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是的。”蕭潤寧察覺到池依依的呆滯,連忙解釋:“所以我今天安排的都是數學課,提前學習這些知識也有利於解答高考壓軸題。”

——都是數學課。

——高考壓軸題。

池依依:人麻了。

她的樣子,看起來是會在壓軸題上寫除了“解”字以外的人嗎?

而且她好不容易逃離了期中考,卻一腳踏入高等數學的漩渦,這換哪個小廢物不崩潰?

意識到這點後,池依依連眼神都開始渙散了。

她問蕭潤寧:“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學校上課吧。”至少學校裏教的還是高中知識,還在曾經頭懸梁錐刺股成功考上名牌大學的小廢物能力範圍之內。

“我現在沒辦法去學校。”蕭潤寧聲音莫名的低落。

“為什麽?”池依依不解。

“因為…”

蕭潤寧深吸一口氣,手心用力,將自己的輪椅推出來。

蕭潤寧出格的動作,讓小張司機站在池依依身後瘋狂搖頭,暗示他不要再說這個話題。

可是蕭潤寧早已決定坦白:“我是一個殘疾人。”

池依依的目光落在蕭潤寧的輪椅上,又慢慢挪到他的腿上,沉默了。

狹長卷翹的睫毛蓋住眼瞼,看不清內裏的情緒。

房間裏陷入一種難言又焦慮的安靜,女傭們拉著小張悄悄退出房間,把場地留給兩人。其實沉默不過幾秒鍾,對於當事人來說卻如同半天一樣漫長。

蕭潤寧心想,快開始了吧?

快要同情他了吧?

過去蕭潤寧常常直麵這種場合,他見過許多高學曆、社會公認的優秀人才,他們雖然在得知這個情況後刻意避開討論這個話題,但是他們的眼神裏,多多少少有憐憫的因素在裏麵。

蕭潤寧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

他是天之驕子,哪怕雙腿有疾也從沒看輕過自己,反而是其他人的關愛令他無法承受。

現在輪到池依依了…

蕭潤寧的手緊緊抓在沙發扶手上,布料裏的堅硬玉珠硌著手心,引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依依也會同情他嗎?

她也會把他當作殘疾人看待嗎?

蕭潤寧的目光緊緊鎖定在池依依微斂的眼眸,倔強地想要一個答案。

直到她抬起頭,蕭潤寧看清她眼眸深處的情緒後…他愣住了。

“這就有點麻煩了。”池依依依舊是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可是我上高中數學都費勁,現在學高等數學會死人的。”

她甚至連看人的眼神都沒有變,還是一如既往的自由隨意。

這讓蕭潤寧感到詫異。

——如同一雙手把他從痛苦的深海裏拉出來。

不是,他是一個殘疾人,還比不上高等數學來得震撼嗎?

也就是蕭潤寧沒把這句反問問出來,不然池依依肯定會回複他:當然沒有啊!站不起來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嗎,能和高考數學壓軸題掛鉤??

不好意思,小廢物心裏隻有數學。

就連池依依直播間的觀眾,也受到池依依的影響——笑死,根本沒人關注男主是殘疾。

【等等,這種絕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上一次體會到還是在無限流超夢】

【哈哈哈哈哈對於小廢物來說,上數學課比在無限流被鬼追殺還要痛苦。】

【男主:沒有人關心我嗎?】

沒有。

不僅沒有,事情還朝著蕭潤寧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蕭潤寧張了幾次唇,試圖說些什麽,卻又緩緩閉上——要說什麽呢,現在池依依的反應難道不是他最夢寐以求卻又不敢想的待遇嗎?

他餘光打量池依依。

隻見她認命式地翻開數學書,等待老師進入房間,還沒開始上課,兩條小腿就瘋狂抖。

蕭潤寧見狀,抿了抿唇,竟然有些想笑。

事實證明,他一晚上的擔憂都隻是自找麻煩,他喜歡的女孩果然擁有著最高尚的品質,待人待物一切眾生平等,根本不會因為他的問題產生任何不平等的想法。

拋開擔憂後,蕭潤寧的情緒是如此的開闊。

以至於老師走進來的時候,還注意到他臉上殘存的笑意。

“潤寧,今天是怎麽了,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老師又看了池依依一眼,揶揄道:“是因為和依依一起上課嗎?”

蕭潤寧側頭看了正在蹙眉看題的池依依一眼,溫和地說:“是的。”

兩人交談時投映的目光引起池依依的注意,她蓬頭亂發地從數學書上抬起頭來,驚恐道:“怎麽了,又要做題了嗎?”

