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益就苦笑,並不作答。

他了解錦春,知道她無論在怎樣艱難的情況下,就會選擇堅強地活下去。這話,錦春與他說過多次。她從小父母雙亡,若輕易選擇不活了,想九泉之下的父母也難過。錦春說過,這一世,她不但是替自己活,更是替父母活。

這樣一想,謙益的心又稍微安定了一些。

“崔謙益,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等你回到渭城,你的那位心上人已經另嫁人了呢!”

謙益不語。經過這次劫難,他悟出了什麽才是愛。愛不是占有,不是朝夕相對,卻是心靈、靈魂的共鳴。就算錦春嫁了別人,他也不會傷心。隻要錦春高興就好。

“那也無妨。”

“嗬嗬……你倒是會裝大方。我就不信,若真這樣了,你不會肝腸寸斷!”

“紫英郡主,你不懂。”自己的感情,謙益從來不喜與人分享。雖然這一路,他受她照顧,心裏確也感激。其實,紫英說的沒錯,就算回到了渭城,見到了錦春。錦春縱然欣喜,但更會擔心。與其為了私心去見錦春,讓她心生煩惱,還不如晚點去見她的好。

謙益相信:有緣自會相見,不管前麵多少波折。既然知道恩師就在邯城,自己不去也是不忠不孝。

“我當然不懂。隻是……你這樣心心念念,想必那位錦春姑娘是世間難得的絕色吧!不知,她和我比起相貌如何?”不知道錦春的模樣,趙九兒心裏自然好奇。

謙益就道:“這如何能比?”

“怎麽?比不得麽?我堂堂一個郡主,還不能和一個平民女子比美麽?”

“郡主,我不是這個意思。錦春是我的意中人,我取中的是她的人品,而非相貌。”一路相處,謙益看出這位趙國郡主雖然善良正直,但性子也毛躁,他不想惹她不高興。

“是嗎?你這樣說,我更好奇了。這樣,我知道你琴棋書畫都來得,你將她畫下來,我瞧瞧。”

謙益就搖頭:“作畫,論的是意態。我的拙筆,描繪不出錦春態度的十分之一。所以,還請郡主不要難為我了!”謙益心事重重,壓根不想和這位郡主談論聊天。

趙九兒見謙益態度冷淡,心裏老大的不高興。“你將她說的像神仙一樣!嗬嗬……我皇兄說他至今沒遇到一個絕色。你說得我動心了,改日我回宮麵見皇兄,王相可以放回你們大梁國去,但請你們將錦春教交出來送給我皇兄。如此大家扯平。”

謙益聽了,心裏十分吃驚。他看了一下趙九兒,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打這樣的鬼主意!這是一樁買賣麽?“郡主,話不可亂說!兩國外交之事,怎可和一個民間的弱女子扯上?”

“誰叫你將她說的那樣好!我知道,真正的絕色就在民間!你既然自詡正人君子,那就該以國家大義為重!不但不應該反駁我的話,反而還應該去勸說錦春應允!”

謙益越聽越生氣,這個郡主滿腦子裏想的都是什麽?謙益站了起來,拂袖而道:“郡主,此話不可再說了!你養尊處優,自然不知民間的苦楚!想民間有多少女子過的淒慘的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可以辱沒我,但不能辱沒她!否則……”

“否則怎樣?”不知為何,趙九兒就喜歡看崔謙益生氣。他站在那裏,玉樹臨風,風度卓越,白色的衣衫被微風吹起,飄飄欲仙,更似魏晉時期那些瀟灑出塵的士大夫們。趙九兒的心裏很愛惜謙益。

“郡主,在下心裏亂如絲麻,那些不著邊際之言,還是少說為妙!”

趙九兒聽了,隻是抿嘴一笑,麵上露出兩個好看的梨渦。

轉眼謙益就到了邯城,在趙九兒的帶領下,順利見到了住在驛館裏的恩師。師生相見,心裏自然萬分感概。謙益知道這驛館外麵都布置了宮廷侍衛,想從驛館溜走返回大梁,根本不可能。

“謙益,我知道你受苦了!”王相握著他的手,細細打量。謙益被錢太師妾舅陷害入牢獄一事,王相俱已知曉。

“老師,學生一切尚好!”想起牢獄那段地獄般的日子,謙益還是心驚。

“哎……都是我疏忽了!早知道,我就將你也帶來了!”

