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說要“盡快”,連榷連夜做部署,和賽天寶決定第二天一早走。但這晚才睡熟不一會兒,賽天寶就被連榷叫醒了。

“唔......連榷?”

“我們得走了。”

“嗯?”賽天寶陡然清醒,有十幾道精神力正在向他們靠近!

連榷拿著一條擰好的毛巾給賽天寶擦臉,又把衣服遞給他,“衣服,穿鞋。”

賽天寶很快醒了盹,看見連榷已經把他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東西並不多,兩個背包,一個小號的手提箱,一直堆在另一張**。

賽天寶主動背起一個背包,手抓著脖子上的保護圈,隨時準備戰鬥,“怎麽回事?”

連榷握住他的手,他始終鎮定自若,“不用緊張,就當是玩了。”

“哦。”賽天寶還是有點緊張的,但他這會兒突然想到他們既然是擁有精神力的特殊人,這種被追殺的情節才是正常的吧。被氣氛感染,賽天寶興奮起來,粗略估算對方的數量,“有十五個!”

十五個綠製服實驗體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而且這些人的實力參差不一,不過是彼得洛夫的又一次試探。

連榷不置可否,他故意放出自己在這間酒店的信息,製造一種與特情處生出嫌隙的煙霧彈,又給彼得洛夫留出調派人手的時間,如果不是梁稚突然出現,後麵還有大動作,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這會兒引綠製服出現,隻是抱著能滅一個是一個的想法。

賽天寶卻懷著真切的擔憂:“到底還有多少綠製服?”

湖底森林下的那座基地已經初步清點完畢,連榷看報告的時候賽天寶掃過幾眼,報告中說死去的白袍子實驗體至少有三百人,基地底下的垃圾處理場就找到了百餘具屍體,而這幾次交鋒始終有不同麵孔的綠製服出現,前前後後也有幾十人,讓賽天寶忍不住懷疑,彼得洛夫這個大魔頭的血到底有多厚。

“應該不多了。”先前兩批被捕的綠製服已經吐露了不少情報,比如綠製服都是自願成為實驗體的,他們當中不少人有些小背景,是被“送”給彼得洛夫的,有些則是遊走在灰色地帶的能人異士,比如當時在基地遇上的那個“娘娘腔”,真實身份居然是東南亞某國的雇傭兵。好在綠製服的數量有限、厲害的綠製服更是少數,在連榷看來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

連榷牽著賽天寶走出房間,按下電梯的下行鍵,感受著從四麵八方愈來愈近的精神力,提醒道:“點到即止就行,肖欽大概兩分鍾後到,把人留給他們。”

“知道了!”電梯抵達,內裏有兩位綠製服,賽天寶衝他們招招手:“嗨呀~”

同時走廊兩端也有不少綠製服湧來,最近的一個應了賽天寶的挑釁,揚手就招來一股強大的衝力席卷全場,眨眼間黑暗降臨——

一入幻境就是一片漆黑,這似乎成什麽鐵律了,賽天寶因為一點兒不緊張,所以富有閑暇地嫌棄起來,沒新意。真該讓他們都見識見識陳皮的腦洞,那家夥做出來的幻境整一個花裏胡哨、天花亂墜。

賽天寶吐槽著,便察覺到身體被壓製住,隻有眼珠子能轉動,動的時候還會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一個個木偶從黑暗中走出來,大小型號外表各有千秋,雕偶的人顯然手活十分精細,賦予了每個木偶不一樣的麵孔,這些木偶越湊越近,近到貼上賽天寶的臉,賽天寶感覺到木偶淺淺的呼吸還有木質的、微涼的皮膚。

倒也是有趣的幻境。

“你......在笑?”綠製服詫異。

賽天寶垂眸,一個綠製服端坐在他麵前,正拿著一把刀修整他的心口,一刀一刀,刨去了一道道木條,鮮血從木頭裏滲出,綠製服滿意了:“人偶不準笑噢。”

賽天寶當然要笑,還想大笑,他看出來對方確實是一名雕偶師,但幻境再逼真,在賽天寶眼裏也不過小打小鬧。手腕一翻,已經木化的木偶手靈活地奪過銼刀,賽天寶反客為主地拿走了雕刻權。

“怎麽可......”你怎麽還能動?!

