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物道：“小的乃中元將軍，威靈侯葛真君座下鬼差，賤名不值一提，少君喚小的促狹鬼便是。”
江舟神色怪異：“促狹鬼？”
促狹鬼嘿嘿道：“少君見笑了。”
江舟嘴角微微一抽，便按下念頭道：“那灰鶴是怎麽回事？是你派來的？”
促狹鬼畢恭畢敬道：“回少君，那是鶴神，乃司主娘娘座下陰神，小的可沒這本事使得動。”
“司主娘娘得知有肖小欲對少君不利，故而遣鶴神前去將此賊銜來，待少君親手處置。”
“司主娘娘亦知少君將欲往幽冥，便派小的到此接應，少君但有差遣，隻管吩咐便是。”
“司主娘娘？”
江舟不僅沒有解惑，反聽得愈加迷糊。
“中元將軍，我與這位真君素無瓜葛，也並無緣拜見，你等為何助我？”
“你所說的司主娘娘，不知又是哪位尊神？”
對於“中元將軍”這名號，之前在長安三元廟龍虎榜風雲之後，他倒是聽趙太真和李真顯提起過。
那是三元宮所屬，三元洞主將，首領三元洞中一切吏兵。
有上、中、下三元。
這中元將軍正是其中一位，名為葛雍。
幽冥鬼仙陰神之中，也算是極為尊祟的一位。
至於“司主娘娘”，卻想不到是誰。
“陰陽有別，少君乃是陽間之人，不知這幽冥地府之事，也是該有之理。”
促狹鬼嘿嘿笑道。
陰陽有別之說，可不是口中說說罷了。
別說陽世之人，就算是仙，想要出入幽冥也不是件易事。
一來通幽之法並非尋常之物，亦是禁忌。
二來受天規所限，陰陽界限，不得跨越。
幽冥地府之事，除去那些根腳極深、傳承淵遠的，也少有人知。
“好教少君知曉九地樞機，三元九府四十二曹，其下陰司繁雜，有連苑、曲泉、雲夜、九都、四極、九科等，”
“司主娘娘便掌其中之‘雲夜’。”
促狹鬼打眼偷睢了一下江舟神色，發現他並無異樣，不由心下也有些嘀咕。
上心地試探道：“少君，司主娘娘曾言，少君乃是故人，少君果真不知？”
故人？
江舟更是不解。
他什麽時候有這麽牛的故人？
這促狹鬼說得簡單，一方陰司之主，絕不是什麽簡單人物。
也不像是與“祂們”有關。
若是“祂們”，絕不會用故人這個詞。
“少君是人，自是交遊無數，許是一時想不起來罷了。”
促狹鬼看到江舟望來，知道他想問什麽，便搶先道：“待少君他日見到了司主娘娘，自然就會知曉了。”
江舟知它無意告知，也不追問。
麵上現出一絲猶豫。
雖隻一瞬，促狹鬼便覷著，還看穿了他的猶豫。
說道：“少君無需憂心。”
“鶴神神通靈異，能牽引夢魂，出入幽冥，”
“小的在此相候，也正是為了以勾魂鎖為少君勾連陰陽，不至在這無邊陰冥之中迷失。”
“無論少君想做什麽，隻管放心，若想回返陽間，隻需吩咐小的，夢醒之時，便是少君還陽之時，也絕無他人能發現。”
江舟點了點頭。
倒是對那“司主娘娘”更是好奇。
對方顯然是對他，甚至對他如今處境都十分了解，安排得十分周到。
他對鬼差的能力也有些了解，促狹鬼說的話真假還是分得出來的。
即便是假，這裏確實是幽冥無疑。
他有通幽神通，出入幽冥不是難事，也不怕對方坑他。
便朝地上那黑影看去。
“這是什麽東西？”
促狹鬼道：“此乃魄鬼，不過是陰汙鬼物，斷然是入不得少君眼的。”
“不過，此種鬼物卻有一靈異之處，能入生靈之夢，亂生人魂靈魄精，”
“此鬼低賤，定不敢私自犯少君神威，也無此能，背後必有指使，”
“少君若欲知背後指使，不妨拷問一番？”
促狹鬼小心道：“少君尊貴，若不想髒汙了手腳，此等小事，不妨由小的代勞？”
江舟心念轉動，點了點頭。
他並沒有盡信這鬼差之言，也不妨多看少做。
促狹鬼見狀，似乎對於能為他做事十分歡喜。
猛地抖起勾魂鎖，鎖鏈嘩啦啦一陣響動，瞬間將那魄鬼纏了個嚴嚴實實。
這分明是個無形無質的鬼物，便經它這一纏，便變得有如實質，仿佛鐵網中纏著一個黑乎乎的肉團一般。
江舟神色古怪。
這促狹鬼……捆綁手藝很好啊。
