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思怔,這位姓沈的姑娘莫非認識采蓮?這串碧璽他絕對不會認錯的。因十幾年過去了,碧璽雖然周身通透,但若細看,還是略有些泛黃。

“老師,我這就去找紫英郡主。”謙益對老師拜了一拜,方出了驛館。他有趙九兒給的令牌,所以能從這裏自由出入。

初來北趙都城,謙益無半點的心情多看一眼。他隻想快步去趙九兒的郡主府,詢問她到底想要何條件。好不容易打聽到了,不料他來得不巧,那看門的仆人說郡主去了皇宮了,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謙益就陪笑問郡主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看門的就道:“那可說不準。郡主要高興了,幹脆就歇息在皇宮也是有的。”

謙益聽了,想了想,遂也就不問了。不如就在此等等,等到黃昏頭上,或許運氣好,能看見她。謙益走到郡主府另一側一個不甚起眼的地方,站在一株樹下幹等。可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晚霞飛天,也沒見趙九兒的轎子回來。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已經擦黑了,謙益不想恩師擔心,想想還是回去了。

回到驛館吃晚飯,老師本來有幾名幕僚陪著,見謙益回來了,就示意他們暫且退下。謙益走了過來:“今天不巧,紫英郡主不在。”

“坐下吧。我知道你還沒吃飯。”

謙益也就坐下了。王相的眼睛隻是注意著謙益的手腕,王相遂又試探問:“謙益,你說的那位沈姑娘,為師想知道的更細致一些。”

謙益明白恩師是關心自己,就答:“老師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就是。”

王相就沉吟道:“那位沈姑娘是哪裏人氏?”

“渭城人氏。”

“父母俱在?”

“她是孤女。據她說,在五歲上,父母就過世了。”

“哦。”王相點了點頭,“你可知她父母的名諱?”

謙益就道:“這個我本也想問的,但恐她悲傷,所以一直避過。不過,我曾陪她上過墳,她的父親姓沈單名一個富字。母親的姓氏因有柳樹遮擋,我並沒看清楚。”

謙益心裏疑惑,老師問的這樣細致,莫非是想知道什麽?他也弄不懂了。

“當真沒看清楚?”不想王相打破沙鍋問到底,竟還在追問。

“學生的確沒看見。”

王相也就不問了,他的心裏就覺得悵惘。算來,此生他也未曾辜負過人。可要論情債,他還是欠采蓮的。到底采蓮和她父母去了哪裏,她又嫁給了何人,日子過得好不好?王相也在心裏念叨。這是他心裏藏著的唯一秘密,就算是自己的學生崔謙益,他也不想告訴。

“謙益……”王相轉過話題,“明日你再去郡主府上,我現在就寫幾幅字,你代我送給她。”王相知道,紫英郡主和其父翼王爺的愛好一樣,也喜歡收藏名人字畫。王相是當世少有的書法大家,他的字畫,天下有名。一字千金,一畫傾城。在大梁、北趙,還有西楚,人人都以能得到王相的一副字畫而自豪。

之前,紫英郡主也曾求過王相給她的府邸寫幾幅字,畫幾張畫,但都被王相婉言謝絕了。他謝絕的理由很簡單,北趙皇帝毫無誠意,兩國相爭,卻拘來使,實在有失風度。所以,身為趙國人的趙九兒別想得到她寫的字。

但王相還是妥協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但願趙九兒能明白他的苦心,在宮裏對北趙皇帝美言幾句。謙益就道:“老師,天晚了,還是明日再寫吧。”

“你是知道我的,唯有晚上,我有這個心力。晚上安靜,我作畫寫字才有精神。”於是,王相坐下,謙益給他磨墨鋪紙。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王相就臨摹了一張東晉王羲之的蘭亭序。看著紙上那些龍飛鳳舞而又清秀雋永的小字,謙益就歎:“老師,您這副字,足可以假亂真了。”

“我可以寫得更好。隻是,這樣也可以讓那位郡主歡心了。到底,你不能空手過去。”

謙益將宣紙好生收卷起來:“老師,夜深了,您早點歇息吧。”在謙益眼中,王相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和藹老人。他不希望老師卷入朝廷的那些是非和黨爭裏去,但老師是請流派的領袖,如何又能置身事外?

