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山坡下。
一個黑袍男人惆悵地看向遠處。空中,幾聲蒼鷹盤旋不去,揮舞著巨翅,聲音嘶鳴震耳,更引得男子心生煩惱。
男子就是趙國的皇帝趙稷。自從錦春隨崔謙益去了西魏,趙稷的心裏一直悵然若失。如何能不難過呢?畢竟錦春是那樣美好的女子。一旦失去,此生不複。
自錦春和謙益大婚後,趙稷常常一個人騎馬踏行,來到趙國和西魏的邊界,站在山坡的高處,向遠處眺望。
他的身後,傳來幾聲馬蹄聲。
初,他以為是暗中跟隨的宮中內侍,要麽就是喬裝打扮的大臣們。趙稷明白,他們都是好意,都是出於關心,擔心他在這樁事上想不開,雖說不會去尋什麽短見,那樣的話,也委實太過。畢竟趙稷是堂堂一國之帝王,心胸也甚大。可他說來,也是一個男人,一個身高七尺堂堂熱血男兒。得不到心愛的女人,想來總是憾事一樁。
大臣和宮裏的內侍都明白趙稷近日心情欠佳,所以下朝之後,出去兜兜轉轉,放鬆心情,也是極該。但這出了都城,一人在外,一個隨從不用,想來總不令人放心。萬一遇上什麽危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趙稷雖說是帝王,但到底後宮不充,迄今無半個皇子公主。他要出什麽事,那麽,趙國的基業就無人繼承了。
趙稷慢慢回頭,發現後頭騎馬的,不是男子,是一個妙齡少女。
這少女正是女扮男裝的趙九兒。
如今,趙稷已經明白自己的身世,他身上流淌的,也是西魏的血液。他與崔謙益,乃是同祖的堂兄弟。的確,之前就他就覺得,謙益的外表和他比起,甚是相似。
隻是,親生父親已經出家,已成為一代高僧。往事不可已,來者猶可追。他更是了解,母親和清雲大師的這一段已經過去,如今他們就像是一對老友。雖說太後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但這二十多年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處得極好。趙稷不是趙國先皇帝之子的秘密,並未就此傳開。這是太後告誡的。一說出口,必定引起內亂。
太後還告訴他:數幾百年前,趙國也是西魏的領土,血統純不純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留一顆為國為民的仁慈之心。
竟然要決意守住這個秘密,那就要永遠的守護下去。
當然,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世上還是有那麽幾個,除了太後和清雲大師,其餘便是崔謙益和錦春。再者,就是趙九兒郡主了。
如今,嚴格來說,不,論事實,趙九兒和趙稷之間,並無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
此刻,看著趙九兒牽著馬,似笑非笑地走來,趙稷便知,此番她來,不是為安慰,就是來奚落的。趙九兒的伶牙俐齒,趙稷小時候就領教過。
“怎麽,這麽快就從邊關回來了?”
趙稷強打起精神,看了趙九兒一眼。她確實有些才幹。若不是身為女子,她能為趙國做的將更多更多。不過這話也是說錯。即便她身為女兒,又有多少人敢看輕她?
“是呀。邊關隻不過有一些小的滋擾。我命人搜查了幾天,略施了一些小計謀,一切也都安然無恙了。”
說起這些,趙九兒還是有些得意。
其實,崔謙益帶著錦春離開大梁,趙九兒的心情也是低落的。
但她佯裝大度,和趙稷一樣,備了厚厚的禮品,命人送過去。人不到但禮至,雖說不那麽周全,但也盡了禮數了。
之前,她那麽想得到謙益,看待錦春,總還是如情敵一般。
若真去了,隻怕喝多了酒,引起失態,嘴裏說著胡話,也是熱人討厭。
這點,趙九兒還是很自覺的。
而她也知道,崔沈二人大婚那日,趙稷也沒去。
他們都是失了戀的傷心人。
趙稷不知道的是,這以後,趙九兒有悄悄去西魏探望過。隻是錦春和謙益不知道。趙九兒打聽得此時正是西魏的農忙時節,身為帝後的二人,早就離開皇宮,穿上西魏百姓的農服,學著他們的模樣兒,在田間地頭勞動。
還別說,錦春和謙益幹得有模有樣。
錦春,之前一直從事勞動,隻不過沒種過田,可種菜種瓜卻也經常。到了田頭,她略略請教了一下弄人,也就將秧苗插得有模有樣的了。
秧苗要倒著插,稻子要正著收割。
農人們積累出的經驗,要學,要聽。
這一點,崔謙益卻不及錦春。他幹起農活來有點兒扭捏,手裏的秧苗一直插的不太順暢。這和個人的經曆有關。一直以來,謙益一直和書本打交道,與農活上確實生疏。不過,章並不妨礙謙益的一腔熱情,他是越幹越有勁兒。
休息的時候,謙益和錦春也在地裏吃飯,和農人們一樣。
吃什麽呢?
