謙益找了一個借口:“我去那邊看看,你就在這兒打個盹兒吧。”

她想留下足夠的時間給謙益和九兒。憑著女人的敏感,她覺得,九兒來找謙益,一定有什麽話要說。而謙益,也會對九兒有所勸告。

那樣的話,就不是自己的事了。她必須挪出這個機會,讓他們好好說說話。

謙益頓時明白,心裏一動,下意識地,就拉住錦春的手,說道:“不要,不要走。”

錦春微笑道:“我去去就來,你放心。”

說完,她站起身,假裝沒有看見趙九兒,朝著小路的另一頭走去。小路的另一頭,確實有玩耍的兒童,錦春想過去,和他們講一講故事。

果然,前頭錦春剛走,後腳兒九兒就猶豫起來。這麽個機會,到底要不要過去?沒想到,崔謙益卻率先回了頭,目視著她,緩緩道:“趙九兒,我知道是你。”

趙九兒一愣,想躲,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尷尬地一笑,也就大步上了前。趙九兒本性還是颯爽的女子。

竟然決定來,來就是為了見謙益,那麽,如此機會,當然上前。

“崔謙益,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趙九兒看著昔日的心愛之人,內心仍舊泛起狂湧,但麵上卻竭力保持鎮靜。

“水中的倒影。”

謙益一直是個坦誠之人。

趙九兒笑了笑,目光了仍舊藏著幾許失落。

“原來是這樣。”

“你既然來了,我仍然會好生招待於你。畢竟,我和錦春成親,你也送了我不少珍貴的禮物。這些,我都記著呢。”

謙益的語氣裏透著平和。

以前的那些事,就當是一個劫難。劫難過去了,就好。

他看重的是眼下,還有以後。

“我不需要你的招待。”

“那你來幹什麽?”

崔謙益反問了一句,這引得趙九兒更是惆悵。是呀,這大老遠的,來幹什麽呢?惆悵過後,她突然覺出自己行為的可笑和滑稽。

崔謙益見她回答不上來,也就友好地笑了笑。

“來的都是客人。你便是我西魏的貴客。我既然不想吃飯,那麽我便送你幾道令牌,你可自由在這裏出入,無人敢阻攔於你。”

謙益誤會了,以為趙九兒是一時興起,想到這裏來逛一逛,玩一玩。

趙九兒搖了搖頭,一臉嚴肅而又一本正經地告訴崔謙益:“好吧,我不騙你。我來,其實就是為了看看你。向來我就是一個坦**的人。是的,我承認還忘不了你。我這人,就是這樣,從來隻喜歡不喜歡的人。等一旦得到了,也許就覺得不過爾爾。但是我又想告訴你,雖然我現在還沒有全然地忘了你,但是……我發現,你對我而言,已經不那麽重要了。現在,我想走了。這個地方,以後我不會來了。我祝福你和錦春。”

對她的話,崔謙益並沒有感到多驚訝。相反,他是認認真真地聽著。

聽完了,他也想說點兒什麽。趙九兒卻又道:“對我以前做的,對你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我向你道歉。”

崔謙益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別放在心上。向前看,我們都要向前看。”

他的話,似一語雙關,趙九兒能懂。

一切朝前看,因為生活本就是如此。

趙九兒咬著唇,突然對著崔謙益嫣然一笑,說道:“我記住你的話了。沒有你,我當然會活得很好。”

她告訴崔謙益,如此這般自己就要走了,這遭行程,她很愉快。

趙九兒是真的走了。

當她躍馬起身的那一刹那,身姿還是如以往一樣瀟灑。

崔謙益也就不再多說,目送她離去。他認為:趙九兒會找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的。看著她揮鞭的身影,謙益也決意去找錦春了。他不願意離錦春太久。對他來說,趙九兒的出現隻是意外。他的人生字典裏,注定沒有她。

