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熊熊。
江寒夜就站在這熊熊的火焰旁邊,任憑熱浪舔·舐·著他的身體。
在這火焰裏被化成灰燼的是洛行雲。他的身體被火燒的蜷曲,漸漸變得越來越小,那場景刺激了江寒夜,他的眼圈通紅通紅的,他努力的睜大眼睛,不使眼淚落下來。
“唉,昔日那麽叱吒風雲的一個人,如今居然也化作煙塵,隨風飄散了。”釋真站在火堆前,望著那一抔煙灰,無比慨歎的說道。
岑若秋靜靜的站在江寒夜身後,一言不發,然而她卻能夠感受到江寒夜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悲傷,那是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傷痛。但是雖然岑若秋並不能夠完全體會江寒夜的悲傷,她卻感到另一種傷痛——每一次江寒夜難過的時候,她似乎會比他更難過,這究竟是為什麽?岑若秋想不通,她隻是忽然很想哭,想要痛痛快快的撲進江寒夜懷裏,使勁的哭,把自己心裏的那種難以排遣的情緒從眼睛裏擠出去,然而她卻不能這樣做。江寒夜已經如此悲傷,她又怎麽忍心再給他增添負擔。
一個人就這麽變成了灰燼,飄蕩在這朗朗晴空下,皚皚雪山顛。
終於燒完了,江寒夜一聲不吭,他轉過身來,望著藏經閣。
“這裏是你們的地盤,請問我可以進入藏經閣麽?”江寒夜盯著釋真問道。
釋真看著江寒夜,他企圖從江寒夜的眼睛裏看到哪怕一絲半點的悲傷,然而他卻什麽都看不到。江寒夜的眼睛紅紅的,但是似乎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的吧?尤其是左眼。除了這一點,江寒夜臉上盡是冷漠,除了冷漠還是冷漠。釋真看著江寒夜,點頭說道:“可以。”他在回答江寒夜的時候,心裏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替岑若秋擔憂起來:“岑師妹,未來的路有多漫長你知道嗎?”他在心裏輕輕的、悄悄的歎息著。
“謝過!”江寒夜向釋真抱拳施禮,而後帶著金丹子和小白大步往藏經閣走去。
“主人,我們去做什麽?”金丹子問道。
“你說呢?”江寒夜道。
“哦,我知道了,我們要去熄滅那爐火!”金丹子道。
“嗯。”江寒夜頭一次沒嫌金丹子羅嗦。
……
藏經閣。
這裏本是莊嚴肅穆的地方,這裏本是神秘而神聖的地方,可是現在這裏卻完全變了個模樣:頂被掀翻,裏麵的經書被翻的亂七八糟滿地都是,到處都是經文碎片,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從外麵被帶進來的積雪在這裏融化,打濕了地上散落的書本。
就在這些書本中間,就在這藏經閣最頂部的中央地麵,放著一鼎銅爐,此時爐內依舊有灰色的火焰彌漫著。
“就是這個了。”闞蒼山忽然從樓下一步步走上來,他手裏多了一個葫蘆,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江寒夜看了一眼闞蒼山。他現在已經知道闞蒼山就是闞蒼月的弟弟,但是對他卻沒什麽印象,畢竟在洛日的記憶中,闞蒼山那時還是個五六歲的男孩子,而現在的他則已經垂垂老矣。
闞蒼山走到樓上,看著那銅爐對江寒夜說道:“必須滅掉它,否則就算是鬼命死了也無濟於事。”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該怎麽辦呢?”江寒夜問道。
“這銅爐不過是個幻象,從我們鬼道的法門來看,它是某處的映射。”闞蒼山道。
“映射?幻象?”江寒夜皺眉道,“不知作何解釋?”
