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憑程思稷的車技,才得以踩點到達酒莊。

江新停在車上換的衣服,白色的西裝剪裁合身,翻駁領開得更低一點,形狀也更窄,適合他這樣年紀輕的人穿著,領結和領帶都太沉悶,程思稷給江新停搭配了一個羽毛樣式的鑲鑽胸針。

江新停套褲子的時候,赤著腳蹬在椅背上,程思稷透過後視鏡,看他在局促的空間內舉止無狀,簡直像人類早期馴服四肢的過程,實在忍不住笑,點了一支煙,移開目光看窗外,但喉嚨裏還是抖落了一點零星笑意,江新停從後麵直起身,用臂彎扼住程思稷的脖頸:“不許笑。”

程思稷“嗯”了一聲,順手拉下車窗,搭在外側撣一下煙灰,一點酸澀的氣味隨風而至,似乎是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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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笑。”

但後視鏡裏他的眉眼都舒展,唇角勾著,連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於是江新停被感染地也笑起來,收回手放過他,打開車門:“誰讓你非要帶我來丟臉。”

下車後發覺天色還沒徹底暗下去,天邊的餘暉如金線將天際線鑲嵌地奪目,滿目的深青色植物被獵獵的風碾出甘冽的氣味。

程思稷走過來,曲臂讓他挽住:“沒覺得丟臉,帶你過來,是想讓他們羨慕的。”

江新停攀著他的肩,整個身體壓過去顯得極親昵:“你們這些有錢的老男人,是不是都很愛炫耀有嫩草可吃。”

程思稷默了默,在踏入燈光繁盛的邊界前,回身幫江新停整理好不夠平整的衣領與傾斜的胸針,語調揚起。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很愛炫耀你。”

進了酒莊,到處都是盛裝出席的名流權貴,杯盞與水晶燈交錯輝映,投射出炫目跳躍的光斑。江新停發覺他還是不太喜歡這種場合,但許是年歲漸長,又明確了身側之人的心意,倒也沒有三年前那麽排斥。

程思稷簡單和主辦方打過招呼,便心無旁騖帶著江新停認酒,一個酒桶一個酒桶地看過去。最後他將他環在島台前,指節在台麵上敲擊兩下,侍應生適時推來一杯,殷紅的酒液於杯壁流瀉,程思稷輕抿一口:“羅曼尼康帝,1999年拉塔希特級園。”

酒莊主人是一個眼窩深邃、氣質親和的法國女士,對這樣敏銳的見識頗為讚賞。她笑意盈盈,從島台內側轉出來:“先生,很懂酒?”

程思稷笑笑:“一般,隻是加了一點邏輯判斷。”

“黑皮諾釀出來的酒液,更細膩一些,也不酸澀,顯然是勃艮第產區。能上得了這種級別酒會的酒架的,自然也隻有羅曼尼康帝。”

程思稷侃侃而談,燈光熾亮處,江新停端起程思稷麵前的殘酒,仰頭品嚐前,透過透亮的玻璃杯,看清程思稷領帶上因束縛留下的折痕。

這在一絲不苟、風度翩翩的程思稷身上幾乎是個奇跡,是他唯一的破綻。

江新停的臉頰熱度攀升,生怕別人看出,這條看似禁欲的黑色領帶一個小時前還係在自己的手腕上,作為一場精彩xing事的道具。

“Joseph.”一個高大的俄羅斯人來和程思稷打招呼。聽二人寒暄客套,似乎是商場上的合作夥伴。

“這位是?”話題轉到江新停身上,俄羅斯人一雙藍色的眼睛友好地望著他。

江新停正在躊躇,程思稷笑答:“VGD冠軍選手江新停。”

又明確:“我正在追。”

甘味濃鬱的葡萄酒剛入喉,猛地嗆進氣管,江新停咳嗽著,頗有些狼狽。

俄羅斯人朗聲笑起來。

後來兩人聊起生意上的事,江新停插不上話,又剛好想嚐一嚐擺在甜品台上的水果撻,程思稷便鬆開手,任他自己去拿。人已經走出去很遠,程思稷的目光還追在那襲白色的背影上,今日的西裝果然很襯他,隻一眼就選中的款式,每處尺碼也由他親手丈量。

一時出神,沒來得及掩藏眼底的粼粼笑意。俄羅斯人好奇道:“Joseph,頭一次見你笑得這樣多。今天有什麽好事?”

