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市,深夜01:36。
柳平川雙手抄在口袋裏,在風裏快步疾走。北方的夜風不止是涼快,空氣裏像夾裹著一碗冰粉,柳平川縮了縮脖子,不得不拉緊連帽衫的抽繩,緊緊係了結,才覺得好受些。
順著一段上坡走到底,拐進一段窄窄的巷子,穿過一條破敗的街道,最終停在一間半地下的旅館前。在地麵上隻能看見半截旅館的門,門後透出的玫紅色光暈,渲染著旖旎的氛圍,不太像什麽正經的地方,但裏頭十分冷清,前台裏坐著一個身形幹瘦的矮子,他瞥了柳平川一眼,不感興趣地低下頭繼續刷手機,隻是在柳平川的身影沒入拐角後,他又扭頭看身後的監視畫麵,目睹柳平川走到盡頭,打開了最裏麵的房門。
房間極小,一張單人床就占滿了,被子緊緊裹著**的人,那人臉色鐵青,渾身不停顫抖。
“你去哪了?”幹澀沉重的聲音。
“你醒了?”柳平川小聲道,“我去買退燒藥了。”
連詵被高燒折磨,出了一身冷汗,像是躺在水裏,眼窩深陷加之他銳利的目光,尤為攝人,但他的能力似乎沒有絲毫減弱,一個眼神,就掀起一道強風把柳平川拍在牆上。“你說謊!”
“我沒有!”柳平川艱難道。他雙腳騰空,呼吸變得吃力,費勁拿出一直抱在口袋裏的藥,證明給連詵看。
連詵“呼呼”地喘了幾下,鬆開了精神力。
柳平川順著強滑坐在地,不敢動彈,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藥......”
“沒必要。”連詵閉著眼睛回答,他感覺自己意識尚且清醒,似乎漸漸退燒了,但沒過多久,熱潮又重新席卷而來,很快,連詵又陷入了昏睡。
柳平川縮在角落裏,眼皮子很沉,但他不敢睡。連詵燒迷糊了,燒到精神力不時失控的地步,屋裏的東西飄浮起來、各種稀奇古怪的幻境,還有其他房客夢遊般穿牆而來又以芭蕾舞的曼妙身姿旋轉離開......稀奇古怪的東西看多了,柳平川都淡定了,強撐著眼皮子觀察連詵的動靜。
病中的連詵麵目蒼白,雙頰燒得通紅,冷汗沁滿額頭,頭發濕漉漉地貼著麵頰,看起來孱弱又文秀。連家人長得都好看,但柳平川一眼就看出來,連詵與連媽媽更像,特別是五官的輪廓,較為柔和,相對的,哥哥連榷的麵部線條更為硬朗。
柳平川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連詵在病中說起來胡話,喊了兩句哥哥,把柳平川的思路也拉了回來。他拿出溫度計塞進連詵嘴裏,又起身接了一杯熱水,費了點功夫把退燒藥給連詵喂下,期間因為水撒在被子上,本就不舒服的連詵更加難捱地發出哼哼聲。
看著濕被子,柳平川有些難辦,突然被一把扣住手。
柳平川嚇了一跳,下意識跪倒在地,以為要一命嗚呼了,但等了一會兒,什麽都沒有發生。他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正與睜開了眼睛的連詵四目相對。
“......”柳平川嚇得說不出話來,連詵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平川?”
柳平川的震驚卡在嗓子裏,“你......”
連詵的眼神沒有殺氣,麵上隻有無辜的迷茫:“難受......”
柳平川鬆了口氣,驚惶和不安頓時消失無蹤,他甚至反握住連詵的手:“我給你倒水。”
柳平川看著連詵一飲而盡,才問道:“‘他’呢?”
“1507?”連詵頭疼得厲害,“他暫時休眠了。”
“你感覺怎麽樣?‘他’會不會又突然蘇醒?”柳平川拉住連詵捶打自己腦袋的手。
“應該不會了。”連詵推開被潮乎乎的被子,起身要下床,身子一晃又摔回**。
見了風的連詵情不自禁打著冷顫,柳平川連忙扯過被子捂住他:“你在發高燒,先好好休息吧,我喂你吃了感冒藥,好像還沒起效。”
“這是實驗藥物的戒斷反應,不是普通感冒......”連詵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好似能透過墨色看清城市的模樣。“這是哪裏?”
“一個小旅館,你突然發高燒暈過去了,我就把你背到這來......”柳平川磕磕絆絆地解釋道:“我們沒有身份證,隻能住這種地方......”
“辛苦你了。”連詵歉疚不已。
“害,別這麽說。”
連詵湊近柳平川,發現柳平川額頭上一塊青紫,脖子上還有鮮明的指痕。
“‘他’又打你了?”
柳平川摸了摸脖子,“‘他’沒有真的想殺我。”
“我早就控製不了‘他’了。”連詵含不掩飾歉疚,用力抹了把臉。
“他”是連詵為了抵禦實驗折磨而衍生出的第二人格,起初兩個人格還能共享記憶和意識,但隨著實驗的深入,第二人格漸漸替代了主人格,連詵不得不把他體內的1507看作另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基本受製於梁稚了。”
“但是他蘇醒的時間漸漸變短了,這是好事,連詵。”
“我怕‘他’會殺了你,”連詵忍了忍,還是克製不住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隻是頭痛的感覺並沒有得到緩解。
“你還好嗎?”柳平川瞧著連詵的狀態不對,“我們去醫院吧,你再這麽燒下去不行。別說‘他’醒過來會殺了我了,你現在都快燒死了。”
“不能去。”連詵拉住柳平川。
柳平川不甘地抿抿唇,“那要怎麽辦啊?你身上好燙!”
