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新停嘴裏那塊糖完全化開,程思稷終於回答:“沒什麽。”

沒說程秉遊和沈繡那些糟心事。

又看前麵收費站排起的車隊長龍,極輕地接一句:“也許是因為想你了。”

因為靠著想他,心裏的那點怒氣才會散了;也因為想他,所以連夜出發;還是因為想他,在巷口沒有進去打擾,等小孩兒睡醒,等天光大亮。

一月之期,似乎比想象中漫長,最長的一刻出現在清晨,泊車到巷口直至推開江新停的門。

江新停心跳得厲害,扭過頭,看程思稷沒什麽表情,像是剛剛那句甜言蜜語並不是由他嘴裏發出,也無關緊要。

他猜,程思稷在商場上左右逢源,是不是慣於說好聽話哄人,對誰都如此。又想起江岷曾提到,程家為程思稷物色過對象,對相親對象他是不是亦如此慷慨。

心裏忽而空一下,像在心髒上係了個風箏,吊得忽高忽低。他目光落在程思稷搭在換檔杆的手背上,悄悄將手移過去,在坐墊邊緣淺淺蹭一下,將汗碾幹,又微不可察地移動一點,小指先相撞,裝作是無意的觸碰。

還想再碰一次的時候,程思稷的手主動從換擋杆上撤下來,將他的手指扣住了,摁平在坐墊上。

程思稷的手掌幹燥又寬大,掌腹柔軟,手背的部分骨相又很淩厲,指尖穿過他的指縫,很輕易地包容他的手。

他們就這樣第一次牽手。短暫相握,又分離。

程思稷漾起一絲笑:“抱歉,要開車。”

江新停也跟著將手移開,把換擋杆騰出來,看向窗外,語氣局促:“嗯嗯,開車要緊。”

路過服務站,兩個人下車休整。

雪勢增強,漫天的白,江新停三步並兩步跑到屋簷下。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程思稷立在牆邊抽煙,背靠在牆上,腿部半屈,整個人像一張靠牆的弓。開了兩個小時,眼皮有些憊懶,他低垂著眼睫,吐出一口飄飄渺渺的煙圈。

這個人呈現少見的鬆懈後的狀態,絨線飽滿的高領毛衣加深了這種柔軟度,駝色大衣上沾著融化不久的一層雪珠,反射出光暈。

江新停就跑到他身邊去,肩抵著肩與他一起看雪,洋洋灑灑,一望無際。

看了一會,江新停又側頭去看程思稷,煙抽一半,在他唇間抿出濕度。

程思稷看他眼巴巴的,眼裏笑意明顯:“想試試?”

江新停“嗯”了一聲。

程思稷便將煙取下來,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去遷就江新停的唇,小孩壓近一步去接。

煙霧將二人籠在一起,就在唇瓣要觸及的一瞬,程思稷捏著煙向後撤幾寸,若即若離,像在驢前頭栓一根胡蘿卜,不加掩飾地逗弄。

江新停猝不及防,抵住程思稷的鞋尖往前一撲,砸進對方懷裏。

煙早已被程思稷舉到耳側,他伸出一隻手,穩住他的腰。

江新停的眼神是虛焦的,他覺得身外一切都潮濕冰涼,隻餘下胸前懷裏是滾燙。程思稷是熾烈的火。

他怕火滅了,用手臂箍緊,仰起臉的瞬間,看見程思稷瞳仁裏映著自己,和自己背後白皚皚的無盡雪色。

“今天好像挺不錯的。”圓滑的喉結上下攢動,如一顆沒成熟的青澀的果,江新停蜷縮了一下手指,眼神卻直接,“我是說,結婚。”

程思稷就拉著他上車,兩個人身上都裹挾著同樣冷冽的煙草氣味,在車裏曖昧地流動。

一路下高速,進城區,不知不覺提了速度,到民政局門口停下。

程思稷問他:“證件在身上嗎?”

江新停懵懵懂懂地回答“在”。

程思稷下車,他也跟著下。程思稷沒有再確認什麽,無需確認,也怕再問會把小家夥嚇跑。

兩個人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一本紅色的證。

結婚照是在裏麵照的,沒有特意修飾,最普通的攝影設備,依然漂亮。程思稷目光柔和,江新停笑得很軟,一開始兩個人離得遠,還被拍照的人捏到一起去,讓他們摟在一起。

程思稷的手指就攀上他的腰,在凹下去的最細的地方停住,將他拉近自己。

好奇怪,這張照片看起來好陌生,但他又想象不出,自己身邊還能是誰,又有誰可以站在程思稷身邊。

領完證路過宣誓區的時候,程思稷本不願跟著集體宣誓,他對這種類型的集體活動都並無熱情,看起來也很傻氣。但江新停似乎有意加入,挽住程思稷小臂的手指用力,腳步緩下來。程思稷便也不介意再多配合一些。

人在這種重大時刻總會被氣氛感染生出過分的焦慮,容易回顧過去、思慮未來。程思稷認為這些是沒有必要的傷懷,但明白江新停的爺爺剛走,還是由著他。宣誓的時候,小孩眼睛很紅,司儀問一句他答一句,眼神篤定而認真。以至於程思稷分神在想,江新停和他結婚,或許遠比他設想的要更真心實意些。

等到宣誓結束,司儀說現在可以親吻,稱呼對方先生或者丈夫了。

周圍所有的伴侶都在交頸接吻,反襯出二人是真的不熟。江新停感到自己像異類一樣,他們今天才第一次牽過三秒鍾的手,現在就要接吻。他試著接近一步,提起眼瞼悄悄看程思稷的反應,手腕徒勞地提了提,但沒辦法判斷是應該纏繞程思稷的脖頸,還是要從腰間或是腋下穿過,更不知道要怎麽親。

直到這個環節,程思稷才覺出幾分意思,抿著笑看小孩瞪著眼發窘。

等到周圍人都黏糊糊地分開,江新停終於決定要給程思稷一點補償。

他紅著眼,胸廓裏填滿了氣,像是要大聲宣告些什麽,最後卻隻很小聲地喊了他一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