錦春還在那邊的樹叢下講故事。她講故事的水平不是很高,但是她很真誠。小孩兒都喜歡她,在孩子們的眼裏,錦春壓根不是什麽皇後,就是一個親切的鄰家大姐姐。

錦春正講得津津有味,看見前方走來一人,知道是謙益,抿嘴笑了笑,對孩子們說了一句什麽。崔謙益走到跟前,看了看她,錦春就知道,趙九兒已經騎馬離開了。

謙益在錦春身旁坐下,

孩子們互相做了一個鬼臉,一溜煙兒地跑開。就連七八歲的頑童都知曉,西魏的皇帝對他的皇後有多麽深情。

“錦春,她走了。”

謙益握著錦春的手。

“這個趙九兒,並不是個壞人。隻是,當初太執拗了一些。但願,她能得一個好的夫婿。”

不管是趙九兒,還是別人,在錦春的心裏,都不占據什麽份量了。因她的心,已經被西魏的大好河山吸引,隻想做點兒實事,讓百姓的日子更好。

這邊廂,趙九兒便告訴趙稷,自己去了西魏,看過崔謙益和錦春一事。

趙稷聽了內心仍不免熱血澎湃,因問:“他們的日子想必就是神仙吧?”

趙九兒搖頭:“哪裏就這樣?崔謙益如今和你一樣,整日為國事勞神,能難得的是,他還和錦春親自下田勞作,我看,他遠不如你愜意!”

趙九兒說的是實話。如今,西魏已經真正獨立於趙國,和趙國平起平坐,就是兩個國家了。一場戰亂過後,國土卻又恢複了原樣。

隻是苦了百姓,苦了黎明黔首啊。

“說來,崔謙益也是你的兄弟,你也該去探望探望,逢年過節一味地送禮還是不行的。”

趙九兒是真的看開了。

心結已解,想起崔謙益和錦春,竟似兩個關係尋常的老友。趙九兒心內還是遺憾,,隻是她遺憾當初自己為甚要那樣待謙益,簡直被人下了藥一般,完完全全地昏了頭。

所幸謙益和錦春都是大度的人。

他們不會計較,但這更讓趙九兒愧悔。

趙九兒也說中了趙稷的心事。是呀,不敢露臉,更不敢現身,這就證明心內仍未放下。其實,這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待錦春一往情深啊。

這在趙國人看來,固然為自己的皇上感動以至落淚。

可在西魏人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個笑話嘛。

趙稷深深的歎了口氣,他還沒有做好決定。不過,再見錦春時,他一定不是眼前這個愁容滿麵的失意帝王,而是和錦春初見時一樣,不改颯爽英姿的明主。

“趙稷哥哥,去見一見吧。我的心結已經放下了。再說,那西魏真是處處好風光,這個時節,非常適宜旅行遊玩。我在西魏來回溜了一圈,那邊的美食可也有不少。”

趙九兒說著說著,又變得興致勃勃。

趙稷便與她在山坡的草地上坐下。他凝眉想了一想,覺得自己和趙九兒此前是同病相憐,現在卻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此外,他們還是流淌著共同血脈的堂兄妹。

不,不是堂兄妹。

趙稷的內心再次提醒自己。

他是西魏後裔。趙九兒才是真正的趙國郡主。

眼前的趙九兒,和自己並無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

其實趙九兒是趙國難得一見的美女。隻是她自小就愛做男裝打扮,一心學那代父從軍的花木蘭,要像男人一樣,矢誌闖出一番事業。

不過,現在她恢複了女裝,加之經曆了一些事情,懂得了人間的喜怒哀樂,神情和舉動之間,不再魯莽,而是盡現女子溫柔之態。

趙九兒摘了一朵花,悠悠握在手心,淡淡說道:“皇兄,邊關之事無甚緊要,我都做了妥善安排。接下來,請讓我好好在家裏休息休息吧。”

趙稷笑了,問道:“當初是你主動請纓的,你總是說一個人呆在家裏難過,怎麽,現在改變了心性了?”

趙九兒就道:“一直以來,我舞刀弄劍,這幾年來,也累了。如今我喜愛上了畫畫、女紅、烹飪。我要將失去的日子補回來。”

這些話,如果趙稷以前聽她說,一定會嘲笑幾句。

可他現在對趙九兒充滿了理解。

“一切隻要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