“嘿嘿嘿……”
促狹鬼向江舟陪了個笑臉，旋即怪笑拖著肉團走到了一旁，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把黑漆漆的小鐮刀。
蹲在旁邊，也不發問，便一刀接一刀地剮了下去。
根本沒有實體的魄鬼，竟不斷被它這把黑刀剮下一塊塊黑肉。
那魄鬼發出淒厲之極的慘嚎。
“上差饒我！上差饒我！”
“嘿嘿嘿？”
“饒你？你若不老老實實交代，本鬼差就把你片個千絲萬縷，你也知道，本鬼差這戮魂刀，能將你片上個千八百年，叫上千八百年。”
“上差！你問啊！你快問啊！小鬼交代！小鬼交代！”
魄鬼快瘋了。
你踏媽問了嗎！
一句話不問上來就動刀子，老子怎麽交代！
交代個屁啊！
“本鬼差沒問嗎？”
促狹鬼撓了撓頭，旋即又嘿嘿怪笑：“不管了，片上千兒八百刀再說。”
“……”
“不要啊——！”
“上仙救我！上仙救我！”
“是喪門神！喪門神讓小鬼來的！”
那魄鬼不斷地嚎叫，知道求促狹鬼這神經病是沒用的，瘋狂地向江舟求救。
“……”
另一邊，江舟將兩鬼對話聽在耳中，有點無語。
直接走了過去：“喪門神？”
“它是誰？又為何要害我？”
江舟神色不顯道。
對於那喪門神，他確實也是早就有所懷疑。
隻不過信息太少，也沒法推斷因由。
若是當初喪門神讓他上供的那個惡鬼，果真便是虛耗惡鬼，那倒是可以解釋了。
魄鬼還沒說話，一旁的促狹鬼便搶著道：“此事少君不消去問這賤物，小的便知道！”
“喪門神與方才那位鶴神、日夜遊神等，同乃一流，不歸九地樞機轄，亦不入地府十殿管，都是幽冥地府中的巡遊惡神。”
那魄鬼似乎極欲求活，連忙又搶道：“不止如此，上差卻是不知，那喪門神與……”
話說到這裏，魄鬼猛地一抽搐，無形無質，如同黑霧一般的軀體，竟然突然如同被放入熱油中滾的肉皮一般，突然脹起無數肉泡，密密麻麻。
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化為道道黑煙消失。
促狹鬼大驚失色，渾身顫抖不已。
江舟剛一張口，促狹鬼便嚇得連忙道：“少君莫問！”
“若問出口，連少君怕也會遭此報應牽連！”
見江舟還有疑惑之色，苦勸道：“少君，此事小的實不敢言，非惜命，乃無力承擔爾，若是說出口，便與這賤物無異，反要牽累少君！”
“少君日後若能見到司主娘娘，不妨親自向娘娘詢問。”
江舟見它怕得渾身抖似篩糠，顯然是懼極畏極，點了點頭，也不好逼它。
“少君，既然此賤物已魂消魄散，少君不如還是暫且作罷，待他日再作計較？”
促狹鬼說道。
它顯然是餘悸未消，想要勸江舟不要再往下追究。
至少是在它離開前，可千萬別再招上禍事。
江舟知道方才魄鬼那一幕必然是牽涉到了幽冥中某種可怕的手段，才會讓它如此驚懼。
倒也不以為怪。
雖然沒能問出來，但江舟也大抵能確定，那喪門神怕是十有八九是虛耗惡鬼派來的。
隻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麽目的？
絕不止是這次持國天王之事才開始打上他的主意。
當初他不過從大荒初至東土不久，這喪門神就找了上來。
恐怕是他來到這上古世界的第一時間，甚至是還沒有進入洞虛之時，對方便已經開始算計他。
若當真如此，算計如此深遠，能為了什麽？
背後除了虛耗惡鬼、持國天王，還有誰？
肉竅……
奪舍……
江舟忽然響起在廣寒寶鏡中，勾陳與他說過的話。
帝車。
九幽無間。
如勾陳所說，當年那位……天帝，很可能將帝車藏在了九幽無間之中。
那是唯一能進入天帝宮，得到其中的超脫之機的東西。
也隻有天帝血脈，方能駕禦帝車，進入帝宮。
難不成……對方奪他肉竅，打的是這個主意？
如果這種猜測是真，那他恐怕比當初被達摩坑了還要危險。
天帝血脈，可比“唐僧肉”要誘人多了。
“促狹鬼，你可能帶我去見司主娘娘？”
