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停酒量本就一般,各式各樣的酒水,他挨個嚐一點就有了不淺的醉意,酒會後提供代駕服務,程思稷將鑰匙交給司機,和江新停在後排落座。

江新停有點頭暈,又因為剛剛過於興奮,靠在程思稷的肩膀上胸膛跌宕,兩個人身上都沾滿靡麗甘甜的酒氣。已近深夜,車內昏暗,窗外掠過一些巴洛克風格的建築,還有大片田野的暗影。出來時似有月色,但燈光餘韻未歇,倒讓月光不惹眼。

車內暖氣足,又很安靜,與剛剛嘈雜的酒會構成兩個極端,讓人產生紛繁夢境後獨有的疲倦,有些昏昏欲睡。

“開春的時候,這邊會開很多三色堇。”程思稷說,語調平緩,像在說睡前故事,“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們再來。”

“到時候,帶爸媽一起來。”江新停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說,“對了,我還給媽媽買了禮物。”

這兩句溫軟至極,戳中程思稷的心髒。沈繡其實很喜歡歐式建築,家裏買了不少文藝複興風格的油畫和擺件,而且因為彈鋼琴的緣故,對歐洲的情愫更深一些。不過自從生下程思稷之後,就很少能出遠門。後來程思稷獨當一麵,可程秉遊不喜旅行,程思稷也工作繁忙,鮮有時間帶她出來觀光,所以到最後,反而是江新停記掛她記掛得更多些。

程思稷想,結婚這件事,他今生不可能再和別人來過。江新停是他對家庭的全部想象,是他需要家庭的全部理由。

他現在特別想親一親江新停,就在他大腦控製手臂正要動作的時候,手機響起來,於是隻好換右手去掏手機。

是付嶼。

電話接通,他還沒出聲,付嶼的聲音先傳出來:“我買了明晚你和小江回國的機票,我猜你會需要。”

程思稷皺了皺眉:“為什麽我會需要……”

手機再震動一聲,有一條新聞被付嶼推過來。

“你們兩個今晚是斷網了還是怎麽了。”付嶼說,“有人舉報江新停提交的競技數據造假,他應該很快會收到VGD聯賽官方的調查函。”

江新停的手機為了錄他彈鋼琴的視頻,早就沒電關機了,而他今晚都在酒會周旋,沒有過多關注網上的消息。

程思稷簡單搜了搜信息,沒對江新停瞞著,照實說了。江新停酒醒大半,情緒倒還穩定,因為他問心無愧,更不是第一次被質疑,隻是這次上升到比賽官方,涉及到他的職業生涯,不得不引起重視。

回到宿舍給手機充上電,一開機眾多消息和提醒湧進來,包括Koi的私聊、戰隊群聊,還有經紀人以及投資人。另外還有一封新郵件提醒,來自VGD聯賽中國區的官方,因為接到匿名舉報,認為他謊報了參賽時需要提交的競技數據,要求他重新接受考核和調查。

大部分消息都在關心他,擔心他為此感到焦慮或者忿忿不平,可是很奇怪的,江新停似乎沒有為此感到痛苦。他早已沒有什麽可失去,早在三年前,他背後就已經是懸崖峭壁,無路可退。

他甚至不在乎是誰舉報的他,因為如今的數據,他打得出來第一次,就打得出來第二次,他甚至被這種質疑勾起了好勝心,隻想盡快回國證明自己這三年來的努力,告訴世界他的獎牌貨真價實。

他在戰隊群回了一條明天回國的消息,然後就將手機扔到了一邊。

第二天晚上九點,江新停被迫提前結束集訓,和程思稷一起登上回國的飛機。

飛機緩慢爬升,將奧地利夢幻般的燈火拋在腳下。江新停知道,再美的夢終將要回歸現實,他要去直麵一切。包括那些帶著偏見的目光以及程思稷的父母。

但這次不一樣的是,他確定並且需要,程思稷和他共同麵對。

舷窗外一望無際墨色的黑,程思稷撐著太陽穴淺寐,江新停知道他昨夜沒睡好,大約又替他打聽消息,托人轉圜,他將他腿上搭著的毛毯鋪開,更嚴密地遮蓋好。程思稷眼睛沒睜開,手移過來,和他的手指扣住了。

江新停看著二人座椅間交握的手掌,想起自己半月前來奧地利時,隻身上飛機,當時心裏想的是,這輩子大約就要這麽跟程思稷錯過了,一場戛然而止的重逢,好過一時衝動的再錯一回。

可沒想到回程時,是他陪著他回來。

自始至終,他像一隻風箏,放得近、放得遠,線其實一直在程思稷的手裏攥著的。

飛機上的早餐不盡如人意,下飛機後,程思稷正問他要不要再找地方吃一點什麽,剛出vip通道,幾家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他們回國消息的電競媒體從通道盡頭圍了上來。

“關於您並非天生左利手,開鏡暴擊率卻能達到42%,有匿名舉報說是您提交給聯賽官方的數據作假,江先生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閃光燈如有實體,拍打在二人的臉頰上,生出難以言喻的痛楚與屈辱。程思稷皺了皺眉,腳步加快的同時將江新停環緊了,卻像是更印證了人們的某種猜測。

另一個記者將錄音筆伸過來:“程先生剛和江先生重修舊好,江先生就又奪得冠軍。這裏麵有沒有什麽關聯?”