連詵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掬了把冷水要洗臉。“1507和梁稚能在線聯機呢,剛剛1507出現過,對嗎?”
柳平川攔下他,給他接了盆熱水,“嗯。”
熱水確實讓整個人舒服了不少,連詵擦去鏡子上的水霧,看見鏡子裏神色萎靡的自己,目光一沉,好似1507又回來了,但殺氣又轉瞬即逝,“我們得快點了,梁稚很快就會找到我。”
“篤、篤、篤。”門口傳來敲門聲。
柳平川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慌地看向門口,拉著連詵要他藏起來。
“藏哪去?”連詵無奈,這屋子就這麽點兒大。“別慌,會敲門的,不一定是實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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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曉玫差點就跟丟了,不得不說,常警官還是很有本事的,她很快找到了一間小旅館......”
常曉玫在“掃黃”和“住店”間糾結了一下,當她看見前台裏有監控顯示屏時,她果斷亮出身份,“剛剛有沒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進來?”
“有有有。”
“他住哪個屋?幾個人?”
“最裏頭的,兩個......”
常曉玫扭頭就往最裏頭走,她希望自己沒有看錯!
“篤、篤、篤。”常曉玫敲響了房門。
裏頭沒有動靜,常曉玫猶豫著是不是再敲一遍,她腦中忽然又閃過另一個可能:跟柳平川在一起的另一個人不一定就是連詵,她或許有些冒進了!
這時,門被打開了。
門裏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稍矮些的確實是柳平川,他看見常曉玫,震驚不已:“常警官!”
而個頭較高的男人,有一副深邃的五官,上挑的眼角極富有東方風情,他看起來很憔悴,還有些陌生,但常曉玫怎麽可能認不出鄰家弟弟的臉呢?心裏是無比複雜的,常曉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小詵......”
“曉玫姐?”連詵也很是驚訝,“你怎麽會在這裏?”
常曉玫扭頭能看見前台的人正好奇地看著他們,觸及常曉玫的目光,前台立刻把身子縮了回去。常曉玫隻好把兩人往屋裏推,“進去說。”
屋子裏的空間十分逼仄,連詵把唯一的凳子讓給常曉玫,自己和柳平川坐到**。
“你生病了嗎?”常曉玫看出了連詵的異樣,床頭還有一堆藥盒。
“他發燒了。”柳平川替連詵道。他和連詵都不知道常曉玫在對精神力的事知道多少,又為何會在這裏。“常警官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我來這裏查點事情,在街對麵看到你,就找過來了。你......”常曉玫想到柳平川家的慘狀,又看看緊挨著坐在一起的兩個年輕人,難以把“連詵挾持了柳平川”與眼前的情況聯係在一起。
他們都有很多的問題要問,但時間不容許。
常曉玫眼看著連榷突然變了臉色,變得陰沉、狠厲,柳平川卻不害怕一般,拉住連詵的手:“連詵,連詵,看我,看著我。”
連詵的表情不停變幻,汗打濕了額發,他痛苦地把頭抵在柳平川的肩膀上,緊緊抓著柳平川的手,勁兒大得柳平川的手都被握紫了,但柳平川沒有很痛,也沒有鬆手。
“小詵!他這是怎麽了?”常曉玫失措地看向柳平川。
“‘他’又要醒了,”連詵的聲音沙啞不已,“梁稚來了,你倆快走。”
“我不走。”柳平川聲音帶著哭腔,“我不走。”
“誰要來了?”常曉玫思緒混亂,“小柳哭啥呢?你倆告訴我誰要來了?”
柳平川抹了抹眼睛,從枕頭底下掏出來一本黑色的筆記本,交給常曉玫:“常警官,能遇到你是我們運氣好,你把這本筆記交給特情處吧!”
“什麽......”常曉玫接過筆記,還是一頭霧水。
“你也走。”連詵看著柳平川,“你也走!”
“我不走。”柳平川看著連詵逐漸失焦的瞳孔,“梁稚是不是快來了?”
“嗯......在附近了......”連詵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柳平川從脖子上拽下來一條項鏈,塞給常曉玫,“常警官,你拿好這兩樣東西。”柳平川果斷拉著常曉玫站起來,打開一個矮櫃子的門,“請您進去,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
“不是,你倆等等......”常曉玫一隻腳已經邁進櫃子裏了,但她仍舊一頭霧水,掙紮著要出來,忽然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柳平川回頭,看向連詵:“連詵?......1507?”
“動作快點。”連詵咬著牙道。
柳平川點頭,彎身把常曉玫疊起來塞進櫃子裏。常曉玫還是清醒的,但她無法說話,也不能動彈,她感覺身體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
“常警官,這個本子和項鏈一定要拿好。你不會有事的。項鏈可以交給連哥,這是連哥爸爸工作室的鑰匙,不過工作室裏最重要的東西我們已經拿出來了,就是這個筆記本。”柳平川著急,說話便有些顛三倒四,他把筆記本和項鏈放進常曉玫懷裏,合上了櫃門。
常曉玫窩在小小的櫃子裏,努力想活動身子,她聽見了關門聲——連詵和柳平川離開了,他們似乎在躲避什麽人。
黑暗中,常曉玫感受到櫃子裏的氧氣越來越少,慢慢地,她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