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誒,蕭潤寧今天不在嗎?”
池依依上車,卻隻看到小張司機——平常如磐石般,固定穩坐在一個位置的人消失了,卻而代之的空落落的灰色毛毯。
竟然還有一絲不習慣。
“他在家裏等你呢。”
小張司機笑著回複,眼神裏都是疲憊。
天知道,昨天他都做了什麽。
把家具挪來挪去,最後恢複成原來的模樣;倒騰整個衣櫃;又因為和蕭潤寧體型相似,他得親自換上衣服仿佛人型模特一般在房間裏走秀,供少爺挑選。
從後半夜折騰到淩晨,早上還要開車接人。
就這樣,授課還沒開始,小張司機就先給幹趴下了。
而且現在稍微冷靜一些仔細想,他竟然有些後悔邀請池依依過來蕭家了。
其實蕭潤寧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雖是京圈出名的貴公子,但礙於美玉有瑕。這種瑕疵放在其他人眼中,恐怕不算什麽,但放在池依依這裏,不亞於是直接用缺點對標女孩的優勢。
兩人即將“坦誠相待”,怎麽不讓人緊張呢?也難怪蕭潤寧緊張一晚沒睡。
大概是忽然和少爺共情了,在車輛快抵達蕭家之前,小張司機忍不住心裏的擔憂,主動給池依依營造心理預期。
“依依小姐,你是怎麽樣看弱勢人群的?”
“弱勢人群?”
“對,就是某些方麵可能什麽都幹不了的人,你會怎麽看他?”
這個話題來得太突然,池依依第一反應是——什麽都幹不了的弱勢人群,難道不是她嗎?
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弱的人嗎?工作工作不來,考試考試倒數,每天不愛學習,挨在**就想睡覺。
於是池依依追問:“怎麽,他也不想考試嗎?”
小張司機:???
“倒也不是…”
咦,怎麽回事,他怎麽突然感覺後座也多了一個弱勢群體?
被池依依這麽一打岔,小張司機連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都忘了。車輛開進薔薇花大門,還需要行駛將近五分鍾的時間才正式抵達蕭家大門口。
金碧輝煌的莊園式住宅也逐漸浮現眼簾。
車子剛停穩,就有四個女傭跑上前,把池依依嚇了一跳。
這場麵有點像英國女王回家了。
其中一個女傭開車門。
其中一個女傭幫她背書包,拿東西。
其中一個女傭扶著池依依的手,好讓她下車。
最後一個深深鞠躬,並熱情歡迎她:“歡迎來到蕭家…請往這邊走,注意腳下。”
而池依依,一個隻是來上課,卻莫名享受到皇家禮遇的快穿土老帽,從下車開始就全程無需自己動手。
而且她還在門旁邊看到備用的輪椅。
“天啊。”池依依指著輪椅,實際是蕭潤寧淘汰的舊款:“頂級豪門連路都不用走了嗎?”
小張剛從駕駛位上下來,就聽到池依依的疑問,連忙解釋:“那個不是,那個是…”
可還沒等他說完、池依依就自顧自坐在輪椅上麵,興奮得不行。
“我還沒體驗過連路都不用走的公主生活,讓我體驗一下…”
小張和一眾女傭麵麵相覷。
竟然誰都不敢上前推池依依進家門。
池依依注意到他們的疑惑,才有些後知後覺地道歉:“該不會是我理解錯了,這個輪椅是別人的東西?對不起啊對不起…”
她趕緊就想從輪椅上站起來。
哎,都怪蕭家的海底撈式服務,還在門口放著一把輪椅,這擱誰身上不迷糊,不想歪呀?
“哎呀沒關係,你就坐著吧!”
小張又將冒頭的小鹹魚重新按回下去。
出門前蕭潤寧可吩咐過,無論池依依有什麽要求都必須滿足她,生怕女孩來家裏不開心。
隻不過是做個輪椅,有什麽不能滿足的?
反正這個家裏的人都推慣輪椅了,推一個人和推一對人一點兒區別都沒有。
就這樣,原本引路用的女傭非常熟絡地走到池依依身後,推著她往蕭家門內走去。
池依依甚至不需要親自下地走路。
救命。她這輩子還沒享受過如此待遇。
畢竟之前的快穿世界裏,她都是最窮的角色,唯一稍微待遇好些的ABO世界,也隻是在私下是假公主,表麵上依舊是女傭。
池依依就這麽被花團簇擁地走進了蕭家。
花紋複雜繁瑣的雙開大門被推開,早晨和煦的陽光充斥著整個房間,照亮裏頭的人事物。
門口正中間,蕭潤寧就在那兒,坐著、忐忑著等待池依依的製裁。
然而見到少女的瞬間,無論是徹夜忐忑的真殘疾蕭潤寧,還是單純不想走路的假廢人池依依,兩人集體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能體會到這種沉默背後的無語嗎?
大概是最好拿零分的準時,結果老師走上講台,說她不小心把考試卷弄丟了,考試取消。
…
…
太奇怪了。
許久蕭潤寧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也出車禍了?”
怎麽輪椅都坐上了…
池依依搖搖頭:“沒有,但是我剛剛想象了一下你們家所有人都坐輪椅走來走去的樣子,覺得有點奇怪。”
何止是有點奇怪。
正常家庭誰會這樣做?
