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難得尋個空檔來找她說話,上院人來人往總沒清淨時候。她說完要交代的要事,又把小包袱鄭重塞在老婦手裏,“幹娘,顧傾這一去又不知何時能來瞧您。”

她雙膝叩地,認真一拜,“幹娘您多保重。”

老婦沒有言語,目光幽幽望著她轉身。

才從廡房出來,就見一個盛裝小姐被奴婢簇擁著跨進門來,煙青色團花褙子,茜紅織金馬麵裙,頭上蓮花墜金冠,招搖而過,富麗明豔。乍一看以為是哪個公侯伯府的千金,隻是神色帶著些拘謹,身邊服侍的人穿著並不體麵。

林家這一脈堂親,大抵當真走投無路,隻得將餘下的全部家底招待在自家閨女身上,隻圖能用她這份出眾美貌,攀上個京都貴勳。

林春瑤在門前與迎出來的婆子招呼,“聽說三姐姐來了,我特來請安問候,媽媽您受累,請代為通傳一聲。”

那婆子笑的溫和,“瑤姑娘言重了,太太早發下話來,您來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就是,姑娘也不必太拘謹了。”

“這怎麽好?”姑娘笑得有些靦腆,回身招呼落後一步的小丫頭,“把我今兒調的杏仁糊給媽媽嚐嚐。”轉過身來笑著道,“天寒地凍的,媽媽當值辛苦,喝一碗熱的,也好好暖暖身子。”

婆子一臉溫笑,顯是很受用這位堂小姐的示好。林春瑤扶了扶頭上的冠簪,含笑步進廳堂。

屋裏很快就傳出林太太的笑聲,顧傾立在門簷下,嘴角輕彎。

這位堂小姐上進心十足,怕是林氏心裏要不安定了。

**

內院落了鑰,今晚風疾,吹起殘雪拍拂著菱花窗格。

林氏剛剛沐浴罷,穿身嫣紅色的寢袍坐在妝台前梳發。銅鏡昏黃的暈光映照她依舊年輕的麵龐。堪堪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不知為何,竟生出幾許蒼涼憔悴的無力之感,仿佛鬢邊明日就會生出霜白碎發,催著她彎腰低眉,向歲月臣服。

許是今兒見了林春瑤太年輕明豔的模樣吧。

人總是這樣,一旦有了危機感,就會不由自主地拿對方與自己比照起來。

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她的身份,林氏嫡女,薛晟發妻。

可這兩樣如今也是搖搖欲墜,站不穩腳跟。身為嫡女她尚不及林春瑤這個旁支遠親受母親疼愛,隻要能給她兄長林俊帶來助益,母親甚至不會在意薛晟的妻子是她還是林春瑤。

而身為薛晟的妻子,她和透明人又有什麽區別?現如今要靠著別的女人為自己去籠絡丈夫的心,還有比她活得更可悲的麽?

垂眸輕歎,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水意,再抬起眼來,去瞧身後為她細心挽發的侍婢。

“顧傾你說,男人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林氏托著腮,其實她更想問的是,顧傾你到底是怎麽勾搭上薛勤的呢?

顧傾默了默,似乎在認真思索。

林氏難得耐心,一瞬不瞬望著鏡子等她回答。

“男人喜歡女人漂亮,溫順,又有那麽點特別。”她沒有思考太久,張口篤定地說,“模樣漂亮自是頭一條,有了眼緣,才會願意親近了解。而了解下去,又不希望這個人太無趣太千篇一律。換句話說,可能就是老話裏說的‘圖個新鮮知趣’。”

顧傾說完,對著鏡子不安地彎了彎身,“奴婢閑聊時聽人家說的,奴婢自個兒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這個道理。”

林氏卻陷入了沉默。

在閨中時,母親就總罵她一根筋通到底,死都改不掉一身壞脾氣。她嫁來薛家,其實已經收斂很多,在婆婆、太婆婆和妯娌們跟前,從來沒露出過乖張狂悖的樣子。她一直裝得小心翼翼。

可對上薛晟,她就很難壓抑住脾氣。她見他冷淡疏離,就越發想激怒他惹他生氣。

她把自己最壞的一麵,都原原本本地展示給他瞧。

可她對他是用了心的。她用自己整個少女時代的熱情去愛戀他,用滿腔的真誠去貼近他,用從未有過的卑微姿態討好過他。他卻一概不理,視她如空氣。

那種你明明站在他眼前,卻被他刻意忽視的心情,實在太痛楚了。

她傷害薛晟,何嚐不是傷害她自己。

抹幹濕潤的發尾,顧傾攙扶林氏去帳中休息。

取下金鉤,紗帳垂落,隔著薄透的簾幕,林氏側過臉來,若歎若囈般說:“顧傾,往後這段時日,不必來上值了。”

顧傾撥簾的手一頓,聽林氏幽幽地道:“你想個辦法,盡快要五爺接受你。”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顧傾,哪怕把他灌醉,哪怕以命相挾,你把身子給他,要他離不開你。”

顧傾啟唇,“可是……”

林氏擺擺手,闔上眼睛,“沒有可是,你若做不到,我就把你送給守門的老杜做二房。是五爺還是老杜,你自己看著辦。我累了,出去!”

水晶簾搖搖****,顆顆反射著瑩光。顧傾從抱廈走出來,迎著呼號狂嘯的風,彎了彎唇角。

一切比她預想的更容易。

戀愛中的人一慌神,就容易作出糊塗的抉擇。

林氏不過受了丁點刺激,就如此六神無主。若是親眼見著薛晟和林春瑤站在一處說話,她會不會發狂呢?