綠製服的話被堵在了嘴裏,銼刀抵在他的唇上。

局勢已經顛倒了,無法動彈的人和執刀的人在頃刻間對調。賽天寶稍微使了點兒勁,在對方的唇上開了一條齊整的血線,位置居中,連通上下,隻要對方不說話,血線就完整地並和在一起,但很快,清晰的血線被湧出的鮮血模糊了,血珠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賽天寶欣賞地點點頭,仿佛他也是一名雕刻師,正在完成他心愛的偶雕。

賽天寶笑起來,一雙笑眼彎起,像兩把彎刀,斂著森然的殺氣:“人偶不準說話。”

幻境突兀地破了,這其中的交鋒在現實中不過經曆了短短幾秒,但第一個綠製服毫無預兆的倒下很好地震懾住了其他人。包圍的人不敢輕舉妄動,被圍著的人倒是從容不迫。

賽天寶看著電梯內僅剩的那名綠製服,笑得十分和善:“您也讓讓唄?”

“讓你個......頭......”

賽天寶揚了揚手,清空了電梯,扭頭看向左邊,左邊的人退開一步,再看向右邊,右邊的人也情不自禁退開一步,還囔囔著:“咱們人多!別怕他!”

但到底怕不怕,隻有綠製服們自己清楚。

賽天寶記著連榷說的兩分鍾,“我們是不是得走了?”

連榷對賽天寶點點頭,牽著的手改為十指緊扣,他側頭感受了下已經近了的肖欽等人,又掃了眼躍躍欲試要撲上來的綠製服們,估摸著時機正好,用空著的手摘下脖子上的保護圈,爆發出強大的精神力衝擊。

“......”正想著如何一擊秒殺的賽天寶:?

這波衝擊範圍極大,這一層樓剩下的綠製服、樓梯間的肖欽等人、還在下一層的現場組,都被瞬間壓製住。“精神力壓製”——連榷後來聽何鬆提起這個概念,很是認同。隻是對連榷來說,用精神力壓製別人就像呼吸一樣簡單。那天的試劑好比一把鑰匙,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連榷體內有源源不斷的精神力,比之先前還要強大很多,而運用精神力時也更為熟練,似乎他天生就知道該怎麽運用精神力。

賽天寶離連榷最近,盡管連榷有意回護,賽天寶還是受到不小的衝擊——主要是心理方麵的,他還不知道連榷的精神力變得這麽強大。賽天寶具象化了連榷的精神力,直觀地看到連榷的可怕,而他雖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撲通倒地,也出了一頭的冷汗。

“走吧。”連榷自然地往前走,賽天寶卻有些腿軟,身體隻是本能地服從精神力強者的指令。連榷放開賽天寶的手,改為摟住他的腰,半托半抱的把人帶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前一秒,連榷直視某個綠製服的胸口——那裏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攝像頭,很隱蔽,但連榷還是發現了。他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冷笑,當作對視訊那頭的彼得洛夫的問候。

也可以說是挑釁。

“......”賽天寶沒有注意到,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直到連榷收回精神力,他重新帶好保護圈,神情複雜地看著連榷。

連榷摸摸他的頭:“嚇到你了?”

賽天寶點頭,把頭埋在連榷的頸窩:“嗯。”又說:“你的精神力不一樣了。”

“嗯?”

“我每次在你身上看到的精神力都不一樣,在秦尚別墅的時候,你的精神力是很淺的鐵灰色,”賽天寶回憶了一下,他當時不太清醒,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後來你的精神力是灰黃色的,再後來梁稚從你的眼睛上拿下來橙色的精神力......噢,所以橙色的是你爺爺,唔,你現在是顏色很深的鐵灰色,讓人覺得......很冷。”賽天寶的精神力輕輕觸碰連榷的精神力時,那感覺就像赤身**躺在鐵板上,雞皮疙瘩齊刷刷起立。

“冷?”連榷愣了一下,他是頭一回聽到對自己精神力這麽細致的形容。他搓了搓賽天寶的胳膊,還真摸到了雞皮疙瘩,“現在還冷嗎?”

賽天寶又已經不糾結冷不冷的問題了,“你怎麽突然這麽厲害?!何鬆給你的是什麽藥劑啊?你打了幾支?”賽天寶還記得自己在基地裏強行打了六支,險些沒疼死過去。

“兩支。”連榷看了眼腕表,“路上告訴你。”

電梯下到二樓,從自助餐廳側邊的樓梯下到地下二層,迎麵的第三個車位上停著一輛黑色的本田,上車後從a1出口離開,四十分鍾後就能上高架橋,走上去鄰市的高速——這是卷毛事先安排好的路線。

連榷把手機支在控製台上,瞟了眼賽天寶。他說路上再說,賽天寶就真的不問,安安靜靜地服從安排,乖巧得讓人心癢,連榷沒忍住伸手薅了他一把。

賽天寶這才瞪他一眼:“好好開車!”

