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枕雲嚇了一跳,身體下意識地往後仰,手勁也有片刻的鬆懈,下一秒,他就聽見喀嚓一聲脆響,樹枝細弱處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失重感也立刻傳來,蕭枕雲來不及再去找抓取處,隻聽接連不斷的斷裂聲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道巨大的悶響。

他連脊背帶後腦全部砸在了地麵上。

雖然雨林的泥地不算堅硬,上麵還鋪了不少落葉,但從四五米的高度這麽直接摔下來,即使中間有兩撥樹枝緩衝,蕭枕雲脆弱的小身板還是夠嗆。緊接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後背傳來,蔓延到還有知覺的兩肢,特別是後腦勺著地的時候,蕭枕雲被撞得眼前一黑,幾乎要昏死過去。

林鳥驚散,他有出氣沒進氣地躺在地上,好一會沒有動彈。

迷迷糊糊似乎又睡過去一覺,蕭枕雲恢複了一點力氣,掌心裏都是擦傷,碰一下都疼,臉上也有痛感,估計方才不小心刮的,後背最慘,就算沒流血也必定青紫一片。他艱難地把自己挪到樹根處靠躺著,用唯一的那點力氣喚出了雄鹿。

鹿關切地在蕭枕雲身邊來回繞圈,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焦急模樣。

“你……”蕭枕雲忽然想到他還沒給自己的精神體取名,司楮的狗叫小木,葉斐然的孔雀叫葉子,兩人的命名風格一致,都跟著主人的名字叫。至於司棣的狼叫太極,則是隨了精神體本身的特點。

那他的鹿呢?

算了,先活下去再想這個問題吧。

蕭枕雲想騎到鹿背上去,但目前的身體又著實沒這個能力,努力幾下反而把自己累得夠嗆,隻能退而求其次喘息道:“幫我找點水來。”

他隨手撿了幾片還算幹淨的樹葉,疊成個粗製濫造的容器,讓鹿叼著,“不用太多,快去快回。”

雄鹿俯首銜好,迅速消失在樹林中。

蕭枕雲不敢闔眼,生怕哪裏再冒出個毒蛇毒蟲,但又實在累得慌,半闔著眼,虛弱地躺著。附近應當沒有水源,雄鹿去了許久也不見返回,反而是蕭枕雲被層層疊疊樹葉中滲下的星點光斑曬得越來越幹,他艱難地把自己一點一點挪到更加陰涼的地方去,省得最後曬成了人幹。

原本還算幹淨的衣服沾滿了汗液和泥土,皺成一團,蔫巴巴地貼在身上,柔順的長發雜亂結球,還沾了不少細碎的枝葉,蕭枕雲知道現在他的形象一定不堪到了極點,所幸是命還在,而且他的背後還有個世界管理員,飛艦失事之後,就算其他人都沒辦法,蕭念也一定會有辦法找到他。

不知過了多久,蕭枕雲隱約聽到有腳步聲朝他的方向越來越近,他第一反應是雄鹿終於找水回來了,但聽腳步聲又不像,來者踩踏地麵發出的聲音更像是人類的腳步。也不是徑直朝他走過來,而是謹慎地前進,中間甚至停留下來觀察了很久。

行跡非常可疑。

難道他猜錯了,這裏不是什麽大洋中的無人小島?

來的又會是什麽人?一般的旅客、獵戶或者住民都好,他甚至不怕對方就地起價勒索他一把大的。但萬一是殺人越貨的逃犯呢?見到他第一時間就拔刀給他宰了。更誇張一點,還有可能是語言不通又文明落後的土著,保留著食人風俗的那種……

一時之間,蕭枕雲都不知道該不該發出聲響引起對方的注意。

猶豫中,對方還是朝著蕭枕雲所在的方位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蕭枕雲緊繃起神經等待著,直到最後一道遮擋視線的枝椏被一柄匕首劈開,接著是一隻寬大的手掌撥開斷葉,帶了點灰塵的銀白色短發從樹葉後冒了出來,翡翠猝不及防撞上霧藍,兩人都是萬分驚訝。

“司棣?”

“蕭枕雲?”

司棣的狀態也稱不上好,衣衫淩亂,臉上沾了不少泥灰,左胳膊應該是斷了,用袖子上扯下來的布條吊在胸前。

驚訝過後,蕭枕雲腦海嗡嗡嗡地敲響了警鍾,他下意識撐起身體往後退,他不會忘記,這是個在自己家的宴會上,在不遠處就是整個特種人界權貴的地方,都敢拿槍指著他一個工會副主席的仇敵。這人曾用著最狠厲的眼神,發誓會向他報仇。這是個瘋子。

更何況現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島,司棣殺了他隨地一埋,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

司棣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原本因詫異睜圓的眼瞳瞬間眯得狹長,眼底是陰沉和仇恨,他將因為用來開路劈樹枝磨得稍有些鈍的匕首收到腰後,掌心中又瞬間轉出另一把吹毛立斷的尖刀,呈反握,非常適合用來抹人脖子。

殺了他,殺了這個品性低劣的敗類,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司棣……”蕭枕雲著急地看了眼雄鹿離開的方向,精神體跑得太遠,他無法瞬間召回,就算采取直接讓它回到精神景圖的辦法,他也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將其再次召出。

在這種沒有直接證據準確自證的情況下,他根本難以開口說什麽我就是你的那個夢中情向,不然很可能造成適得其反的效果,司棣會認為他死到臨頭胡亂攀咬,玷汙了他的救命恩人,隨後勃然大怒,氣得將他從抹脖子的死法改為淩遲。