剛剛老師進來的時候,隨手就給池依依和蕭潤寧兩人布置了一道練習題。

其實就是課前預習的第一大題的第一小問,蕭潤寧提筆三兩下就寫完了。

然而十分鍾過去,池依依的題目遲遲沒有完成。

“第一小題還沒寫完嗎?”

蕭潤寧一邊問,一邊將身體靠近池依依,目光落在她手上正在做的數學題上。

這一眼。

就是萬年。

兩人同時沉默地看著習題不說話,竟然比剛剛蕭潤寧的坦白還要尷尬。

池依依撓了撓腦袋,說:“有些卡住了。”

這是“有些”卡住嗎?

蕭潤寧看著空白的習題頁上,除了顫巍巍地被寫下一個解,其餘幹淨得像一張嶄新白紙。

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雖然蕭潤寧從池依依畏懼期中考的事情上,大概知道池依依的水平了,可是他沒想到,竟然有人連大題第一小問都整不明白。

“對不起…我是一個數學白癡。”池依依察覺到氣氛不對,靠近蕭潤寧耳邊低聲說。

此時他們可能沒意識到,他們的坐姿是如此靠近。

蕭潤寧因為雙腿的原因,上半身完全傾倒在池依依身上,而池依依因為太不好意思了,同樣靠在他身上,一隻手還下意識護住他,放在他的肩膀上。

但因為學霸初次見到學渣的衝擊,令蕭潤寧忽視了當下的親密,隻想著給依依解題。

“其實這道題很簡單的…”

蕭潤寧一邊說,一邊撐著身體往池依依身邊靠。

他雖然不方便,該有的紳士風度卻一直存在,隻是蕭潤寧沒想到,池依依竟然也有相似的想法。

在蕭潤寧坐過去的同時,她也朝蕭潤寧的方向坐近了一步,還將桌子也一並拉了過來。

兩人同時靠近。

距離瞬間縮短。

池依依還差點坐到蕭潤寧腿上了。

蕭潤寧被這種突然親密的距離嚇到,原本想要解答題目的手鬆開,鋼筆倒在桌麵上。

女孩的腦袋就在他的嘴唇不遠處,隻要稍微低頭,就能將頭顱埋進她柔軟的發絲裏麵,然後將頭擱在上麵。

這是最典型的情侶動作。

兩人腿部接觸的皮膚在發熱。

…等等,他怎麽會感受到雙腿發熱?

蕭潤寧狠狠搓了一下喉結到耳後的皮膚,那兒好像被長發撩到了,有些發癢。

“怎麽了?”

池依依許久沒看到蕭潤寧有下一步動作,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問:“不是講題嗎?”

少女澄瑩的眼眸距離他的嘴唇也不過一個拳頭那麽遠,真的隻要一低頭,就能親吻寶石。

蕭潤寧的注視被抓包後,連忙挪開目光,右手也將鋼筆重新撿起來了。

“這道題其實是…”

蕭潤寧悄悄抬頭,老師和一眾工作人員早已消失不見了。

恐怕在兩人坐到一起的時候,他們就非常識趣地離開教室,將空間留給了這對未婚夫妻。

反正以蕭潤寧的水平,教池依依高考數學綽綽有餘。

隻不過,他們的意圖未免也太明顯了。

蕭潤寧為自己身邊人的行為感到害羞,與此同時,他也因為池依依的緊貼而目眩耳鳴。

“…再套上這個公式,這道題就完成了,我講的清楚嗎?”

池依依點了點頭,拿過鋼筆打算再重新自己做一次。

可是當她的手碰到蕭潤寧的手背的時候,他長時間神經緊繃營造出來的平靜被打破了。蕭潤寧肉眼可見地回縮了一下。

他的反應那麽大,手上的筆自然沒能成功完成交接,

它從空中落下,誰都沒能接住它,鋼筆就這麽狠狠紮進蕭潤寧的腿上。

“天啊!”池依依嚇了一跳。

湛藍色的墨汁迅速在鐵灰色的褲子上綻放,變成難看的一大坨墨漬。

比起弄髒褲子,更讓人擔心的是蕭潤寧的腿——尖銳的鋼筆正好從上往下地紮在肉裏,連同衣服布料一起深陷進去,雖然沒有流血但肯定也是受傷了。

“你受傷了。”

