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攪屎棍總算出來了。

江舟身形微滯,神色卻未變化。

“天王救我!”

那道四處亂竄的鬼祟身形發出一聲呼嚎。

江舟眉頭微皺。

說來矛盾,這聲音他應該並沒有聽過,卻竟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夢中雲地,雲中高天之上,忽有一物飛降,破開雲天而來。

卻是一把琵琶!

這琵琶寶光耀目,無人自彈。

樂聲鏗鏘,金鐵錚錚。

一時仿佛十麵埋伏,煞氣衝盈天地。

充斥天地的浩然之氣,竟為這煞氣所衝,一時為之一清。

江舟眉梢挑起。

天王之名,果然沒有僥幸之理。

在大稷之時,他便見過不少。

浩然之氣,至中至純至正。

正如君子可欺之以方。

對付浩然正氣,金鐵煞氣便是最好的克製之法。

隻可惜。

若隻是他自己,僅這一道樂聲,就能將他壓死。

但現在祂麵對的不是他一個人,是浩瀚時光中,一位位人族先聖先賢,是浩然長河!

“鳳凰銜下紫泥詔,月下稱觴登金闕!”

“李白”朗聲念誦,浩然長河翻起浪花,華光大放。

“唳——!”

一道清唳響徹虛空。

一隻七彩斑斕的神鳥自長河之中探出彩冠玉喙。

拽著長長的華麗翎尾,口銜一卷書卷,降臨這夢中世界。

“李白”振衣而起,一腳登臨鳳背。

七彩翎翅翻飛,騰於九天之上,盤舞飛旋。

“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親,不怒而威!”

“我有天誌,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

“吾養吾浩然之氣!”

隨著“李白”清朗之聲響徹,浩然長河滾滾翻湧,激**起無數浪頭。

濺起朵朵華光燦爛的浪花。

每一朵浪花之上,似都有一尊尊虛幻之影矗立。

或高冠博帶,或手持書卷,或放浪形骸,或垂垂老朽,或青俊挺拔,或莊重,或風流……

卻無一例外,都是昂然挺拔,口中皆誦:“吾養吾浩然之氣!”

天地之間,再次充塞華光浩氣,浩浩****,滌肅奸邪!

“錚錚錚!”

琵琶聲愈彈愈急,愈響愈烈。

在浩然華光之中,節節敗退。

雖是如此,卻明顯未見頹勢。

江舟心中也是驚歎不已。

這持國天王不愧有個“天王”之稱。

雖說他引動的不過是長河之影,但浩然長河的威力,若是在現世,哪怕隻是一絲絲散溢,亦足以震動天下。

天地間無人可擋,諸邪辟易。

此時祂不過是一個念頭降臨,便能與浩然長河相抗衡。

……

人間。

長安。

浩然長河貫通虛實,並不隻是於江舟夢中世界顯化。

其浩然華光亦映照到了這上古世界之中。

這座大唐國都,此時亦被驚動。

李世民本正在殿中與群臣議事,驟感浩然華威充天塞地,忙率群臣出殿來看。

隻見浩然華光與大日爭輝。

長河璀璨,與群星映照,此起彼漲,毫不相讓。

“浩然長存……”

群臣中有人驚歎。

“這便是將來世中,我人族聖賢所聚之浩然長河……?”

“好,好,好!”

李世民麵上又驚又喜,連聲歎道:“果真是浩然長存,浩然長存啊!”

群臣亦是滿目驚喜,隨之拜倒稱頌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哈哈哈哈!”

李世民大笑道:“這豈是朕一要之喜?卿等之中,亦有人當銘刻長河,亙古不朽,眾卿當同賀同喜!”

群臣之中,不少人麵帶笑意。

再次拜倒山呼:“人道巍巍,浩然長存,亙古不朽!”

“臣等為陛下賀!為我人族賀!”

浩然長河,乃聚人道氣運,文道華光,與天地大道感應而出。

這上古世界破碎,遁入洞虛。

卻早已大道不存,又何來感應?

是以上古世界中,雖同樣有人族輝煌,文道燦爛,卻並無浩然長河。

但卻不等於這浩然長河便隻是將來世人之功。

人道氣運,文道華光,聚古往今來,人道一切文明之光,先賢先聖智慧之華。

大唐群臣之中,多人傑之輩,豈能無功?