司棣握著刀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觀賞著蕭枕雲的醜態。

看他萎縮的雙腿無力地伸著,醜陋幹癟如枯黃的樹枝。看他隻能難堪地躺在地上,掙紮著,想逃也無處可逃。看他總是打理順滑烏黑的長發現在就像一團雜草。看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如磨砂的藍寶石,裏麵映著惶恐,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這個垃圾不該有這麽幹淨的眼神。司棣倏的惱怒起來,他想起疾風隊裏犧牲的一名戰友,對方也是藍眼睛,那才是真正的藍寶石,璀璨而明亮,笑起來熠熠生輝,那是隊裏最小的一位哨兵,很摳門,吃燒烤都不舍得喝酒,有愛慕的向導,說錢都是留著討向導的。

七位戰友,五名哨兵,兩名向導,都是畢業起就一直跟著他的兄弟夥,隨著他出生入死,有叫他隊長的,有叫他棣哥的,有叫他小狼的……盡數死在了那個夜裏。

死在了一群渣滓的手裏。

蕭枕雲聽到司棣的呼吸變得急促,站在離他兩米之外的地方,右手死死地握著把手,青筋畢露。他悲從心來,覺得自己慘到極點,MP研究所想要他的命,司棣也想要他的命,他兩頭不是人,關鍵這一切的源頭還都不是他幹的,他隻是個有苦難言的可憐穿越者。

不能這樣坐以待斃,蕭枕雲心想他必須要做點什麽,什麽都行,但精神力枯竭外加融合態抑製藥的雙重作用下,他什麽也做不了,就連鹿角鹿耳也冒不出來。

他隻能屏住呼吸抬起臉,對上司棣的眼睛。

蕭枕雲在其中看到了痛苦與掙紮。

他兀的一怔,一時之間竟忘記了害怕,隻疑惑司棣為什麽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

他在發抖,一個持刀的劊子手,麵對間接害死他數名摯友的死敵,還是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死敵,竟然在猶疑,在顫抖。

司棣沒有動,蕭枕雲也沒有動,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直到銀發哨兵忽然手指微鬆,如利刃歸鞘一般,他身上那股幾乎要將蕭枕雲割傷的鋒芒也盡數褪去,司棣忽然疲憊極了,他將刀扣回原處,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和來時那番的慢吞吞截然相反,他離開時的腳步異樣快速堅決,不過幾秒踩踏的聲音就完全消失。蕭枕雲不知道他的意思,或許是認為他罪不至死放過他,又或許是覺得讓一個雙腿癱瘓、精神力為零的殘廢獨自一人在這荒島,不用他動手也隻會是死路一條,根本無需髒了他的手。

但總之司棣應該是想讓他自生自滅。

蕭枕雲有些意外,這要身份調換,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給對方一絲活下去的機會。

但不管怎麽說,他再次撿回了一條命。蕭枕雲放鬆地躺下,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動,閉目養神,安靜地等待雄鹿回歸。

他鬆懈下神經還不到一分鍾,來自人類的腳步聲又一次傳來,還是司棣之前出現的那個方向,蕭枕雲不可置信地睜開眼,什麽鬼?又來?誰?

出現在眼前的還是那個高挑的銀發哨兵,這一次他依舊帶著怒氣,快步朝蕭枕雲走來。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的憤怒是壓抑的,是森冷的,這一回他的怒意是灼熱的,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蕭枕雲連忙開口:“你聽我——”

說字還未出聲,司棣半蹲下攥起沙包大的拳頭,不由分說直錘他的小腹,不留一絲情麵,蕭枕雲隻感覺五髒六腑都被這一拳揍到了一塊,剛受過撞擊的後腦再次磕到粗糙堅硬的樹幹,腦漿都撞勻了。

你他媽的有病啊?!

帶著這聲來不及脫口的怒罵,蕭枕雲結結實實地暈了過去。

*

上次蕭枕雲一昏就昏了二十多個小時,連自己流落荒島的過程都不記得,這次要好一些,沒過一刻鍾就蘇醒過來。

醒過來之後他的第一反應:今天一天之內我是不是來來回回醒了很多次?

第二個反應:我落到司棣手裏居然還能再醒過來?!

身下的觸感很奇怪,堅硬中又帶著些柔韌,不停地起伏顛簸,偶爾兩次起伏磕到他的小腹,酸痛難忍。蕭枕雲低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在司棣的背上。

司棣用登山繩將兩人的腰綁在一起,又折起他的左腿捆住避免著地,然後單手托著他的右腿,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茂密的雨林裏往前走。

蕭枕雲沒搞清楚狀況,也就沒有說話,但司棣還是在第一時間通過呼吸的變化判斷出背後的人已經醒來。

“別亂動,也別亂說話,別搞小動作,我隨時會後悔把你扔下去。”他的語氣不善,但手上沒有任何動作,依舊穩穩托著他,“這是座處於薩達洋中心的荒島,沒有一點信號,目前島上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死了你也別想活,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蕭枕雲十分驚訝地聽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頭頂,那裏隱隱約約有些癢,但什麽也沒有冒出來,周圍更是沒有雄鹿的蹤影,那隻傻麅子還在一門心思找水呢……

司棣並不知道他是那頭鹿的主人,但還是救了他。

……司棣竟然救了他?!

“都跟你說了不要亂動!”司棣口吻更加凶狠,但此時的蕭枕雲卻生不起半點害怕的心思,語氣中隻剩貨真價實的疑問:“為什麽要救我?我資助過MP研究院大筆的資金和武器,我……”我覬覦你的弟弟,我惡貫滿盈,書裏的我還真的殺死了你……

他忽然感覺到屁股抵著什麽堅硬的東西,回頭一看,發現是司棣從尾椎骨處延伸出來的巨大狼尾。

而狼尾的主人沉默著把他往上方提了提,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