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等待了五分鍾,蕭枕雲確定司棣是不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了。

沉默無聲無息地在兩人之間蔓延,耳邊隻有皮靴踩過泥土與枯枝的聲音,仔細去聽,還有司棣輕微的呼吸聲。行進間,蕭枕雲聞到了焦糊的味道,目光在眼皮子底下小範圍地搜尋,終於在司棣立起的衣領下方發現了端倪,他看到對方脖子上一整圈焦糊泛紅黑色的皮膚,大部分已經脫皮,鮮紅的嫩肉外翻,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沾著紅血絲,看著就痛,還被司棣用沾滿汗漬和泥土的衣領擋住,來回摩擦。

電擊項圈不見蹤影,可它卻留下了如此殘忍的痕跡,彰顯著不久之前在飛艦上那場惡戰的慘烈程度。蕭枕雲忍不住伸手替司棣將領口向下翻折,再盡可能朝外打開,傷口也擁有自由呼吸的權利。

“我說了別碰我!”司棣憤怒地拍開蕭枕雲的手,他止步回過頭,瞳孔病態地放大,幾乎充斥了大半的眼眶,剩餘的眼白也被紅血絲侵占,這是精神不穩定即將陷入狂亂的預兆。

“……”

蕭枕雲不得不立刻散發出向導素,這些都是他快把腺體揉吧揉吧擠幹了才擠出來的一丁點。不過因為匹配度高,效果良好,迅速安撫了司棣的情緒,讓他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穩。司棣也立刻趁機深呼吸兩次,主動去壓製住心底蠢蠢欲動的暴虐與破壞欲。

“你為什麽有向導素?”他疑惑又警覺地問。蕭枕雲無精神力,無精神體,自然也沒有向導素。

而且非常的好聞。這句話司棣沒有說。

為什麽這種敗類會有如此漂亮的眼睛,又會有這樣馥鬱的向導素?這兩者和蕭枕雲這個人放在一起非常的矛盾和不搭。他從沒聞過這樣味道的向導素,但又莫名覺得熟悉……

蕭枕雲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把向導素擠幹之後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說:“謝謝你。”

“……”司棣覺得有些可笑,好人做一件錯事萬人唾罵,而壞人稍微表現出一點良善,就連他也有一瞬間產生了動搖。他不再糾結於向導素,反正看樣子蕭枕雲不想說,他目前也不急著知道,而且還有更加棘手的生存問題等著他去解決,水、食物,還有住所。

蕭枕雲渴得嗓子冒煙,又不太願意出聲求司棣去找水,就硬憋著,憋得眼睛都泛紅了,憋得甚至恨不得去舔司棣傷口裏的血和臉側流下來的汗。

不行,這行為太變態了。

為了防止自己饑渴難耐之下精神錯亂,化身為饑不擇食的禽獸,蕭枕雲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問:“有水嗎?”

司棣沒有再發火,但態度也算不上好,冷冷淡淡地回答:“在找,雨林裏的味道太雜,但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

如果這裏是關係些微融洽的哨兵和向導,他們就可以建立臨時標記,達成精神鏈接,由向導接管哨兵的五感,加強嗅覺靈敏度的同時又不會傷害到哨兵,這是向導與生俱來的能力。

在瘋狂虧錢的兩三個月裏,蕭枕雲也緊急惡補了許多特種人常識,雖然對精神力掌握還非常不熟練,但也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被司棣拉進了對方的精神圖景,被掏空,還傻不愣登地予取予求。

不過哨兵和向導之間的良性互動根本無法落到蕭枕雲和司棣身上。雖然不知道司棣出於什麽樣的複雜心理救了他一命,但想要他敞開精神域讓蕭枕雲臨時標記他卻是萬萬不可能。

蕭枕雲自然明白這一點,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他也不會去提標記這回事。

大致又行進了半個小時,就在蕭枕雲半死不活已經被烈日曬成鹿幹的時候,司棣頭頂忽然冒出了一對異色的耳朵,靈敏地立起,還會向側邊轉向,動作中耳朵尖的絨毛掃到了蕭枕雲的臉頰,癢癢的,他有氣無力地斜瞥去一眼,就聽司棣說:“我聽到了水流聲。”

隨後再次將他往上提了提,“抱緊。”

蕭枕雲半點不矯情地雙臂前伸,在避免碰到傷口的情況下緊緊圈住司棣肩頸。確認不會把人甩出去之後哨兵即刻加速,快步朝水流的方向跑去。

向導的體能與常人等同,而哨兵則遠超於他們數倍。背著一個男人頂著炎熱的高溫行進一個小時,還都是不平整的泥路、山路,到這個時候司棣居然還有力氣快跑,蕭枕雲真是不佩服不行。

很快,就連他也聽見了水流的聲音。撥開最後攔路的枝椏,蕭枕雲看到一條清澈的山泉,沿著光滑的石壁潺潺下流,水高約過膝,光是靠近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涼意。