他們的智慧,他們的精神,早已在曆史長河之中綻放出不朽輝光,為浩然長河所納。

他們亦同樣成就了浩然和河。

但以往虛實之限,浩然長河卻成就不了他們。

可如今虛實貫通,浩然長河現於上古之世。

從此之後,他們亦能銘刻長河,精神不朽。

或許能得以脫離這洞虛輪回,重歸真實,真正與人族同不朽!

山呼之中,冥冥中有大勢凝聚。

長安城上空,淩煙閣顯化。

一道道人影矗立,亦同稱浩然。

不僅是長安,同樣有無數華光自大唐各地不斷衝天而起。

亦有點點輝光升騰。

這是大唐國運所顯,亦是人道燦爛,是文道華光。

盡匯於浩然長河。

如同風助火勢,火漲風勢。

兩相輝映,竟此起彼漲,不斷攀升。

其中更有幾尊人影得浩然光映,變得偉岸無比。

腳立大地,頭頂高天,直達浩然之上。

這是有人早已達聖賢之境,浩然現世,當即便直入浩然,精神不朽!

三界諸天。

一雙雙高漠的目光投落。

浩然長河,人道大盛。

有微笑者,有皺眉者,有不屑者,有激動者,有淡漠者。

卻唯獨沒有一“人”,有所動作。

都隻是靜靜地看著。

……

夢中世界。

江舟與“李白”看著無數華光匯聚,愈加凝實的浩然長河之影。

均是一喜。

“李白”腳踏彩鳳,騰舞高天。

口中叱呼:“秦皇按寶劍,赫怒震威神!”

長河滾滾,突有一巨浪兀起萬丈,其高其闊,其雄其偉,浩**長河之中,無數浪濤,竟無一能比。

其中一人身按劍而立,浩浩升河之中,亦同樣無人可比!

外界天地。

三界諸天,仙佛神聖,大唐君臣,亦同樣看到了那尊頭戴冕毓,袞服烈烈,按劍而立的人影。

俱是心中一凜。

那清朗浩然之叱,亦同時在天地震響。

“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秦皇!

隻這一道影子,果真是令神鬼皆震!

哪怕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道精神所化的虛影,卻依然是天地震動。

隻因那位號稱始皇,實際卻是最後一位最接近太古人皇功果之人!

秦皇掃六合,掃的何嚐是六國?

是天地六合八荒!是天上地下!

他號稱始皇,不隻因他以皇帝始號,更是因他是第一位伐天之人!

以人伐天,亙古無雙!

開古往今來之始!

雖然,既是始,亦是終。

也隻落得個人死魂消……

但,這個名字,依舊能震懾天地人神鬼!

如今他的一道精神自長河之中顯化,亦能誅仙弑神!

夢中世界。

那道兀立長河浪頭之上的冕毓袞服之人,鏗然聲響,腰間所按劍寶赫然出鞘!

長劍直斬,自上而下。

浮雲盡決,六合震**!

太極宮前。

李世民長歎道:“始皇雄風,朕不如也。”

一老臣嚴肅道:“陛下舉世升華,功業之偉,亦古來無雙,又豈能菲薄?”

李世民看了一眼那人,嗬嗬一笑,隻道:“魏卿所言極是。”

夢中世界。

“錚!”

琵琶弦斷,盡化碎玉。

菩提塔中。

三娘子忽然一震。

抬頭隻見那尊持國天王像似乎驟然黯淡了下來。

三娘子心中雖疑,卻是神色一喜,猛地站起來。

再看向江舟,隻見他麵色蒼白,精神竟似是瞬間被抽空一般,極為微弱。

但其炁機卻在飛速回複。

顯然剛才隻是虛耗太甚。

如今卻失了一大枷鎖,卻也不足為慮。

“奇怪……”

她知道持國天王像中的那道念頭消失了。

雖為之欣喜,卻是疑惑不已。

難道是那個不要臉的東西自己放棄了?

還是父王已經騰出手來了?

三娘子心中念頭電轉。

卻也絕對想不到,江舟自己竟已於夢中將那道念頭斬了。

夢中世界。

那道人影一劍揮出,江舟與“李白”同時麵色一白,精神被瞬間抽空。

但神情卻是欣喜難抑。

那道雄偉的人影已散去。

被一劍斬碎的琵琶,漫天碎片此時也消失無蹤。

江舟知道那並非持國天王的琵琶,隻不過是其一個念頭所化。

畢竟是天王之尊,以他的道行,能斬掉一個念頭,已經是貪天之功,浩然之威。

又哪裏會不滿足?