“嗯。”連榷輕笑,低低的笑聲從嗓子眼裏滑出,說不出的暗啞與性感,賽天寶聽過許多遍,但這兩天聽多了總會耳尖泛紅。

“何鬆給我的試劑比你用的傑曼素還要強烈一點,我的體質一次可以消化兩支,效用大概是兩天。”

“痛嗎?你打試劑是什麽感覺?”賽天寶記得自己當時痛得死去活來,連榷用的試劑效用還要更強,那豈不是更難受?

“沒什麽感覺。”連榷避重就輕道。

上了高速後天色變得尤其黑,因為周邊沒有成片的燈火明亮的建築,隻有兩列明亮的路燈,襯得這條大道開闊又寂寞。這個時間幾近深夜三點,高速上的車不多,賽天寶靠著玻璃發呆,連榷一直留心他的狀態:“困了就睡會兒,還很遠。”

賽天寶聞言回過神,“我不困,陪你說話,可惜我不會開車,不然能跟你換著開。”

“以後去考個駕照。”

賽天寶笑,這幾天他們總在不經意間規劃未來,好像未來唾手可得,但賽天寶心裏總覺得空落落,有幾分不真實感。他湊過去看導航,距離目的地確實還有好長一段路。

“梁稚真的背叛了彼得洛夫嗎?”

“他們也隻是利益結合,或許談不上背叛,隻是結盟破裂吧。”連榷想了想說道:“之前我們看過梁稚的回憶,也知道後來梁稚為了跟我爺爺在一起給我爺爺找容器,你覺得梁稚對彼得洛夫會是忠心耿耿的嗎?”

“並不會。”連榷自問自答,“在梁稚心裏,最重要的從來都是我爺爺,不論他分化了,變成1500還是別的誰,這點始終沒變,彼得洛夫之前應該是拿捏住了這一點。”

提到1500,賽天寶似乎想到了什麽,靈光一閃,卻又沒找到連結線索的節點。

“彼得洛夫不是一個擅長用計謀的人。”連榷分析給賽天寶聽,“我做了側寫,彼得洛夫的的行事風格是又熊又匪,雖然粗中有細,但這幾年仗著底氣硬,做事便更加大刀闊斧,他不是一個用迂回手段達到目的的人,你看最近鬧的這些事,背後都沒有太複雜的牽連,就連信達大廈的事,看似嚴密,實則相當莽撞。梁稚就不一樣,梁稚相當隱忍,1500算是側麵證明了這一點,不論是留下明信片,還是來見我,梁稚的目的都是讓我們去找小詵。”

“那我們,真的就這樣去嗎?”

“彼得洛夫也在找小詵,如果梁稚真的背叛了,彼得洛夫應該會更加關注我們的動向。”連榷看賽天寶苦著臉,便把自己的想法揉碎了一點一點告訴賽天寶,“彼得洛夫雖然莽,但他會信他自己查到的東西。便利店的事情之後我們倆再沒有回科研中心,這件事躲不開彼得洛夫的耳目。”

“猴子?”

“嗯。”連榷終於說計劃的內容,眼裏都是冰冷的笑意,“不枉費施誠人演了這麽久,才讓猴子順利給那邊遞了一個假消息。”

信達大廈也好,便利店也罷,再算上今天,綠製服好幾次都全軍覆沒了,彼得洛夫手裏最大的倚仗就是這些人,現在彼得洛夫八成是火燒眉毛急得跳腳了,而在這時候遞個消息——就說連榷和1535找到了1507,正秘密去尋,那彼得洛夫一定會派人前往,尤其是在見識了連榷和賽天寶的精神力後,彼得洛夫必定會想把自己和賽天寶都搞到手。不管梁稚一開始是不是想看他們鷸蚌相爭,但現在給彼得洛夫的是假地址,那裏隻有埋伏著的特情處,他這也算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假設梁稚沒有背叛彼得洛夫,我們倆過去,最糟就是死,至少特情處主體都留下了,後麵的事就交給他們了。”

“......你這話說的,讓我心裏很沒譜。”賽天寶繃著臉嚴肅道。

連榷覺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可愛,笑著看了他一眼。

“嗯,梁稚為什麽會跟彼得洛夫鬧掰?”賽天寶又問。

“我有一些猜測,還有待證實。”連榷說:“當初你的意識分裂成兩部分,一半附著在小豬上,一半留在本體內,那有沒有可能,意識可以分裂成好幾部分、放入不同的容器呢?”

賽天寶瞠目結舌。連榷輕輕頷首,當他第一次跟何鬆提出這個設想的時候,何鬆都驚訝了很久。“我身上一直有一部分我爺爺的精神力,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可能是我爺爺依附過我後的‘遺留’,但換個角度想,有沒有可能一開始放入我這個容器裏的,就隻是我爺爺的意識的一小部分呢?”