又或者說,誰會像池依依一樣看到輪椅第一反應是給她坐的??
察覺一山不能容兩個輪椅,不然門口的空間很擁擠後,池依依率先從輪椅上站起來。
她看向蕭潤寧,卻發現對方並沒有和她一樣,也從輪椅上離開。
怎麽回事?
少女澄瑩的眼眸裏滿是疑惑,可想而知,她正在期待蕭潤寧站起來,然後一起走去上課。
蕭潤寧看出了這種期盼,所以心下一沉,麵色也肉眼可見變得蒼白,幹燥。
兩人一言不發。
“依依小姐怎麽站在房門前呀,快去房間吧,少爺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張德華一邊催促一邊走進房間,直到完全躋身進來後,才看到“站”在大廳正中的蕭潤寧。
他先是愣了愣,然後趁池依依還沒反應過來,跑上前就想推走蕭潤寧。
“怎麽回事?”小張聲音急促又不解:“咱們不是說好了,你直接坐在房間沙發上,等依依小姐過來即可。”
——坐在沙發上就可以繼續隱瞞腿傷。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可蕭潤寧卻搖了搖頭,低聲拒絕了小張的移動:“我想清楚了,我要直麵現實。”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恐怕會和池依依一直呆在一起,第一天第二天還能勉強隱瞞下來,第三天第四天該怎麽辦?
如果授課過程中出現意外,又或者是池依依從別人那兒聽到真相,又該怎麽辦?
蕭潤寧十分艱難才做出這個決定
現在麵對池依依的瞬間,卻如同將身體沉進水裏一般沉悶,透不過氣的感覺。
如果池依依看到他的腿,轉頭就走怎麽辦?
如果池依依厭惡他的傷,大聲怒罵他是騙子怎麽辦?
如果…
蕭潤寧快被自己敏感的想象折磨瘋了。
他刻意等在門口,接受命運製裁的同時也不忘打開門,好讓池依依離開得更方便一些。
“依依,我站不起來。”
“我之前出過車禍,雙腿毫無知覺…”
蕭潤寧鼓足勇氣,喊出這兩句話。
然而…
“我們這是在哪裏,凡爾賽宮嗎?”
笑死,小廢物壓根就不在意。
池依依的目光流暢地越過了坐在輪椅上的蕭潤寧,投到他身後的房間裝潢裏。
帶有年代感的雙麵刺繡古典屏風,白象色陶瓷、刻有金縷花紋卻隻用來放糖果的高腳罐,環形的米黃色柔軟沙發上放置著許多複古花紋的抱枕。
鮮花、雕塑和昂貴名畫就更不用說了,幾乎哪哪都是。
“嗯?”
蕭潤寧一愣。
怎麽這個反應…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他讓小張推他到池依依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呢,池依依又繞過他走向飯廳。
“你的餐桌放了三十套餐具…”
她誇張地指著餐桌上擺放的高腳杯、蠟燭和一個個小型花藝製品。
蕭潤寧都跟不上池依依的腦回路了,隻能實話實話:“那是客人來時才會使用的大餐桌。”
“你們家除了這個,居然還有一個小飯廳?”
池依依眼睛都瞪圓了。
她的誇張表現讓蕭潤寧疑惑中又逐漸放鬆下來——他怎麽感覺,池依依比起他的傷腿,更震驚他的房子大小?
“市中心還有這麽大的房子嗎?這又是什麽??”池依依跟著蕭潤寧往房間的方向走,結果剛繞過樓梯口拐角,她就看到一條鋪著暗褐色複雜花紋的長長的走廊,直通蕭潤寧房間:“這是飛機跑道嗎,我打開房門會不會看到一輛飛機停靠在裏麵。”
“撲哧。”小張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就連一向安靜平和的蕭潤寧,也難以自控地彎了彎嘴角。
心裏的緊張盡消,情緒逐漸平和。
三人穿過這條被池依依形容是飛機跑道的走廊,終於來到了蕭潤寧的房間。
房間裏,家具嶄新。
能不新嗎?畢竟是德華用毛巾擦了一晚上的東西,現在接觸到光線後,表麵竟然一點兒灰塵都沒有,反射出純粹的光。
房間正中,放著一張雙人沙發、兩張便攜移動小桌子和一塊黑板。
這是蕭潤寧特地為池依依準備的位置。
“老師一會兒就來,你先找個位置坐著,我讓女傭上茶點。”
“好呀。”
池依依隨手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蕭潤寧緊跟在她後麵,動作卻沒那麽流暢。他先是雙手撐在扶手上,然後猛地一用力,身體就從輪椅轉移到沙發上了。
這一係列動作,蕭潤寧甚至不敢看池依依,生怕看到她憐憫同情的眼神。
這是最讓人難受的地方了。
過去知道他殘疾的人,都會震撼於他的堅強,然後再站著說話不腰疼地隨口安撫幾句。
像在傷口上撓癢癢,自以為緩解疼痛,實則又癢又不舒服。
本以為會聽到類似的安撫,可蕭潤寧左等右等,愣是沒聽到池依依開口說一句話。
他抬頭朝女孩所在方向看去,卻隻看到一臉生無可戀的小廢物,整個人後靠在沙發上,手裏還拿著一本攤開的嶄新數學書。
“潤寧…原來你學的是高等數學嗎?”
池依依覺得,比起男主殘疾,這是更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