不過……

這一次,是斬了一個念頭。

總有一天,他必要將那根攪屎棍真正斬了!

外間數年,塔中數十年。

被折磨了這麽久,江舟對持國天王的恨意,已經遠遠超出那雷部神靈。

“唳——!”

彩鳳一聲清唳,飛入浩然長河,沒入浪潮不見。

“李白”回首,點了點頭,亦化作流光投入江舟身中。

浩然隱沒。

“呼……”

江舟長舒一口氣。

終於將紮在心口的那根刺拔了出來。

除非那持國天王當真不要顏麵,敢擔著激怒……祂們的風險,親自降臨,否則,即便祂再降下念頭,江舟也不再畏懼。

若說雷部神靈是縛住他肉身的枷鎖。

持國天王的念頭,就是縛住他心神的枷鎖。

如今枷鎖一去,他算是……自由了一半吧。

隻可惜……

江舟目光環視夢中天地。

那道鬼祟的黑影卻是在方才持國天王念頭與浩然長河抗衡之時,已經潛蹤。

時機一逝,如今他再想找到,怕是不可能了。

江舟暗歎一聲,正想自夢中醒來。

忽又聞一聲長嘯。

似某種異禽之鳴。

其威勢竟似不比方才浩然顯化的彩鳳稍弱多少。

但與彩鳳唳嘯的清澈神聖相比,這一聲長嘯,卻顯得尖銳陰詭。

江舟一驚。

這是他的夢中世界,哪來的鳥鳴?

難道又有什麽妖魔鬼怪來搗亂?

循聲看去。

卻見一道灰白色的影子不知從何而來,劃過長空。

長長的喙子於虛空之處一啄,竟自其中啄出了一個鬼祟黑影!

江舟又是一驚。

這是……鶴?

那突然飛出的灰白色巨大影子,竟然是一隻極為巨大的鶴。

灰白巨鶴將那鬼祟黑影啄出,回頭朝江舟望了一眼,長頸微動,竟點了點鶴首,雙翅一振,朝他飛來。

繞著他盤旋了數圈。

江舟看著灰鶴昏冥的雙眸,竟從中讀出了某種意思。

這是……讓他騎上去?

目光閃動,念頭急轉。

看了一眼長喙上的鬼祟黑影,江舟便心頭一橫,一腳邁出,騎了上去。

“唳——!”

灰鶴再次長嘯,雙翅振動,化成一道流光急掠。

竟是直接洞開虛空,飛入其中昏昏暗暗、冥冥幽幽之處。

江舟騎在灰鶴背上。

穿行於無盡幽暗之中,心下疑惑。

隻因這眼中所見,竟是十分熟悉。

這不是……幽冥?

這隻灰鶴,竟還有這等本事?

什麽來頭?

能出入人夢境,又能如此隨意出入陰陽,還能帶著他一起……

除了那些他不能窺視的大威神者,江舟也隻知道,地府鬼差方才有這等能力了。

這無邊幽暗之中,不能視物。

即便是他如今將入陽神的道行境界,也難以看穿那滾滾霧氣。

也不知灰鶴帶著他飛了多久。

以他的心性,竟也生出一絲煩躁之感。

當他想要有所動作時,便感到灰鶴的速度終於緩了下來。

雙翅微振,向下方傾斜。

片刻後,便覺身形微頓。

灰鶴已經收翅落地。

“小的見過少君。”

幽暗之中,江舟隻聽一個嬉笑之中不乏卑微的聲音。

灰霧排開,兩點慘綠幽光搖曳。

現出一個居腿弓腰的鬼物來。

這鬼物手裏還拿著一道帶鉤的鐵鎖。

鉤魂鎖?

果真是鬼差。

“你是……?”

江舟自灰鶴飄身躍下,灰鶴長喙一甩,將銜著的鬼祟黑影扔了下來,便震起雙翅,飛下了幽暗之中。

黑影得脫,猛地翻身,想要遁逃。

卻見那鬼物抖手甩出手中鉤魂鎖,嘩啦啦響動中便將那黑影縛住。

不顧其呼嚎求饒,又猛地一扯,將之扔到了江舟身前。

“少君,便是這廝趁少君耗弱,潛入少君夢中作祟,欲竊少君肉竅,真是膽大包天,該受永獄惡刑!”

那鬼物惡狠狠道。

江舟看了一眼那黑影,卻是不置可否,朝那鬼物道:“你識得我?”

那鬼物陪笑道:“小的哪裏有這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