闞蒼山笑了笑,江寒夜這才發現,這老頭不知何時竟然把自己的胡須給梳理幹淨,並且紮起一個怪異的馬尾垂在下巴上,不過他露出來的那張麵孔倒是與闞蒼月有幾分相像。
“這裏。”闞蒼山揚了揚他手裏的葫蘆,他走到那銅爐旁邊,打開葫蘆塞子,江寒夜就看到一股白色的煙霧從葫蘆裏彌漫出來,漸漸包攏住了那個銅爐。
江寒夜皺起眉頭仔細的盯著那個銅爐,不知道闞蒼山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那個銅爐在煙霧的彌漫中漸漸縮小,並且其爐身也漸漸變得越來越透明,江寒夜盯著那個漸漸縮小的銅爐,心中暗暗吃驚,這個幻象之類的術法,在武道修真者中也有人會用,不過那些始終是幻象,停留時間不會太久,可是這個銅爐應該至少在這裏三天了,其以假亂真的程度甚至讓釋真這個東道主都無法分辨。這毫無疑問是鬼命的傑作,可是鬼命到底是什麽來頭?是人?是妖?是鬼?是武者還是術士?雖然鬼命墜入深淵,並且在那之前他也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但是現在江寒夜忽然間開始懷疑:鬼命他真的死了嗎?
過了沒多久,那個銅爐就完全消失在葫蘆裏的白霧中了,闞蒼山於是心滿意足的收起葫蘆,嘴裏說道:“好了。”
“然後呢?”江寒夜看到闞蒼山似乎是要離去的樣子,不由得追問道。
“然後?然後的事情就麻煩咯,我們必須要找到製造這個幻象的本尊,並且毀滅掉它,而後才能徹底的將這場浩劫給結束掉。”闞蒼山將葫蘆掛在腰間,背負著雙手,緩緩從來路下去了。
“找到本尊,消滅掉它?”江寒夜喃喃自語著。
“這老頭兒,也不告訴咱們本尊在那裏,又怎麽去毀滅嘛!”倒是金丹子嘀嘀咕咕的表示不滿。
“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了,其實那東西應該離這裏也不遠的,隻要你們看見什麽特別的腐敗的東西,那就一準沒錯了。”金丹子話音未落,就聽到闞蒼山從樓下冒出頭來對江寒夜說道,“就在這裏方圓百裏之內,你們就找吧。”說完他便縮回頭去,這一次是真的下去了。
“方圓百裏?他咋不說個方圓千裏呢?”金丹子一聽便開始咂舌。
“還在羅嗦什麽?我們分頭去找,無論找到找不到,搜索結束之後都要馬上回到這裏來,百裏對我們來說不算多少距離……”江寒夜瞪了金丹子一眼,“你自己選擇吧,東南西北,你要去哪個方向找?”
金丹子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不情不願的說道:“我命裏數金,往東方去好了。”
“那你還愣著幹什麽,去吧。”江寒夜道。
打發走了金丹子,江寒夜便縱身躍下藏經閣,剛落地就差點與迎麵走來的釋真和岑若秋碰個正著。
“江師弟,怎樣了?”釋真還有幾分虛弱,他體力消耗的太厲害,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好多了,臉色也有些紅潤了。對於武道高手來說,恢複體力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釋真抬頭望著藏經閣,眼神中充滿了痛惜和不舍,他萬萬沒想到這裏如今會變成這副樣子,這可是他們須彌山的千年基業啊。
“要去找本尊。”江寒夜說道,“這裏的銅爐不過是個幻象而已。”
“找本尊?”釋真和岑若秋同時驚訝的說道,“到哪裏去找?”