無非是麥子粥,饅頭,大餅子,鹹菜疙瘩,苦茶。
都是一些容易飽肚皮的食物。
當然,因為他們的特殊身份,起初百姓們並不敢靠近。雖然他們心內對帝後二人是無垠的喜歡和愛戴,但到底尊卑有別。
可是謙益和錦春以誠懇的行動打消了農人的疑慮。錦春穿著粗布葛衣,謙益綁著褲腿,赤著腳,看上去就是西魏當地最普通不過的農人夫婦裝扮。
到了後來,農人們已經漸漸習慣,甚至為了套近乎,將自家的吃食都拿出來,給錦春和謙益。錦春和謙益勞作,回頭再去吃宮裏內侍帶來的食物,卻是不妥,也有作秀的嫌疑,都不如就地吃痛快。
這些粗茶淡飯,其實不差的。
農人們於吃飯上也是講究的。隔一天隔兩日的,也會做一點精致的小點心送給錦春和謙益。這些“精致”
的點心,和皇宮裏禦廚做的,自然還是有天壤之別。可是錦春吃著這些蘿卜餅南瓜餅,還是覺得很好吃。
同時,二人的心內也都微微的心酸。
因為西魏被趙國統治了這麽幾十年,不管後來趙稷怎麽發展農業,生產力還是這麽落後下來了。百姓們的生活條件與滅國前相比,還是落後的。
對西魏的百姓而言,每一餐都有米麵吃,都有家常的蔬菜瓜果吃,那就是無比美妙的日子了。經曆了戰亂的他們,對生活真的不敢做多高的奢求,能和一家老少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已然最好。
這正是謙益和錦春感到心酸的地方。
他們身為帝後,如果在位時候,不能為改變百姓的生活盡全心全力,真的會愧疚。
這一日晌午,幹活的農人們都在田間或是大樹底下的陰涼處歇息,錦春和謙益也覺得乏累,也找了一個溪水附近,打算擦擦臉兒,說說話兒。
二人尋了一處溪水,但見溪水清澈,水底的魚兒自在地遊來遊去,水岸兩旁的繁花卻又盛開得非常茂盛,錦春就掬了一把水,笑道:“這水真好吃,還有一股甜味。”
謙益也嚐了一口,卻是甘甜。
他便對錦春道:“你若是覺得累,可以先回宮中。”
說實在的,這些時日,因朝政無事,謙益內心真的想當一名踏踏實實的農夫。可是他深知自己的職責所在,他也知道,在錦春的內心,若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壓根就不在乎什麽皇後之位。恐怕她的心裏,也是向往這自由自在的田園生活的。
但他心疼錦春,農活畢竟勞累。
錦春就也對著謙益微笑:“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心的。這樣好的時節,我幹著活兒這樣高興,為什麽要回去呢?”
謙益就低頭不語。
他們二人的心那麽相通,的確,此話多餘。
謙益就盯著水裏的魚兒瞧了一會,突然壓低了嗓子,對著錦春道:“錦春,此處有人偷窺我們。”謙益提高了警惕性。
在農田附近,有數名便裝的武功高強的衛士保護著他二人。這點上,謙益沒有告訴錦春。總是要防範一些意料之外的事,還是不得不小心。
謙益盯著清澈的河水,從河水的倒影中,分明看到自己身後不遠,有一個紫色的身影。
這身影他自然熟悉。
謙益微微皺了皺眉頭。
這個時候,她怎麽來了?
可是,此刻錦春依然不解。
“誰?誰在偷窺我們?”
她又笑了笑,以為是附近頑皮的孩童。那些都是極可愛的孩子,不過五六歲七八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謙益告訴她:“趙九兒,我從河水的倒影中發現了她。奇怪,她不是在戍邊嗎?為何到了西魏?”
雖然已經和錦春成親,但在謙益的內心,對趙九兒的排斥依舊未曾緩解。好些事,都是因為她的作祟,人為地插了一腳,讓他和錦春的複合變得那樣艱難。
這一點上,趙九兒比不上趙稷。趙稷是明麵兒上的,趙九兒專門玩陰的。
看見她,令謙益再一次提醒自己,雖然不知道她來幹什麽,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還是要堤防堤防。錦春也低頭看了一眼,果然是趙九兒。
好久不見,趙九兒還是穿著她喜愛穿的紫色衣服,但神情和以前比起,還是有點兒不同。到底哪裏不一樣了呢?錦春發覺趙九兒的臉色和平了許多,眼神看著也良善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