“老師,如今你在這裏作何打算?若北趙皇帝一直不放您走呢?”這才是謙益擔憂的。

王相就道:“若不放我走,那我就在這裏住著。拋去國事不說,我老妻已不在,一個兒子也染疾去世了,膝下剩了一個孫女,卻是讓我想念。不過老家的家人一定會替我照顧的很好。這樣一想,我又什麽也不擔心了。”

謙益名為王相的學生,實則是他的知己,忘年之交。他聽了就道:“可老師怎麽能將國事放下呢?學生知道,在老師心裏,最最緊要的便是家國社稷之事。”

王相就笑了。“謙益啊,知我者,唯有你也!如今錢太師諸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但你到底還活著。這是他失算之處。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你遇到了不公,受到了陷害,差點兒丟了性命,我這個做老師的,理當要替你出頭!不然,公道正義何在?”

謙益就很感激。“老師,學生的事小,您的安危才是大。當務之急,咱們還是要趕緊離開這裏。”

“可我又是一籌莫展!難不成我真的要代表大梁和北趙皇帝簽訂那些低三下四的條約?不行,不行!”王相又連連搖頭。

“那……學生幹脆就去麵見那北趙皇帝,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或許他會放我們走!”

“謙益啊,你什麽都好,就是缺乏曆練!那北趙皇帝隻想開疆擴土稱霸,如何會因你幾句話就改變了主意呢?”王相還是搖頭。

“那依老師之見呢?”謙益想了許多建議,卻都被老師否決,他的心裏已經是一籌莫展了。為了恩師,為了錦春,他都要盡快返回大梁。

“要想讓北趙皇帝改變心意,我們唯有答應他的條件。”

“什麽條件?還是條約之事麽?”

“條約是不能輕易改變的,除非我死了。關於這個,北趙皇帝心裏也清楚。你沒有來時,那紫英郡主對我說了幾句話,她說她能令趙稷點頭放我回去,隻是她有一個條件。”

“此話怎麽說?”

“我就問她,想要什麽條件?可她卻又不說。不過,這個紫英郡主,其父翼王爺在世時,與我的私交一直不錯。現在他薨了,他遺下的唯一的女兒我也當作故人之女來看待。她從小跟隨趙稷出入宮廷,趙稷為人自大而又孤僻,他決定了的事,底下的大臣,哪怕是宰相都難以改變。太後也不能。但唯獨紫英郡主能說動趙稷。所以,她的話,對我而言,是有不小的分量!”

“老師果真沒問出她想要什麽?”謙益眉頭一皺。

“不曾。這個郡主性子刁鑽古怪,你越問,她越不說。”

“老師,那麽我去問。”

“你可有把握?”

謙益就搖頭。“學生還是那句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看她也不算太刁蠻,這一路我多虧她護送,總之學生盡量爭取。”

王相就歎息:“也隻有這個法子了。我在這裏拘著,橫豎不得出去。但你是自由的。紫英郡主帶了你來時,對外隻說你是她的隨從,並不是大梁的人。”

“學生知道。”崔謙益已經看出,趙九兒雖然隻是個郡主,但權力很大。

“你好歹休息幾天。雖我久未見你,但你形容枯槁憔悴,模樣和以前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這件事也不是那麽急!”

但謙益如何不急。多延誤一天,那就意味著他和錦春要多分離一天。“老師,自然是早去問的好!”謙益行走的匆忙,突然懷中就掉落了那串晶瑩剔透的碧璽。

王相覺得晃眼,倒是搶先一步,將地上的碧璽撿了起來。王相看了一眼,大驚失色,忙問謙益這串碧璽送何處尋來?

謙益不想隱瞞恩師,如實說了出來。

王相聽說謙益在渭城有個意中人,且這串碧璽就是那位姑娘的。“那位姑娘姓什麽?”

謙益就說了名諱。王相握著碧璽不放,口裏就喃喃:“姓沈……”他在腦子裏拚命搜索,也未記起年輕時候有認識姓沈的人。

可他心裏清楚,這串碧璽曾經是他的。在他入書院求學那幾年,卻是和一位姑娘生了情意,因年輕氣盛,情不自禁,做了逾矩之事,他便贈了她這串碧璽。答應寒假回老家時對父母稟明,並約定了時日去見姑娘的父母。那幾日,書院因有一位貴客要來,授讀下令任何學子不許下山,所以約好和姑娘見麵的時日也就此錯過了。又過了半月,王相下山找尋姑娘的住處,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了,如此這悠長的歲月也就過去了。他和那位姑娘,此生再沒有碰麵。

“老師,您怎麽了?”謙益覺得奇怪。

王相回過神來,依依不舍地將碧璽放入謙益的掌中,說道:“這串碧璽是個難得的物件。雖然為師沒有見過你說的那位沈姑娘,但為師相信你的眼光,那必是一位極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