程思稷原本無意回應這些可笑的論調,但聽到這一句還是動了怒。

他唇線繃成一道銳利直線,料峭的視線逡巡,嘈雜的提問聲驀地安靜了一秒。他緩下一步微微垂首,好讓錄音筆將他的話語錄得更清晰一些。

“江新停是我的愛人,我為他提供更好的物質條件,要他風光無限,是人之常情。”

“但我們沒有蠅營狗苟,用金錢買榮耀。事實上,金錢買不來榮耀。”

“江新停的名字是在VGD的曆史上刻著的。不論你認不認,你大可以去問問,誰人不知道Archer,而你又是什麽跳梁小醜。”

話音落下,一片嘩然,場麵短暫地失控,這時候姍姍來遲的安保衝上前將眾人隔開,程思稷和江新停立刻坐上下行的電梯,朝等候的車輛而去。

經此風波,沒有心思再吃飯,邁巴赫在早高峰密集的車流間緩慢穿梭。程思稷還是眉頭緊皺,江新停的下頜墊在他的肩上,係著安全帶也沒法束縛住他想緊貼著程思稷的心。

看他嘴角勾著笑,盯住自己的眼珠一錯不錯,程思稷很輕地問了一句:“看什麽呢。”

江新停嘖一聲:“看你。”

附加發自內心的感歎:“罵人的樣子好帥。”

隔了幾秒,壓得更近,攏著程思稷的耳廓小聲說:“要不你在**也試試看罵我?”

眉頭再也鎖不住,程思稷一下笑出來。

回國後的第三天,江新停需要在彩虹soho的訓練室,通過點擊VGD聯賽官方發來的鏈接,完成射擊數據采集。

半個小時後,江新停打開了訓練室的大門,笑著撲進了一直在門口等候的程思稷的懷抱。

有一家媒體受邀到現場記錄,拍下了這一張照片。

當晚正在看手機的沈繡,看到了這條新聞,畫麵裏的程思稷,穿一件深灰色的羊絨毛衣,帶著溫軟綿長的笑意,擁抱著江新停。沈繡的手指一頓,自從三年前,她好像再沒有見他這樣笑過。

昨夜她和程思稷通電話,程思稷明確表達了要與江新停複婚的念頭,她第一反應是勸他再考慮。

其實三年前程思稷出現在紐約聯合廣場的真正原因一直瞞著她,但這邊出了事,那邊就離了婚,她既怪江新停涼薄,又直覺這兩件事多少有關,本就隱憂重重。現如今江新停不僅還在打電競,又深陷數據造假的醜聞,她擔心三年前的噩夢卷土重來,實在是個麻煩。

幾番激烈爭執未果,程思稷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說:“到這個年紀,我看上去擁有的很多,但其實根本拿不出一樣來和您賭氣。如果我還是少年,我可以為戀人義無反顧,可以離家出走,拋責任於腦後,可時至今日,我不會用自己的人生和公司來要挾您,但您應該清楚,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代表了我這個決定的分量。”

話語擲地有聲,沈繡一時沉默。

程思稷又將語氣放軟些:“而且對江新停來說,電競是一份職業,既可以得到榮譽,也獲得收入,是他的驕傲,與您當年作為鋼琴演奏家沒有什麽不同。如果您現在還在彈鋼琴,無暇顧家,我也不會認為您的職業是個麻煩或者困擾。”

“我知道,當初放棄對您來說是很難的,但堅持一樣難。”

“江新停在守著他的理想,我在守著他。”

他最後講:“小麒從歐洲給您帶了禮物,回頭由他親手交給您。”

沈繡看著那張照片,忽然想,原來她之前說錯了,她說江新停在程思稷的生命裏也就不過三十分之一,其實不止是三年,是六年,未來還可能更久,變成十分之一,五分之一,二分之一。

她沒辦法的。

當天下午就出了結果,開鏡暴擊率達到42.8%,甚至比提交的上賽季的平均值數據還要更高一些。官方的公告一出來,質疑聲自然迎刃而解。

本來程思稷和江新停約定一起吃晚飯慶祝一下,可程思稷臨時有事,不得不改期。

“抱歉。”程思稷再次通過微信對自己的爽約表示抱歉。

“這有什麽。”江新停躺在宿舍的**,翹著腳敲字,“你補償我就好了。”

“怎麽補償?”

江新停抿了抿嘴唇,丟出擲骰子的動態表情,點數滾動,最後停在三。

“三次吧,怎麽樣?”

“怕你吃不消。”

江新停樂不可支,幾乎可以想象得出程思稷嘴角泛起笑意的樣子,繼續隔空挑釁:“你是不是年紀大了,不行?”

這次回得很快:“每次喊停的是你。”

“我改名了。”

“?”

“我不叫江新停,我要叫不要停。”

“那我也不叫程思稷,叫撐死你?”

“?”

江新停心裏罵程思稷跟著自己學壞了,下流話說起來臉都不紅。腳腕猛地被拍一下,江新停垂下目光,看到Koi站在床尾,將一個袋子扔上來:“你送去幹洗的褲子,我從樓下給你順上來了。”

是程思稷的那條,江新停扒拉到懷裏,又躺回去。

Koi看他就像一隻**期的公貓,帶點兒氣味的都是好的,不由得撇了撇嘴:“什麽好事兒啊,你嘴角都要飛上天了。”

江新停指了指頭頂的玩偶置物架:“現在是36個。”

Koi囫圇掠了一眼,沒發現有什麽變化,最末的還是那個熊貓玩偶:“哪個是新的?”

“最得意的那個藏品,失而複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