賽天寶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大秘密,恍恍惚惚,心裏卻覺得連榷說的或許就是真相。

“當年梁稚到底是如何給我爺爺找容器的,真實情況我們都不清楚,你也說過我身上有奇怪的精神力,還有在基地的時候,梁稚應該是發現了我身上有我爺爺的精神力,然後恢複了我的眼睛。”

“有可能。”賽天寶點頭附和,他也曾在具象化精神力的時候發現了這一點,更何況是實力強大的梁稚呢。“但是,梁稚也有可能早就發現了啊,所以才對你多加關注。”

“誰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懷疑他應該是發現了還有除了我以外的、帶著我爺爺精神力的其他人。”

“不會吧!等等,你是說綠製服嗎!”

連榷點頭,“在便利店裏,實力最強那人身上有一點點,很小的一點,所以我才懷疑我爺爺的精神意識被碎片化了,梁稚如果之前都沒有接觸過綠製服,而現在發現了這一點,那就能說得通為什麽梁稚會突然跟彼得洛夫反目成仇。”

“哇......”

連榷聽他感慨後就沒了聲音,扭頭一看,賽天寶有些傻愣愣地看著自己,連榷清了清嗓子:“怎麽了嗎?”

賽天寶搖了搖頭,“牛逼。”也不知道是在讚歎什麽。

賽天寶窩進座椅裏,輕聲問連榷:“你說精神力是怎麽做到分成好幾份存入不同容器的呢?”

在柳平川托常曉玫帶回來的金屬板裏,存了不少關於容器的實驗資料,連榷跟何鬆討論過,也總結出了一些想法。“當初剛開始研究精神力的時候,劃分了很多個方向,我爺爺的研究方向是‘精神控製’,柳記官的研究方向是‘精神力的起源’,彼得洛夫的研究方向則是‘超人類’......”

【evolution,是指在生物學中種群裏的遺傳形態在世代之間的變化......進化的實質是:種群基因頻率的改變。】

腦子裏有個聲音驟然炸響,賽天寶頓時白了臉,心跳咚咚咚地加速,他開始費力地想這是誰的聲音、這段話又是什麽時候聽到的。

“賽天寶?”連榷本想繼續說,沒想到賽天寶突然變了臉色,反應劇烈,很不對勁,他著急要到應急車道上停車,賽天寶卻又緩了過來,白著臉說沒事。連榷擰著眉看他幾眼,選擇結束談話:“你睡會兒吧。”

賽天寶還在想腦子裏似乎不屬於他的記憶,把額頭抵在車窗上降溫,正好能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麵無血色的樣子。故作輕鬆地,賽天寶忽然說:“連榷,我發現我跟梁稚長得有點像。”早在1500的記憶中看過真實模樣的梁稚時,賽天寶就發現了這一點,不是十足的像,但仔細看就能看出來。

“嗯。”連榷點頭,顯然是早有猜測。

“可是梁稚不是喜歡你爺爺嗎,我應該,不會吧,不會跟梁稚有血緣關係吧?”賽天寶說著否定的話,心裏卻想著自己作為容器,與梁稚的高契合度,又想到自己孤兒的身份,那些不容忽視又被刻意忽視的細節通通湧現。

連榷不想在這種問題上哄騙他,隻是慎重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因為彼得洛夫認為從普通人過渡到有精神力的人是一種進化,就很難保證彼得洛夫沒有做過基因遺傳方麵的研究。想到說不定存在某些個實驗體是自己的“親戚”,連榷也幾欲作嘔。

因為相貌,因為賽天寶是梁稚的容器,賽天寶心裏有諸多惶恐不安,這些連榷都知道,倘若賽天寶跟梁稚真的有血緣關係,霍金凱上頭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更容不下賽天寶。眼看著有些問題已經避無可避,連榷便想著主動挑開,以免賽天寶心裏始終紮著這根刺,但看賽天寶就這麽大反應,連榷也就心疼得不敢再往下說。

連榷拉過賽天寶的手親了一下,“不說了,睡一下,嗯?”

賽天寶被他親了一下心情便陰轉多雲,“知道了,我不多想。”不論如何,他是賽天寶,他還有連榷。

嘴上說著不睡,要陪著司機,半個小時後賽天寶就睡得打起了小呼嚕。

“小豬。”連榷偷笑,掩去眼底的憂思。

平直的公路上駛過一輛輛跑夜路的車子,它們馳騁著,奔向即將到來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