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思稷壓在榻榻米上的時候,江新停有點緊張,過分敏銳的聽力,讓他不僅將電影裏的聲音盡收耳底,還聽到了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似乎是一個熟識的隊友,有說話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他下意識推拒了一下,下一秒被程思稷扯下的領帶密匝匝地繞住手腕。結是活結,係得不緊,不BaN奮力掙紮的話不會引起疼痛,但也足夠限製動作。

兩隻手臂被程思稷壓製在頭頂,他喉頭泄出很壓抑的悶哼,倏地從褲兜裏掉出一個銀灰色的包裝袋來。

在程思稷玩味的眼神中,他覺得臉上滾燙得厲害。

“早有準備?”程思稷在隔壁傳來的電影聲中,抵著他的耳廓,聲音壓得很低,尾音沾染一點若有似無的氣音,“這麽想要?”

……

……

圓形的頂燈,在朦朧的淚眼裏變成一輪海洋下的圓月,帶著毛絨絨的風暈。

喘息聲像海灘上綿軟的細沙,帶著濕度、溫度與磨人心癢的顆粒感。最後一下被滔天的海浪淹滅殆盡,暴烈滌**,翻天覆地。一點驚叫卡在喉嚨裏,程思稷用掌心將它堵住,兩個人隔著一盞手掌的厚度,抵著發汗的鼻尖,四目相對。

這是一場無聲的攻伐,程思稷要他記住,他背著一牆之隔的人,給予他的溫度與親吻。

一滴汗落在江新停的眼角,他在那一點沸騰與辛辣裏,將程思稷深沉的眼眸勾勒得清晰。

這一瞬間他覺得他們契合的不止是肉體,而是靈魂變成帶鋸齒的實體,他們痛徹心扉地磨合、鑲嵌,變成再也分不開的樣子。

江新停舐了舐因過度的喘息而幹燥的唇瓣,忽然急促地說:“寶寶,我們複婚吧。”

說出來後,腦子裏陡然一空,心髒砰砰地跳,近乎引發巨大的回響。江新停忐忑,但又覺得答案似乎是水到渠成,並不難預料,他相信程思稷,因此本不應該如此忐忑。

然而話音落後,是程思稷短暫的沉默,影片至於尾聲,片頭悠揚的鋼琴曲再次響起,白色的字幕單調地在黑色的背景上滾動,將他的瞳仁蒙上一層更剔透的黑。

程思稷俯視著江新停,再一次確認:“你想好了嗎?”

“我是說,小麒,我不希望你是因為愧疚。”程思稷神情鄭重,“這幾天相處,你有在小心翼翼,我看得出來。”

“我沒有。”江新停辯駁,胸膛還在跌宕起伏,不知是因為剛剛饜足的情事,還是費力撒一個謊。

“好,你沒有。”程思稷扯開剛剛係住的領帶,替他揉著微紅的手腕,“那是什麽變了。在瑟爾登的時候,你才拒絕了我。”

那時候江新停的斷然還曆曆在目,他不留餘地地推開了他,說一切都回不來了。

江新停躺在那裏,眼神定在頂上的那盞燈上,視線由於潮水的退去而緩慢變得清晰,它不再是海上浪漫的懸月,變成了程思稷離家後那個夜晚的月亮。

是十六的月亮,比十五還要圓一點。又冷又薄又亮。

“因為之前我以為你想離婚,我以為你……”江新停喉頭堵得有些說不下去,“以為你是因為責任心、因為心腸軟,不願意做主動提的那個人,所以我就提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源於程思稷登上飛機的那天夜晚。盡管情緒不佳,但江新停還是照例去接了腰果洗澡,腰果年紀大了,洗澡時乖順很多,過程很順利,送回程宅的時候是晚上,鄭姨給他開的門,腰果被洗得香噴噴的,搖著尾巴飛速躥進去,客廳裏非常安靜,鄭姨解釋說程秉遊夫婦在樓上書房說話,江新停想著總該打聲招呼,便上了樓。

到了二樓,房門虛掩著,傾瀉出一角燈光,沈繡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地傳出來。

“我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初要不是老爺子彌留之際,還叮囑程思稷照顧好江家小子,也不至於搞到今天的田地。他就是太孝順,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背。”

然後是程秉遊歎氣的聲音:“算了,一家人何必再說這種話。”

其實到結婚第三年,江新停和程父程母的關係已經算得上和諧,雖然遠不及親密無間,但也磨合出自己的節奏。

有時家宴,江新停會在廚房幫忙洗菜、洗水果,和沈繡答幾句腔,聊些日常;程秉遊生病時,江新停也會抽時間去陪伴,端茶遞水,給他揉揉腿、錘錘腰,也會得程秉遊的幾句誇讚;沈繡買了時令的新鮮水果,抽空會給他們小兩口拿過去,江新停給開的門,她看到兩個人的小家收拾得倒還利落,男孩子氣花裏胡哨的東西雖多,但各有邊界,沈繡慢慢覺得隻要程思稷適應,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突然發生的這件意外,又戳中她一直以來的隱憂——年輕的男孩子就是這樣,太容易衝動,不計後果,電競這個行業顯然也過於複雜,將他和程思稷都置於漩渦中心。更要緊的是,程思稷顧及公司,還要顧及家裏,兩邊都不省心,焦頭爛額,她一個做母親的看了實在心疼。

沈繡默了默,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但尾音悶悶的,帶一點若有似無的哽咽:“相處三年,不是沒感情。我也不是針對小江,他也怪可憐的,我理解。但現在公司情況不好,日子還得過,我們思稷還得往前走的,是不是?”