江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促狹鬼為難道：“少君恕罪，按理說，少君吩咐，小的不敢不從。”
“但司主娘娘此前隻叫小的來接應少君，並無此令，小的實不敢擅自作主。”
“幽冥之中，律令森嚴，小的不敢違背。”
“而且……如今幽冥烽煙四起，混亂不堪，司主娘娘此時也無閑暇，行蹤難定，小的無詔也實難尋著娘娘。”
江舟聞言也不失望。
他本也沒多少指望。
若是促狹鬼當真答應，要帶他去見那司主娘娘，他還未必敢去。
對方身份不明，敵我未分。
他初來幽冥，情況都沒怎麽了解，實在不好就貿然找上門去。
“幽冥烽煙四起？”
促狹鬼話中提到的一絲信息卻讓有些意外。
他早就聽說幽冥混亂，四分五裂，三官府、九地樞機、北地冥宮、十殿閻羅、諸般地獄等等勢力林立，紛亂不堪。
可沒想到還能用上“烽煙四起”這般說法？
這可是眾生輪回之地，三界諸天，最為機要之地。
那漫天仙佛神聖都必然注視此間。
竟會令其糜亂至此？
“唉……”
促狹鬼微歎道：“幽冥輪回之地，且，天地四維，四出其二，皆掌於地府，”
“地脈、鬼律、輪回，隻這三者，便牽涉天地過半氣運，能得幽冥，便等於天地氣運半入於手，三界諸天，哪個不垂涎？”
“自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後土娘娘自陷九地幽都不出，幽冥便亂了。”
“三官無為，九府各自為政，北帝冥宮無主，二十四陰宮與十殿閻羅爭鬥不休，三十六獄惡鬼惡魔時有出逃者，於幽冥聚惡鬼作亂，自立一方，”
“便是陰司冥府想要製約，都是難能。”
“幽冥九地，九壘三十六土，四分五裂，惡鬼魔王林立，烽煙不斷，連年爭戰，”
“不久前，連陽世都摻上了一腳，人傑鬼雄，各教修士，將這幽冥打得一團亂麻。”
促狹鬼正色道：“少君，小的不敢問少君此來幽冥所為，但幽冥之地，向來陰詭險惡，如今之勢，冥土之中更是處處凶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倒還是輕的了。”
“就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死魂難滅，永受惡苦啊。”
“我省得。”
江舟點點頭。
這話是一番好意，他自然領情。
“促狹鬼，可能與我說說，那九壘三十六土？”
促狹鬼道：“少君下問，自不敢不從。”
“這便要從天地未分時說起了，那時天地混而為一，二儀初判，陰陽定位，清氣騰而為陽天，濁氣降而為陰地，”
“有天公地母分掌陽天陰地，這天公，自然是九天之上那位。”
“這地母，便是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後土娘娘。”
“後土娘娘執掌陰陽生死、大地山河，山嶽土地變化、山神地祇，甚至連五嶽帝君，都受其節製，並掌天地劫運之事。”
“為治幽冥，後土娘娘將幽冥劃斷九地，便為九幽所出。”
“九地之中，又劃九壘、三十六土，設三官、九府、二十四陰宮分轄，其時天地清明。”
“隻可惜，也不知為何，後土娘娘自隱九地幽都，再不見出。”
“便如小的方才所說，幽冥之地，便自此而亂。”
“執掌大地之權，被天庭收了去，各司分裂，九壘三十六土，亦裂地封王，出了三十六位土皇。”
“不過這三十六位土皇，也未必便能執掌其下冥土，僅三十六獄中出逃惡鬼魔王，便打得糜爛不堪，焦頭爛額。”
“這便是如今幽冥大勢，至於細處，小的不過是小小鬼差，倒是曉不得多少，少君見諒。”
江舟看了它一眼，知道它並不是不曉得，隻是不願說罷了。
也不追問。
想了想，便道：“你可知，羅酆山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