王相點了點頭。忽又問謙益:“你那串碧璽,給老師看看,明日我就還你。”

謙益略敢詫異,但馬上就道:“老師喜歡,我這就褪下與您賞玩。”若是別人提這樣的要求,謙益萬萬不能答應。但老師不同別個,相信錦春知道了,也會應允的吧。

謙益退出老師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無法入睡。聞聽驛館外有隱隱的笛聲,謙益就想去瞧個究竟。在這寂靜的晚上,這吹笛人的技藝也甚高超,謙益聽了幾回,雖記不起是什麽曲子,但竟是聽住了。

走到驛館外的竹林邊,抬頭一看,明月當空,夜空如洗,繁星點點,思念錦春的心方有點舒緩了些。竹林深幽卻又疏朗,走在裏麵,腳下沙沙的聲音,極是好聽。

謙益坐在一塊石頭上,那笛聲卻又不響了。“崔謙益,這麽晚了,你好興致啊!還說什麽思念錦春姑娘!”一聲清朗的聲音隨著夜風悠悠傳了過來。謙益一抬頭,卻發現竹樹上坐了一人。

借著交皎潔的月光,謙益發現此人竟是趙九兒。怎麽是她?不想她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竟還吹得一首好笛,倒是難得!

“怎麽,不相信是我吹的?”趙九兒拿著笛子,輕輕從樹上跳了下來,靈巧而又輕盈地落在了沙地上。

“不,我信。”謙益也站了起來。

“你當然應該相信。告訴我,白天你來找我,有什麽事?”趙九兒在皇宮裏陪皇兄喝酒,到天擦黑才回來。她喝多了酒,嘴裏就開始胡說,趙九兒告訴皇兄,說大梁民間有一美人,名字叫做錦春。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趙稷卻將九兒的話記在心裏了。

趙九兒喝了醒酒湯,壓根不知道對自己皇兄說了什麽。晚上躺在**,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知道崔謙益來找過她,趙九兒幹脆拿了一根笛子就朝驛館走來。不想崔謙益果然沒睡。

“紫英郡主,想必你也知道。我恩師困在貴國,卻是歸心似箭。我來找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說動郡主,去勸說趙皇,放我恩師回大梁。”

趙九兒聽了,口裏就輕輕笑了幾聲。她將身子轉過去,來到謙益麵前,盈盈笑道:“想必王相也對你說了我的要求。如果你滿足了我的條件,我自然會去勸諫皇兄。”

“郡主,您有什麽條件盡管說!”

“嗬嗬……現在嘛,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訴你。”月光之下的崔謙益,看起來比白天更俊逸。

“郡主,可我恩師不能一日日地在這裏等下去呀!他是我大梁的重臣,我大梁不可一日無他。”謙益還是懇求。

紫英郡主就冷笑了一聲,悠悠說道:“可這麽久了,也沒看見你們大梁的皇帝有什麽動靜呀?或許,按照皇帝的心思,也巴不得王相就死在外頭,從此不在他的跟前囉囉嗦嗦了呢!”

這話,謙益很不愛聽。王相是肱骨之臣,是朝廷的棟梁。謙益當即道:“郡主,這是我大梁的國事,不勞郡主擔心。”

“怎麽,不愛聽?我說的可是實話!”紫英郡主見謙益板著個臉,反而極為高興。

“郡主,我走了,等你想好了你的要求,我再登門!”說完謙益就要走。

“別急啊!明天午後,我們在邯城的福聚茶樓見麵。到時,我會告訴你我的要求。”九兒將笛子放入懷中,也決定走了。

“好!那我等著!”謙益便又告訴九兒,為表誠心,王相當晚已經臨摹了一副王羲之的蘭亭序,明天他會裝裱好了,一齊送給她。

九兒聽了,十分高興。“王相果然大方。我知道他臨摹的蘭亭序足以以假亂真。他寫一個字尚值千金,這一整軸下來不是價值連城?好!我很滿意!”九兒同他走出了紫竹林。

“郡主,晚上回去注意安全!”九兒雖然貴為公主,但畢竟夜深了,而她又是孤身一人出行,安全還需注意。

“謝謝!”九兒回眸,粲然一笑。她本想叫謙益送他回去,但此話又未曾說出口。

王相當晚手裏一直握著碧璽,感念不已,遙遙想著前事,到了早上方昏沉睡去,不想就著了涼。隨從給王相端來早飯,就發現王相臥在**,用手支撐著頭,一臉的憔悴蒼白。

謙益進來了,正要給老師行禮,王相就咳嗽了幾聲。謙益忙關切地問:“老師,您……”

王相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頭有些疼。這碧璽果然好,依舊還你。”王相將碧璽遞給謙益,叫他好生收好,萬萬不能弄丟了。

謙益要給王相請大夫。王相卻說不必。他一生甚少生病,更甚少請大夫。頭疼腦熱的,都靠淨餓幾頓熬過去。謙益拗不過王相,隻得坐在臥房看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