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做飯的遲總全靠肌肉記憶切菜,心裏想的完全不是做飯這件事。

他很開心衍衍來接自己下班,但能夠察覺到平靜下的暗流湧動——夏宸衍有點心煩。

“衍衍,”回家路上小心翼翼問出了口:“你不高興嗎?”

沉默半晌還是實話實說:“我今天遇見了言之揚。”

於是很體貼的沒有再問,和平常一樣,甚至更加體貼。

大概有一點點吃醋,但更多的是心疼。美玉光華,為何如此搓磨?

這次睡覺前的擁抱比平時更久,貼著耳發溫情細語:“別怕;”

“現在有我了。”

額頭落下晚安吻,撫散一點翻湧而起的煩躁。

分手三個月以來,這是夏宸衍第一次夢見他。

夢的開頭是兩人初見的場景。

他也是後麵才知道,言之揚之所以拚了命的要追自己,完全是大三時那場外院和經管學院籃球比賽的機緣巧合。向來萬花叢中過一往無前的言大公子被隊友攛掇,能不能追上外院最棘手的院草。

夏宸衍沒有談過戀愛,不是因為他本性高冷或者潔身自好,而是早在初中就明白自己性取向的男孩早早和家裏出了櫃,父親是外交官,母親是鋼琴家,兩人都看得很開,並沒拿這太當回事。外院女生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選擇做個不解風情的大冰山。

嚴格意義上來說,言之揚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個喜歡的人。

大概初戀總是用來傷痛或者遺憾的,遇人不淑這回事,不分性別,放之天下皆是如此。

言之揚追他時架勢異常猛烈,花花公子的手段,不是夏宸衍這樣的純情少男能招架,哪怕他意誌再堅定,懂得道理再多,動心在前,難以閉眼不見。

不管自己如何冷臉無視,言之揚永遠能死皮賴臉笑嘻嘻的湊到他跟前,拿著他最喜歡的話劇票,一雙俊眼泛帶桃花:“別生氣了小衍,我和你同學說了我在追你,讓他替你點名了,走吧,我們去看話劇。”

還有被他糾纏到忍無可忍時的爆發:“言之揚!你能不能別跟著我!你不嫌丟人嗎!”

渾小子拿著剛買的白玫瑰,拉著他的手:“不要臉,我追媳婦兒要什麽臉呢?”

夢裏畫麵一轉,到兩人在一起後的樣子。

青春血氣的大小夥子,言之揚抱著好不容易追來的人心猿意馬,心裏盤算怎麽把人吃到肚子裏才算完。

夏宸衍偶然在言之揚手機裏發現之前沒刪除的曖昧短信,生了大氣,兩人大吵一架誰也不肯先低頭,碰巧學校組織支教,要去一個很偏遠的山村,他一氣之下報了名,等到火車開了,言之揚才發現,媽的,媳婦跑了。氣不過歸氣不過,擔心他在那小破地方吃不好睡不香,黑著臉買了去那個城市的火車票,下了火車轉客車,過了汽車站還坐小摩托,言大公子哪裏受過這麽多罪,又暈又吐。等到了村子裏,土坯房壘的小破教室讓他傻了眼。看到灰頭土臉的夏宸衍,別說生氣了,心疼都來不及。

把人抱在懷裏,勒得夏宸衍差點沒喘過氣。整整一個月,言公子陪他將就擠在小土屋裏,整天委委屈屈和一群小孩抓雞趕鵝。

那是言之揚第一次低頭哄人,也是在那一個月,夏宸衍才真的確定,要用一切去愛他。

可惜後來,一切在畢業後翻天覆地。

那個在冬夜裏給他捂肚子的少年,還是迷失在紙醉金迷,長成物是人非縱情聲色的模樣。

畢業後言之揚接手了他爸的公司,一口一個言總被人叫著,為了兩人工作有交集,夏宸衍選擇進入一家大型外企。

那時兩人已經在一起快一年,感情逐漸穩定趨於平淡,如果言之揚肯就此老老實實的過下去,不被他人撩動,他一定能擁有一段羨煞旁人的愛情。

但他沒有。

五光十色的應酬,妙曼新鮮的獵奇衝昏了他,曾經瘋狂追求的戀人慢慢從掌上花變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那麽,失望從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逐漸變得敷衍的話語,在一起時不走心的表情,越來越多的理由和借口,解釋不清的行蹤,以及換了屏保和密碼的手機?

言之揚舊態複發,而他選擇視而不見。

第一次清醒是什麽時候?