“簡單的很,按照老乞丐的說法,方圓百裏之內,定有其本尊。”江寒夜道,“金丹子已經去了東麵,我打算去另外三麵找找看。”
“我幫你!”岑若秋搶著說道。
江寒夜看了她一眼,搖頭道:“釋真受傷,這裏又有這麽多事需要你去做,我看你還是留下來照顧須彌山吧。”
說完江寒夜便祭出梵天尺,縱身站上去,口年咒訣,往西方尋找過去了。岑若秋站在地麵上,怔怔的望著江寒夜遠去的背影,她心裏暗道:“他居然沒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
“岑師妹,江師弟說的沒錯,我們還是趕緊去看看裏麵的師兄弟們吧,我很擔心……”釋真皺著眉頭,雖然他也很想跟江寒夜一起去,但是現在他的身體條件有限,而且整個須彌山又是一團糟,山上山下還不知有多少隱藏著未被發現的行屍,事情太多了。
岑若秋點點頭,她心裏清楚江寒夜和釋真說的沒錯,因此也就不再堅持。
岑若秋和釋真兩個轉身往地窖裏走去,剛進入地窖入口,還沒走下幾階樓梯呢,忽然一股腥臭味從裏麵傳來,一同傳來的還有空的聲音:“喂喂,你醒醒,還行嗎?不行我就吃你了啊!”
這兩人聽到這聲音,心裏頓時一驚,於是急忙走下去,拐了個彎來到他們之前被關押的那條走廊。
“呃……呃……”行屍獨有的聲音充斥著這條走廊,但是因為這裏都是石頭開鑿的石室的緣故,再加上這些行屍的聲音都是在喉嚨裏嗚咽的,因此他們之前甚至都沒聽到。
血就在地上,一大灘,汩汩從旁邊的監室裏流出來,空就蹲在那門口,正跟誰說著什麽。
“糟糕,法正!”釋真心內一驚,大步走上前去,低頭一看,果然那法正整個人都倒在血泊中,他的喉嚨幾乎被什麽東西生生咬斷,腦袋歪在一邊,與脖子隻有一層皮連著,早已氣絕身亡。
“法正!”釋真蹲下來,低聲喚道。
“還叫什麽,死都死了!”空身上都是血,手上臉上也都是,再加上他如今這一副狼人模樣,簡直是能嚇死大活人。
“你臉上嘴角怎麽會有血?”岑若秋盯著空問道。
“幹嘛,你懷疑我?”空哼了一聲,“放心,我就算要吃人,也會正大光明的去獵殺,這人在我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身子都硬了,我臉上的血是因為剛剛踩在血泊裏險些滑倒,用手支撐地麵的時候不小心沾到的。”
空這輩子最恨別人不信他,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岑若秋這會懷疑他,已經深深的傷了他的自尊心了,因此他說完那番話之後,就獨自走出這地窖,往地麵走去了。
釋真和岑若秋看著空離開,其實他們心裏也有些愧疚,對於妖獸的錯誤認知,導致他們一直都對空不太認同,現在看著空那生氣又帶著點受傷的模樣,他們也感到自己似乎做錯了。然而現在不是他們檢討自己的時候,因為這裏正在爆發瘟疫。
“好渴!”釋真忽然撕開自己的領口,喃喃說道。
“釋真師兄,你沒事吧?”岑若秋盯著釋真,她發現釋真的麵色紅潤的有些不太正常,似乎是太紅潤了,像是發熱的病人一樣,可是當她把手搭在釋真的額頭上時,卻又吃驚的覺察到他的額頭冰涼冰涼的,哪裏哈有什麽熱度存在?
“沒事,我們趕緊處理一下這裏吧。”釋真搖了搖頭,定定神說道,“法正估計是被行屍所傷,這裏的師兄弟們也都感染了行屍瘟疫,他們如今已經變成行屍,我看我們得早些行動,做點什麽了。”
“嗯。”岑若秋點頭說道,“那麽,我們該怎麽處理呢?”