女孩的驚呼聲引起教室外等待的傭人注意,他們急忙進來替蕭潤寧處理傷口。

池依依眼睜睜看著,蕭潤寧的褲腿被拉起來,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小腿,肌肉線條分明——如果蕭潤寧能站起來,絕對是小說裏描述的天子驕子模樣,身長俊美,英姿挺拔。

可惜他坐著,膝蓋上還有明顯的淤青,應該是上次鐵盒砸出來的傷痕。

然後是膝蓋以上一點點的血點,是鋼筆的痕跡。

淤青青紫縱橫在皮膚上,鋼筆劃過的傷口經過雙氧水的清洗吱吱冒泡,洗出湛藍色的泡沫,這種傷痕放在池依依身上肯定得嚎個三天三夜了,可是放在蕭潤寧這裏卻隻有麵無表情。

蕭家的團隊專業,很快處理好傷口,從房間退了出去。

蕭潤寧安撫池依依,說:“我沒事,我感覺不到疼的。”

說完後,他還故意在池依依麵前敲了敲傷口,把池依依唬得一楞楞的,眼睛瞪得可圓了。

“你真的感受不到疼?”池依依湊上前,嚐試地捏了一下蕭潤寧的腿。

沒有反應。

無論多大力都沒有反應。

看著女孩在他腿上忙活,蕭潤寧有些想笑,他就知道池依依的腦回路和其他人不一樣。

正常人怎麽會拿東西在他傷腿上做實驗?

池依依捏肉失敗後,又拿起滾燙的茶杯,放在蕭潤寧膝蓋上。

“這樣呢?”

蕭潤寧搖了搖頭。

別說滾燙的茶杯了,就是把他放進100度熱水裏煮,他也沒有任何感覺。

池依依聞言,將茶杯拿下來。

就在蕭潤寧以為她的實驗結束了的時候,池依依忽然將她的雙腿放在蕭潤寧的膝蓋上,然後整個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靠墊,呈現出我躺著學習好了的狀態。

蕭潤寧:??

他詫異看著池依依,心想怎麽會有人把腿放在殘疾人的腿上。

“反正你又感受不到!”池依依笑著,毫不客氣地霸占了這張沙發。

她放肆地把雙腿放在他膝蓋上舞,完全沒有把蕭潤寧當外人,也沒把他當殘疾人看待。

而這正是蕭潤寧想要的相處方式。

“那我們繼續學習吧。”蕭潤寧反手扣住池依依的小腿。

這是一場兩人都沒意識到的親密。

門外,小張司機一直躲在門縫裏偷偷窺視,當他看到蕭潤寧和池依依快抱在一起的時候,就開始瘋狂跺腳恨不得當場宣布兩人結婚。

太甜了太甜了。

果然盡快坦白是對的,這下沒有顧忌,兩人就可以開開心心談一段初戀了。

張德華現場磕起了CP。

忽然,一個女傭急匆匆跑上來,見少爺房間房門緊閉不方便打擾,隻能同小張司機稟告:“池家派人過來了,讓依依小姐快點回去。”

“出了什麽事?”

“好像是草原那邊來人了,是一個騎著馬的男人。”

男人?

那應該是依依的親爸來了吧?

小張司機沒有當一回事,揮揮手就讓女傭下去了。

女傭甚至連後半句“那個男人挺年輕的,而且長得特別帥…”都沒有說話,就下去了。

兩個小時的數學輔導轉瞬即逝。

饒是池依依一直躺著上課,層出不窮的數學難題也把她所有的精力殺光了。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站起來,餘光看見蕭潤寧已經坐在輪椅裏,操控著電動輪椅行走。

…等等。

他竟然可以坐在輪椅上走來走去,還不用站起來?

念書的疲憊從頭腦蔓延到全身,現在的小廢物滿心滿腦就是:找一個舒服的地方坐著,躺著,順便可以睡睡覺,總之就是不要站著。

可是她還得“親自”走出這間如同飛機跑道的房子,然後再“親自”走到房子外乘車,最後還要“親自”下車回到家裏才能睡覺。

蕭潤寧卻可以一直坐著,呼呼大睡被人推來推去。

意識到這點的池依依,忽然對蕭潤寧殘疾的事情有了別的看法。

她的情緒變化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蕭潤寧一扭頭,就看到小廢物用一種“我好羨慕啊”的眼神死死盯著他…和他的輪椅。

蕭潤寧:??

他沒看錯吧,這是什麽可怕的眼神?

池依依這是在…羨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