大概是在一場酒局裏照例去接已經喝醉的男人,沒在包房裏見到人,卻在廁所裏聽到他和好友的對話:

“言總,聽說你身邊養了個人,是你打賭追來的?怎麽?還沒膩呢?”

廁所門口,夏宸衍握緊了拳頭。

“嘖,追上了,就先這樣吧,玩夠了再換。”

荒原的暴雪席卷全身,唇顫齒寒。跌跌撞撞走出會所,卻在門口撞到了前來談事的遲凜。

命運就是這麽喜歡玩笑,言之揚說這話時沒想過會被本人聽見,夏宸衍不知道自己撞到的人,才是他下半生最好的歸宿。

而遲凜無比慶幸那天自己扶了夏宸衍一把,才換來一點點遇見幸福的可能。

這場命運轉動的齒輪,言之揚輕輕撥轉,一切都在悄然前行。

被遲凜送回家枯坐在沙發上,無法判斷言之揚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等到午夜時才回家的男人,一身酒氣,倒在**人事不省。

同床異夢,大抵如此。

不是沒有給過言之揚機會,不是沒有過一次次的自我勸慰還有隱忍。一條陌生短信終於把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戳破,他順著地址找到了別墅,群宴狂歡,言之揚摟著一個小男孩,夏宸看著他們進了房間,門重重關上,震碎的不止一地曖昧昏暗,還有這段刻骨銘心的初戀。

而他還在苦中作樂,至少還是知道回來的,那麽還有回旋的餘地?隻是當他打開小燈準備替言之揚換衣服時,現實從不做好人。

脖子上赫然印著一枚鮮紅的吻痕,刺眼的令人作嘔。

朱砂痣到蚊子血,也隻不過一千多個日夜的遷徙。

夢裏第三人稱的角度,他不記得自己如何崩潰頹廢,從不可置信到心如死灰,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言之揚沒有發現他的反常,盡管他正常上班工作,但皮囊卻隻剩下空落的灰敗,陽光照不進靈魂的冰窖,他的世界大雪紛飛。

隻有一個從未說出愛意的遲凜在他身邊,守著他,等他醒悟。

感情這種自掘墳墓的囚徒困境,除非自我救贖,外人束手無策。

夏宸衍放手了。

愛到深處的最後告別,是埋葬所有的不體麵,找一個平淡的周末,悄無聲息的退場。

言之揚後悔了。

夏宸衍看他的眼神裏不再有含情的溫然,那麽美好純真的三年被他親手扼殺,也是他給了機會,推送遲凜到夏宸衍麵前。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

隻是餿了的飯不能再吃,過期的人也不必再要。

從夢中驚醒時還分不清現實和幻境,好一會才想起,自己已經和他分手。

拉開窗簾坐在床邊,窗外是清透如暈的月光,醒來虛緲還帶著點茫然,夢裏以旁觀者身份再看以前的事,終究沒了心酸或是痛苦,也沒有怨恨和不甘,隻剩真實的透徹。

言之揚,我是真的,放下你了。

這些年的好與壞,痛與罪,謊言與欺騙,曖昧與虛假。

我不原諒你了,我們就這樣算了。

遲凜輾轉反側根本無心睡眠,聽見動靜急急推開臥室門,就看見這幅場景:衍衍穿著睡衣坐在**,神情迷茫又釋然,沉浸其中,絲毫沒發現自己進門。

“衍衍,你做噩夢了?”

“啊,不,是,是做夢了。”夏宸衍如夢初醒,略帶歉意:“是我吵到了你了嗎?”

“沒有,我起**廁所聽見的。”遲凜把人塞進被子裏,撚好被子:“冰箱裏有牛奶,我去給你熱一杯。”

看他急衝衝往廚房去,嘴裏那句不用麻煩還是咽了回去。

用微波爐熱了牛奶,還加了一勺蜂蜜,端到夏宸衍床前:“要喝完,喝了會睡得好些。”

一飲而盡。

嘴邊沾上潔白的牛奶沫,遲凜喉頭一動,迅速撇過眼:“睡吧, 還是還難受睡不著就來叫我。”

拿起杯子起身準備離開,手腕卻被人拉住。那力道很輕,遲凜卻覺得掙脫不開。

“很晚了,杯子可以明天再洗;”夏宸衍紙薄如玉的臉在發燙:“床夠大,要睡在這裏嗎?”

當然要。

遲凜像初嚐愛情的毛頭少年,不敢越矩分毫怕惹得心上人不快,隻是拉著夏宸衍的手,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等他呼吸平穩才敢湊近看人。

溫柔如水的目光,載著漫天星光的小船,湖泛漣漪,瀲灩晴朗。

蓑衣客船,終於等到了想為他擺渡的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