釋真有心想要說:“燒掉。”可是那些畢竟是他的同門,而且他們剛剛變成行屍,現在江寒夜又去找所謂的本尊源頭,事情或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因此他想了想說道:“他們被關在這裏,應該出不去的,法正已死,我們就先把他燒掉吧。”
“可是究竟是誰讓他變成這樣的?”岑若秋皺眉道。
這個問題也是釋真心頭的疑慮,這間小小的石室沒多大麵積,一眼就可以望穿,這裏麵除了法正就沒有別人了,正因如此,剛才岑若秋才會對空說出那番讓他下不來台的話。
“不知道,先把他的後事料理一下吧,剩下的事情也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釋真搖了搖頭,與岑若秋兩人彎腰抬起法正的屍體,開始往外挪動。
這法正的屍體冰冷,早已變得僵硬,應該不是新死的了,從這僵硬程度來看,法正至少死了兩三個時辰,可是兩三個時辰前,他們還在地麵上處理那些行屍,法正期間也曾上來幫過忙的,這中間的時間差異太大,讓岑若秋不得不在心中打個問號。
……
西邊走過了,南邊走過了,江寒夜現在深入北部。
其實對於昆侖山來說,東南西北中似乎都是一樣的,尤其是這須彌山。須彌山堪稱昆侖之最,其高度或許達到天之高,因此就算是以江寒夜的修為,在這裏行走時間久了,都會覺得氣喘胸悶。
“小白,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能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了。”江寒夜聽到小白的喘息聲,便開口安撫道。
“嗚嗚!”小白叫了兩聲,江寒夜笑了,小白從來都是以這樣的叫聲來跟他傳遞信息,其實說起來它的叫聲很枯燥,兩聲或者三聲,但是不知為何,他卻總是能夠準確的捕捉到小白聲音裏蘊藏的信息,也不知是江寒夜厲害呢,還是小白厲害。
“嗚嗚嗚!”兩個又往前走了一段,小白忽然間興奮起來,它的聲音告訴江寒夜,這裏有古怪。
江寒夜抬頭看看眼前,這裏是一片林子,由於樹木上全都落滿積雪,所以根本無法分辨這些林子究竟是什麽樹。但是有一點很奇怪的是,這林子白茫茫一片,正中心似乎有一團灰色的東西,導致那裏有幾棵樹上沒有積雪,而那幾棵樹也全部枯萎掉了。
“走,去看看!”江寒夜對小白說道。
三兩個縱躍,江寒夜就來到這林地的中央。
林地中央是一棵很大的枯樹幹,樹幹的正上方卻盛開著一朵碩大的粉色蓮花,江寒夜認得那蓮花,那就是著名的天山雪蓮,可是這雪蓮怎麽會長在這裏?
“小白,你在這裏守著,我上去看看!”江寒夜吩咐小白。
平常的時候小白對江寒夜的命令都是很遵從的,可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小白似乎不太願意服從了,它嗚嗚叫著,搖首擺尾。江寒夜知道它是不放心自己上去,但是與小白有同樣的心情,江寒夜也不希望它涉險。
縱身躍上高空,江寒夜就在高於那蓮花幾十丈的地方俯瞰著,就這一眼,江寒夜吃驚的發現那朵蓮花的中心竟然完全腐爛,不是植物的腐爛,就好像是有無數隻死老鼠腐爛在蓮花花蕊處一樣。
“就是這裏了。”江寒夜想起出門之前老乞丐闞蒼山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他暗暗的說道,“隻要搗毀它!”
搗毀一朵蓮花很容易,可問題是究竟該怎麽搗毀?江寒夜還真的從來沒有毀掉一顆植物的經驗,更何況這植物並不是普通的植物,它身上承載著的或許是折磨天下的行屍瘟疫,稍微有一點差池,就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惡果。
就在江寒夜還在猶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讓我來!”
這聲音清冷,但是好聽,就好象是雪山上的泉水,那泉水叮咚作響,卻被冰雪覆蓋住,讓人無法聽的順暢,但是又忍不住想要聽清楚——這是闞蒼月的聲音。
“是你?”江寒夜低頭看去,闞蒼月正站在雪地上,而小白正蹲在她的身旁。闞蒼月手裏握著的是月神弓,此刻那月神弓弓弦拉滿,上麵搭著一支透明的氣箭。
“是我。”闞蒼月道,“我來晚了一步。”
“不,你來的正是時候。”江寒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