司棣在離水一米遠處將蕭枕雲放了下來,脫掉沾滿爛泥的靴子,汗濕短襪,又單手折起兩邊褲腿,選了處最平穩也是水流速度最慢的小池塘,慢慢地扶著旁邊的岩石踩進水中,又一把抄住身後的大尾巴,裹在腰間避免沾水。

清涼的泉水穿過趾間,他忍不住發出了輕鬆又滿足的喟歎……

水麵和地麵相差一定的高度,周圍的石塊又滑又尖,布滿青苔,蕭枕雲再是焦渴萬分也沒有不知死活地靠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司棣在水中趟來趟去,舀起兩捧泉水解渴之後又痛快地彎腰搓臉,洗去一身的熱氣和乏意。

好不容易折騰夠了,司棣終於想起池邊望眼欲穿的蕭枕雲,蕭枕雲也沒有回避,就是直勾勾地望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需求,看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才給他喝水。

兩人手裏都沒有容器,司棣四處望了望,也一無所獲,隻得象征性在蕭枕雲目光的注視下把右手往湖水裏**了**,示意“我這手可是洗幹淨了的,高貴的副主席”,隨後用右手鞠起一捧水,一邊漏一邊踏上岸送到蕭枕雲唇邊。

蕭枕雲依舊是沒矯情,撐起上身抻長脖子就將臉埋到了司棣掌心裏,手中的這一點點的水隻是給他起了個滋潤起皮的嘴唇的效用,瞬間便什麽也不剩。蕭枕雲撩起垂到肩膀前的長發,別到耳後,又抬起雙眸,眨也不眨地望向司棣的臉。

不需要任何言語,一道眼神就足以傳達出他的意思。

既然人救都救了,司棣沒想著折磨他取樂。他拖著蕭枕雲安置到盡可能靠近水邊的石頭上,一腳踩進水底,一腳踏在岸邊,來回彎腰起身,用手掌給他遞水。

蕭枕雲總覺得喝的是司棣的洗腳水……但人快渴死的當下他也顧不上這些細節,喝得急了有時候舌頭會不經意地觸碰到司棣的掌心,這時候哨兵就會像被燙到了一般,飛快地撤回手,憤怒道:“你給我好好喝,不然就別喝了。”

蕭枕雲也不是什麽謹小慎微的人,雖然有人在屋簷下這些日子他得靠著司棣過活的自覺,但自覺不多,水喝得差不多喉嚨沒那麽幹了,聲音也就自然而然大了起來,疑惑地為自己申辯:“你想說什麽?我什麽都沒幹啊?”

這還是司棣第一次聽蕭枕雲用這麽鮮活的神情與聲音說話。他認識的蕭枕雲總是有氣無力地坐在輪椅裏,打扮得衣冠楚楚,端著一副令人作嘔的斯文作態,嘴角掛著矜持的假笑。若是偶然間不小心撥開他那層光鮮亮麗的假麵的話,就會看到底下腐朽陰暗的內在,像生活在陰影角落裏的老鼠,不敢見光,隻敢用他那滿是惡意與負麵的幽森眼神窺視著外界。

蕭枕雲感覺司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就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好像也確實是第一次認識他。

不過蕭枕雲是個兩麵派這是司棣早就知道的事情,他也沒過多驚訝,見對方都有力氣跟自己嗆聲了,一甩手裏剩餘的水滴,坐到離蕭枕雲八丈遠的地方開始洗襪子和鞋上的汙泥。

休息了一會,一頭巨大的黑狼從他身後憑空跳了出來,落地時還踉蹌了兩步,早不複之前那般威風凜凜。太極貼在司棣腿邊饒了一圈,或許是因為身體不適,腦袋低著,嗚嗚地向主人撒嬌。

司棣也十分心疼他的精神體,蹲下揉揉它的腦袋和耳朵。安撫夠了便拍拍它的肩背,示意可以去淺水區踩水玩。

太極說踩就踩,啪嗒啪嗒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大石頭上,低頭舔兩口水,又沿著水流和小瀑布一路下行,不一會就沒了蹤影。結果沒過一刻鍾,它竟然叼了一尾魚回來,雖然來和回的走路方式一模一樣,但蕭枕雲就是莫名看得出他隱隱的得意和快樂。

見到人的時候,太極下垂的尾巴忍不住搖了搖,居然有了點和他兄弟類似的狗樣。

蕭枕雲瞬間樂了,他就說是狗兄狗弟。

看看人家太極,再看看他家外出尋水至今渺無蹤跡的笨鹿。蕭枕雲忍不住傷感起來,都說精神體隨主人,難道他內心也藏著頭愚不可及的蠢鹿?

經過蕭枕雲身邊的時候,太極忽然停下腳步,奇怪地回望他,隨後它便銜著魚小心地靠近蕭枕雲,認認真真地嗅聞他身上的味道。

“太極。”司棣冷著聲音道,“過來。”

太極這邊好像聞出了點什麽,十分猶豫地原地徘徊兩步,但終究還是覺得主人比較重要,快步跑過去把魚放到司棣腳邊。

“你怎麽老聞他?”司棣疑惑不已,捏著太極的長吻左右晃晃,“人渣的味道,到底有什麽好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