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麵紅如血,低低垂下頭去。

來時路上林氏交代要她哄著林太太高興,可萬萬想不到,劈頭蓋臉就是這樣的問題。

“娘,您問的這是什麽?”林氏接過話頭,怕顧傾說漏了嘴,“人都送到五爺房裏去了,整晚沒出來,您說有沒有?您那些耳目沒告訴您知道麽?”林氏自己那些隱秘的心思,明顯並不準備給林太太知曉。

林太太輕哼,“這有什麽?若是她連問一嘴都受不住,手段又能高明到哪裏去?”

上下打量顧傾,雖臉蛋漂亮出挑,想到是要替自家閨女固寵的,眼光便又高起來,覺哪哪都不如意,“黃毛丫頭似的,也能給五爺生養?我瞧不合適,回頭還是把忍冬胡萍也開了臉,全靠這丫頭一人,隻怕不濟。”

林氏惱道:“您不如把林家沒配人的丫頭都塞五爺房裏去!您當他是什麽人,隨便什麽樣的女人都行?”

林太太自然也知薛晟眼光奇又潔身自好,她這般說,也不過是心急如焚,病急亂投醫罷了。

林太太揮手命顧傾出去,仰靠在枕頭上,“這丫頭信得過?當年她姐姐的事——”

林氏垂眼飲茶,眼皮都懶得掀起,“那時候她才幾歲,知道些什麽?前些日子我探過口風,您隻管放心,那丫頭什麽都不知道。”

林太太耷下眉眼,長歎一聲:“若非你蠢笨無用,何須我到這個年紀還為這些瑣事煩急?”

林二姑奶奶接口道:“依著我瞧,母親也別為撐麵子失了裏子,如今三妹妹和三妹夫的事緊要,丫頭再如何忠心聽話,總不如自家姊妹齊心,不若,就按堂嬸提的法子試試,人家閨女都不介意頂了丫頭的名,咱們又介意些什麽?安排得隱秘些,隻要薛家不張揚開,誰又能知道?”

林氏聽得一頭霧水,直覺自家二姐說的不會是什麽好話。蹙眉問道:“什麽丫頭閨女,哪裏又來了個出主意的堂嬸?”她房裏的私密事,到底還要拉著多少人摻和進來!

林二姑奶奶修長的眉頭舒展開,抬手撥了撥鬢邊滴溜的垂珠,含笑說:“前日咱們遠房的堂親來認了門,祖父那輩的弟兄有個庶出孫女兒,因著未婚夫婿早喪,耽擱了親事,求到娘這裏,說哪怕給高門做個良妾也甘願。那姑娘我瞧了,生的真是明豔動人,連我都有幾分憐惜,更別提他們男人了。”

單聞話音便知,打得又是薛晟的主意。林氏垮下臉來,惱道:“娘上回還說,姐妹同嫁那是破落戶不要臉麵的下作手段,咱們林家如今也跟著不要臉了?父親哥哥的前途名聲不緊要了?”顧傾她可隨意拿捏,若是族中的姐妹進門,卻不是可隨意搓磨的了。自家親眷,也不能起個賣身契來,從前又是沒甚交情的,不知根底,哪知對方到底藏著什麽私心。

林太太冷笑:“若你聰慧能幹,何用出此下策?那閨女不過是個旁支的庶出,已經說好,先用丫頭的名頭頂著,若是真有福氣能懷上五爺的子嗣,再言明了身份提上來不遲。到底是高門出身,從小琴棋書畫樣樣教導,便是落魄了,也有那風致底蘊在,五爺一向心高,尋常丫頭怎和她比?今兒隻是隨口與你一提,至於要不要走這步棋,我尚在考慮,這些日子斷不可輕忽,我聽說,上頭的旨意就要下來了,等女婿一躍成了新貴紅人,還不知多少人上趕著給他生孩子,屆時再想法子,可就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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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太正院西廡房,顧傾揣著小包袱走進去。

茶水爐前一個老婦,身軀佝僂得厲害,走上幾步就要停下來咳嗽幾聲。

顧傾喊聲“幹娘”,老婦抬起頭來,用渾濁的眼睛瞥了眼她,認出人來,也並未露出什麽欣喜的表情。

顧傾不以為意,走上前親熱地挽住她手臂,將她彎腰欲拾的炭爐提起來,走到茶水爐前,用黃銅夾子填新炭進去。

忙完這些,才回身又把老婦攙扶到一旁小杌子上坐下,蹲身在她麵前,將小包袱裏頭的東西拿給她瞧。

“幹娘,這是我這幾個月的月銀,幾乎沒有動過。這是我給您做的夾棉鞋,底子比尋常鞋子厚實,穿著暖和。還有薛家老祖宗賞的一塊料子,沒舍得裁,給幹娘拿來做衣裳穿……幹娘,您這些日子身子骨還好?傾兒惦記您,隻是困在伯府不自在,沒法時時來探看。”

老婦瞥一眼那些東西,麵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這些個花花綠綠有什麽用?我隻問你,林家這一幹禽獸,什麽時候死?”

她聲音粗糲刺耳,像喉嚨裏吞了把生炭。顧傾回身看眼外頭,見四下無人才稍放下心來,抬眸不讚成地道:“幹娘,人多眼雜,隔牆有耳,慎言。”

老婦冷哼一聲,把膝頭擺著的包袱扔在地上。

“當初是我眼瞎心盲,錯救了你這麽個貪圖富貴的白眼狼,你走!”

顧傾無奈將東西拾起放在一邊,她出來一趟不容易,不願為爭口舌而耽擱機會。

她撫了撫老婦的雙膝,“幹娘聽我說,憑你我之力,想弄垮林家談何容易?自然大可一把鶴頂紅灑在水裏,可殺傷人命自己也要逃不脫,咱們苟活到今日,難道是為著陪他們一起去死麽?”

她耐心地低聲哄勸,“顧傾自是命賤,可幹娘不能死,二弟幼文還要幹娘照料。幹娘聽我說,適才在窗下,偶然聽得屋裏說起一位旁支小姐,似乎對薛家也有意,幹娘可見過其人?”

老婦還是一副冷漠不悅的樣子,倒也勉強答了問話,“林春瑤?是個美人兒,擅音律,說是未婚夫過身耽誤婚事,實則是奇貨可居,前兩年齊國公下江南,此女行轅獻曲,得過齊國公一句誇讚,便悔了婚約,一心要等齊國公接她回京。耽擱了兩年,隻得來齊國公病逝的消息,眼見攀高枝無望,大了年紀,父兄又得罪了南邊的大官,走投無路,隻得舍臉進京,求林家謀婚。”

老婦隨意三言兩句,未有半句廢話,句句都是尋常人難以打聽到的秘聞。

她常年屈於林太太的院子裏,躬身耷背少言少語,似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六年前顧傾就見識過她的手段,知道她的厲害。

“京裏現如今都傳,上頭那位要留薛家五爺重用,林春瑤自然心動。壞了名聲毀了家業,總不過隻能當個玩意兒,與其嫁個年邁國公老侯爺之流,還不如委身薛家五爺這等年輕俊俏的小郎。”

老婦渾濁的雙眼一翻,緊緊盯住顧傾,“瞧你身段行止,尚還沒跟薛五爺同床?”

顧傾垂眸一歎,沒接這問話,握住老婦人的手輕柔按摩,“幹娘,您助一助我,我要林春瑤與薛晟見個麵,而又剛巧被林嬌撞見。”

“您放心,薛晟那邊的行蹤,我會叫人遞消息給您,林家這邊的安排,就全仰賴幹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