程思稷收回目光,眼底臥蠶飽滿,笑意更明顯一些:“那位江先生,今天答應了我的求婚。”

隻一晃眼沒盯住,再投去視線的時候,看到一個金發男人在和江新停搭話,江新停眉眼動人,側對著程思稷的方向,一隻手捏著一枚餐叉,另一隻手端著銀質的餐盤,上麵放置一塊咬了一口的水果塔,表層塗抹的楓糖在燈光下泛著玲瓏剔透的色澤。

程思稷皺了皺眉,楓糖和笑容,都太甜了。

緊接著,他看到江新停垂下目光尷尬地笑了一下,顯然對目前的處境沒有預判,而對麵的男人興味盎然地朝他的麵孔抬起手臂。

或許是常來國外,程思稷對歐洲人這種曖昧的眼神和過分浪漫奔放的性格再熟悉不過,他們初見就表達興趣,觸摸親吻,隻要好感足夠,離別時就可以邀請去家裏歡度良宵。

程思稷大步邁過去,其間撞到了某個人的肩膀,他沒空看清對方的表情,隻來得及說了一句抱歉,終於趕在那個男人堪堪觸及之前,用腕部將對方的手臂格在空中。

如一座堅固的堤壩,程思稷將江新停向身後扯去,攔在二人中間,用不容置喙的語氣無比清晰地吐露:“Sorry.He is my better half*.”

那個金發男人遺憾地收回手,表達自己無意冒犯,又朝江新停眨眨眼,指了指他嘴角的位置,然後轉身離開。

程思稷轉過身,表情不悅:“他跟你說什麽?”

江新停的耳廓因為他那句占有欲十足的宣誓主權而染上緋紅,人還有點懵懂:“就問我是哪國人,要不要去他的酒莊,就在這附近。”

唇瓣開闔,看出嘴角沾一抹亮色,程思稷用指腹從他嘴角蹭過去,殘餘的楓糖使指腹變得黏膩。

那裏的皮膚稍微一用力就變紅,江新停自己抬起手背,又蹭了蹭那裏,終於想起將嘴裏未咀嚼完畢的撻皮咽下。

程思稷眯了眯眼,看著他纖長的手指,覺得上麵少了一樣東西,現在簡直素得礙眼。

酒會進展到一半,酒莊的主人Camille女士換了一襲紅色的絲絨長裙,主動獻舞。因著剛剛對酒水的絕佳品鑒,她在人群裏一眼鎖定程思稷,邀請他為她鋼琴伴奏。

程思稷婉拒,推說琴藝不佳。Camille卻認定他有一雙會彈琴的手,逃不過她的眼睛。

再推下去怕駁了女主人的麵子,程思稷一貫紳士,便也不再推辭,打開琴蓋,試了幾個音。

琴是好琴,琴聲如泉音,繃得脆響。而後指尖敲擊,優美的琴聲流淌而出,是小步舞曲,一旁等候伴奏的小提琴手立刻跟上。

紅色的裙擺揚起,腳步踢踏,Camille領舞後,其他人也加入其中。程思稷無心炫技,淺淺奏了一個樂章,一曲終了,有女士往他的鋼琴上扔玫瑰,他大方接了,指尖捏著微笑道謝。江新停正在鼓掌,又聽程思稷說了一句:“愛人就在現場,我與他相比,玫瑰更襯他一些。”

程思稷的優雅是骨子裏的,既不叫別人的好意落空,也不讓江新停難堪。他微微鞠躬下台,朝人群後的江新停走去,將豔麗的玫瑰別在他的胸針後麵。

樂隊將音樂換成更舒緩的樂曲,程思稷肘撐在島台上,問江新停:“跳舞嗎?”

江新停完全不會,周圍的人明顯有跳舞基因,他覺得自己蹩腳。

程思稷看出他的猶豫,站起來,比出一個極為紳士的邀請手勢。

江新停早就喝得微醺,腦子發熱,他想今夜像個夢,程思稷要什麽,他恐怕都會給。於是他將手搭上去,被程思稷牽進旋轉的人潮裏。

一開始踩中程思稷的皮鞋,江新停想放棄,被程思稷強硬地攬回去適應。程思稷極具掌控力的手掌握住他腰,帶著他跟隨旋律前進或後退,江新停忽而發現自己沒想象的那麽笨拙,他甚至有些迷戀這種在程思稷懷中的感覺,玫瑰的淡香縈繞他們胸懷,他們無所顧忌地笑,無所顧忌地旋轉。

眼前的光景飛速地掠,花朵的紅,酒液的烈,金屬的光,燈絲的熱,檸檬、葡萄、甜橙,全世界視線模糊,江新停以程思稷抬高的手臂為中心,大笑著轉進他的胸膛。

程思稷像一盞容器,任江新停這朵水花蹦跳著穩穩落進去。

程思稷是什麽形狀,江新停就是什麽形狀。

他塑造他,也包容他。不論他溫馴乖順,還是恣意驕縱,是膽怯後退,還是堅定如一,程思稷永永遠遠接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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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們的愛情,我覺得用容器和水來比喻很貼切。

*my better half另一半(暗含自我謙遜,和對對方的寵溺和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