**

三日後,京中眾人議論已久的那道旨意終於在林家的翹首企盼中落錘定音。

一批官員調動,薛晟的名字在其間。受冊刑部侍郎,兼任直隸提刑按察司副司使,掌刑名按劾、律令徒隸之事。

如一石激千浪,不僅林家驚喜如狂,就連見慣風浪的薛家老太太亦確認了幾遍那官銜品級,猶不敢篤信。

薛晟卻很平靜。

推卻了諸多朝中同僚的宴請,躲掉了不少權貴勢力的拉攏刺探,他一臉波瀾不驚地照常回府,陪母親薛大夫人用過晚餐,踏著夜霧信步走在冬日靜謐的庭院裏。

意氣風發,少年得誌。受如此潑天聖眷,難道他當真是個無欲無求的假人麽?

隻是他素來警戒自己不能張揚,不可招搖,不得忘形。他永遠記得兄長的死,記得前二十幾年薛家如何韜光養晦。他用五年孤苦的江州歲月換來薛家重新開始的機會,他有抱負,也有夢想。如今他可以留在京中,一展身手,一嚐夙願。

細雪紛飛,雪粒子一顆顆落在眉頭睫上,吹卷在一絲不亂的月白交領之中。

漫步走回鳳隱閣,雁歌遠遠迎上來,替他掃落大氅上的落雪,小聲說:“顧姑娘來了。”

薛晟沒說話,解下氅衣跨步而入。

掀開簾幕,熟悉的淡香伴著熏人的暖意撲鼻而來。

常年清冷的鳳隱閣中,燈色昏黃,少女穿著家常舊賞,側臥在榻旁的春凳上,正蹙眉捧著一卷書瞧。

簾攏的細響驚擾了她,顰起的蛾眉輕挑,在認出來人的一刻麵上不由自主帶了幾分靦腆,忙小心跳下來規矩立好,顫聲喊了句“五爺”。

薛晟點點頭,走去她對麵的書案。空氣中泛著甜膩的果子香,視線掃過去,食盒旁已擺開了四樣點心,兩樣小菜。

榻邊泥爐上煮著瓷壇。

薛晟有些訝異,看向對麵坐立不安的侍婢,“你還備了酒?”

姑娘臉色紅了些,低垂頭,“是奶奶命備下……”

自然是為了撮合他們倆,大抵盼著酒能亂心……薛晟哧了聲,把帶回來的公文塞進暗屜裏,起身自去次間洗漱。

大抵有了上回的約定,小姑娘在他這裏自在了不少。他更衣出來時,見她又趴回了那張春凳,瞧書瞧得認真仔細。

薛晟輕步湊前,朝書頁上瞟了眼。——隋唐群英列傳。

是本上不得台麵的白話野史。

斷斷不是他書房裏會出現的東西。

薛晟在她身側榻上坐下來,半倚在軟墊上,“哪兒來的?”

顧傾讀興被擾了個幹淨,合上書,垂目斂眉站在一邊兒,“跟雀羽小哥借的。”

又解釋,“怕擾了爺的清淨,自個兒尋些事也好打發……”

林氏派她來,自然晚上是不準回內院的。要耽擱在他這裏,也需些東西消磨時間,最緊要的是,——總不能四目相對幹熬著,豈不更尷尬麽?

薛晟難得笑了下,拾起她那本書隨手翻了翻,“雀羽不是個好東西。”

他把書合上,信手塞在墊褥下麵,“這書邪得很,不適合大閨女瞧。”

顧傾睜大了眼睛,質疑,“哪有?”

薛晟不吭聲,指著麵前案上的泥爐岔開話題,“是玉蛾醇?”

看得出,他今晚心情很好,好到不僅對她和顏悅色,甚至問起了麵前這壇酒。

幽淡的暗香在身周流轉,顧傾輕移身軀,單膝搭在榻沿,挽起袖子提起酒樽。

“爺,何不飲一盞?”

“奴婢賀您升遷之喜。”

“恭喜爺得償所願。”

作者有話說:

今天改了下以前的一個預收《帝女》的文案,修了一下女主設定,最近好愛壞女人哦。又美豔又狠心的大美人。

文案:

璋和十九年,帝五女承安出降權臣李琰。

賜婚旨意下來後,二人相約宮外,說好各自將婚前的桃花債處理幹淨,努力做對模範夫妻。

大婚當晚,李琰與人徹夜議事。承安漫不經心,轉眼就傳了永寧侯世子祝珩入府。

翌日,李琰踏著晨曦走入公主府昭月殿,撥開垂帷,入目是一雙男子的雲紋官靴。

李琰鳳眸輕挑,卻是笑了。

——五公主,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有趣。

————

璋和二十年,帝薨。承安身披重孝,身後躲著十三歲的皇太孫。

暴雨衝刷皇極殿前漢白玉長階,承安抽劍出鞘,怒目瞪著眼前的人,“李琰,你敢!”

李琰輕笑,雨水無法扭曲他俊如冷玉般的臉。甲胄在身,步步近前,走到這一步,他自然敢。

承安恣意張揚的麵孔第一次出現哀傷神色,她回腕揮劍,橫刃在自己頸中,“若欲弑君,就先從本宮屍身上踏過去。”

李琰眼底的笑,在劍刃破開承安雪膚的一瞬,化成前所未有的驚恐。

愛她明眸皓齒恣意飛揚的模樣。

他暗自發過誓,要護她一世張揚無憂。

隻要她想要的,他又何曾說過不字?

食用指南(有雷必看)

1、男女主雙非處,各有一些爛桃花。一些,不是一個。先婚後愛梗,男主先動心。

2、沒什麽克製隱忍,兩人都是自私自利享樂主義。

3、男主奸臣,亂臣賊子,不是好人,可能會有大量宮中劇情。女主恣意跋扈,不懂啥是賢惠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