江新停蜷緊了手指,每一句都正中心窩,但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無可辯駁。

沈繡繼續說:“你也知道我們思稷的性格,他心腸軟得很,不可能這時候提離婚的,我說得難聽點,就算小江真精神垮了、殘疾了什麽都做不了,他也會把他放在家裏供著的。”

剛剛的話或許還可以承受,可這一句像閃電一樣瞬間劈入腦中,燒得火花四溢,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疼痛,牽動胸腔,吸進的空氣都如刀紮般尖銳。

沈繡說得沒錯。一場始於責任的婚姻,再有好感,也會在他日複一日的無能為力中耗盡。程思稷和他的婚姻已然變成了對他的憐憫,愛是憐憫、索求是憐憫、施予是憐憫,親吻、**、安慰、愛撫,一切都被放到放大鏡下斟酌拷問,統統變了質。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梯,鄭姨看他臉色蒼白得厲害,好心問他怎麽了,他置若罔聞,徑直出了門,清冷的圓月拉長他單薄的影子,宛如遊魂。

他在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大部分時候在流淚,哭得累極了就睡著,不出三刻又醒來,如此反複,居然也感覺不出饑餓。

直到最後,他想他還是要做個有骨氣的,他想過他的父親,也想過江岷,不想叫他們失望,更不想叫程秉遊夫婦瞧不起,死乞白賴地讓程思稷為難。於是他主動發出了那條要求離婚的訊息。

每敲下一個字母都很快,像燙手,簡簡單單幾個字,打完了刪除,再打一遍,又停在發送鍵上。

最後發送兩個字被他看得模糊,看得認不出這兩個字,一撇一捺都陌生得以至於扭曲。他閉上眼,手指摁下去,一瞬間胸腔空了,空落落得連心髒也找不到,但總算鬆出口氣,獲得短暫的解脫。

但沒有立刻得到回複的他,忽而又覺得後悔。等待的過程,每經曆一秒都像是徘徊在火山口上,軀體的每一寸都在苦苦灼燒和煎熬,下一秒就要變成焦灰。他蹲在角落,發現自己渾身抖得厲害,克製不住地顫栗,每一處關節都失控。

他當時想,程思稷要是拒絕就好了。

程思稷如果說“不”,他就算了,再試試,再堅持一下,或許還有辦法。

他像是臨死前的囚徒,整個刑期都心如死水,偏偏在子彈上膛以後,突然有了生的欲望。

但來不及了,手機響一聲,他看到程思稷的答複是“可以”。

敷衍到以至於標點符號都沒有給他。好殘酷,如淩遲,似油烹。

子彈獵獵,朝他射來,他躲不開,迎頭一擊,渾身鮮血淋漓。

他認命地想,原來程思稷真的早就想離婚,就等著他提,等他給予彼此解脫,而程思稷自己還可以高高在上,做最仁慈高尚的那方。

於是塵埃落定,他像垂死的鹿,任憑程思稷咬住他的脖頸,再也沒了掙紮的力氣。

程思稷的江新停死了。電競選手江新停也死了。

剩下的,隻是一副虛空的皮囊,一張廢棄的紙張,每一抹顏色,每一道褶皺,都是程思稷打下的烙印,展不平,消不盡。

“所以你在瑟爾登和我提複婚的時候,我以為你隻是棄而複得、一時新鮮,但現在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放棄過我,那就不一樣了,程思稷。”江新停的眼睛很紅,“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放手了。”

程思稷眼尾低垂,神情動容,他一直以為離婚是小孩兒當時想要的,卻沒想到是沈繡背地裏的無心之言造成了最終的局麵。挺奇怪的,明明相愛的是他們二人,可是在一起的契機,是因為程懷宇,分開時,是因為沈繡。他們以為給予對方的都是最好的,可偏偏背道而馳。

要怪隻能怪他們太訥言,太患得患失,太不夠堅定。他們都不完美,好在還彼此相愛,願意磨合成契合對方的形狀。

程思稷親吻江新停紅透的鼻尖和眼尾。潮濕鹹澀的淚水與汗水,不知是誰的。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需要一個永遠選擇你的程思稷。”

說不要,其實是要,說再見,其實是想要我挽留,說回不來了,其實心裏在大聲說要我回來。

程思稷最後說:“江新停,答應複婚就不可以再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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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張嘴吃一些海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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