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下就是唯一的孤島, 可這巨藤在此刻,也顯得格外狹窄。
幻清召喚了這些蛇,滿意地看著餘緋表情一寸一寸崩壞的樣子, 好像認定自己會贏。
“從小到大,我都那麽疼你。你怎麽能說出這些話。”幻清露出難過的表情。
“你真的瘋了!”
餘緋朝他打出法術, 用了十足的力量, 將人掀翻在沼澤中, 泥濘的土染黑了他的衣裳和臉頰。
幻清渾不在意地爬起來,他一動,那些蛇就像是收到了指令般全部朝餘緋湧去。
他眼中的瘋狂就像是要拉餘緋一起下地獄, 卻偏偏又用最溫柔的語氣, 一如從前那般對她說,“哥哥隻要你的一點血,好不好。”
“......滾!”餘緋艱難的從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看著洶湧的蛇潮,幾近眩暈。
她心中的恐懼在這個時候已經快要瀕臨奔潰, 餘緋的雙唇都開始顫抖,渾身上下一點血色都沒有, 甚至手中的手鐲錚錚作響也不去理會。
因為她知道她已經拿不住鞭子了。
她依舊強撐著,手上揮出的神力打撒了一波又一波的蛇潮,卻依舊無濟於事。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她真的害怕,她真的撐不下去了!
幻清看著她這副誓死不從的模樣憤怒, 像是不甘心沒有讓她也變得瘋狂。
“你還在等著聞硯來救你嗎?”
“可惜啊——鞭長莫及。”
幻清語氣裏滿是對聞硯的不屑與嘲諷。
一條手腕般粗細的紅蛇攀上餘緋的腳脖子。
餘緋驟然緊繃,緊緊閉著眼, 整個人搖搖欲墜, 最後的求生欲讓她抬起手準備嚐試萬物取靈。
手上無意識緊握的梧桐果在這一刻被她鬆開, 滾落在地。
霎時間, 雲霞滿天,滔天的神力從梧桐果裏爆發,衝**開四周的蛇群,穩穩托住了餘緋,在她周圍形成一層防雨罩,一股溫暖的神力包裹著她剛剛被蛇觸碰過的腳踝。
身上寒冽的雞皮疙瘩在這一瞬間被撫平,餘緋就想抓住了救命地稻草一般。
幻清沒想到餘緋還有這一招,當即再次召喚蛇群進攻。
可蛇群隻往前了毫厘,就全部被停在原地。
自沼澤之下升起的紫色焰火再次將此地變成火海,與餘緋方才的烈火不同的是,這次的火焰根本不顧周邊的草木。
像是泄憤,像是警告,又像是反殺,快速吞沒了這整整一片沼澤。
幻清目眥欲裂,不管就要燃上身的焰火,不顧一切地操控著蛇群裏的蛇母,朝餘緋躍去。
餘緋瞪大了雙眼,看著那在空中朝著她亮出利牙的蛇母,雖然極度害怕,但也努力運氣,長指輕點虛空,同時後退了一步。
可她早已經退到了巨藤的邊緣,腳下一滑,整個人就要往下栽去。
餘緋驚呼出聲,在空中反身尋找著支撐點。
卻在下一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將點出萬物取靈的手指也被人用掌心包裹住停止了運行,剛剛散出的神力也被溫柔地推回。
熟悉的氣息和梧桐的清香瞬間縈繞在側。
一隻大手護在她的腰際,將人穩穩撈起,貼緊他的胸膛。
同時,天空中出現短暫的裂縫,言庭也從中出現。
聞硯摟著餘緋的力度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感受到懷裏姑娘的顫抖和絕望,眉眼之間的殺意又濃了幾分,他將人掰正朝著自己,低頭細細地看著她。
膽戰心驚了一路,終於在看到她還安然無恙的這一刻將心放下了一點點。
少女低著頭,緊緊地攥著她胸膛前的衣襟,聞硯心裏一陣抽搐的疼痛,餘緋這副模樣就像是要掠奪了他的呼吸讓他窒息。
“來啦。”少女輕輕地,顫抖的,又像是隨意滿不在乎地說出這兩個字。
輕飄飄地,就像是在外麵小打小鬧的孩子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小幫手,擼著袖子半開玩笑說著“你怎麽才來呀”。
可聞硯知道的,不是這樣,他的姑娘經曆了這些,她現在很害怕,害怕極了。
但她還在強撐著不讓自己露怯,哪怕是在他麵前。
他有些無措,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抬手抱抱她,但目光觸及她的眼角,看到那顆滾落的豆大的淚水時,再也控製不住心裏的疼痛和怒意。
他知道餘緋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眼淚,便將人按在自己懷裏,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大掌在她身後輕撫著,沉聲,溫柔得不能再溫柔地安慰她。
“不會有事的,餘緋。”
懷中的少女一頓,抓著他的手越收越緊。
但很快,她又抬起頭,眼睫上還掛著淚珠,一雙大眼清紅地看著他,“沒事,我沒事。”
聞硯知道她有事,隻是眼下不願說。
於是他環著她,擋住了幻鏡的窺探,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的淚痕。
然後將她拉到身後,在幻清言庭和幻鏡之外的眾目睽睽之下虔誠地親吻了她的眼。
再回身時,他已是震怒之下,殺意不掩的秋神。
紫焰在熊熊燃燒著,攀上幻清的衣袍,一躥而上。
幻清急急後退,卻見聞硯抬手虛空一抓,他的身形宛若被繩索拉扯著再也動不了一分。
紫焰不似烈火那般滾燙,卻是侵蝕著人的神智。
幻清的四肢被灼燒著,可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痛,腦海最深處他最恐懼的畫麵被一幕又一幕放大。
那些他與母親被欺辱,被父親關禁閉幾個月見不到太陽,被兄長踩在腳下爬行的畫麵,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浮現。
他漸漸意識到聞硯的可怕。
在那些模糊的畫麵之後,他看到了男人想要顛覆世界的殺意。
幻清的心涼了半截。
他用餘緋最害怕的蛇對付她,這個男人便能即刻挖掘出他心中最痛苦的東西,並以相同的方式來折磨他的神智。
“秋神......”幻清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全身上下胡亂抓著,艱難地說出兩個字。
言庭從剛才看到餘緋被聞硯抱在懷裏開始便一言不發,此刻看到幻清的模樣更是麵色複雜,他動了動,飛身將幻清拉出火海。
“你想和他一起死?”聞硯不意外言庭會出現,望著他,星眸閃爍著可怕的情緒,語氣冰寒。
言庭落地便鬆開幻清,沉默了一瞬,還是道:“幻清罪不至此。”
“是麽?”聞硯冷笑一聲。
冷風乍止。
氣焰熏天的紫焰在這一刻憑空消失,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那成千上百萬被燒成灰燼的蛇群。
風平浪靜不過一瞬,幻清的眼前的那些畫麵就突然都變成了他和餘緋的過往。
餘緋小時候第一次甜甜地喚他“哥哥”。
他被幻主責罰後餘緋帶著膏藥來滿臉心疼地給他上藥。
初見威儀的餘緋氣勢洶洶地找到幻啟駿,責問他為何要欺辱自己的弟弟。
還有冬日裏他一個人坐在清冷的屋子裏,餘緋偷偷溜進幻族帶著他偷跑出去散心,被凰主發現後,小姑娘一人擋下了責罰,將他安全送回了幻族。
幻清忽然想起來,就是那一次,他看著凰主責罰餘緋,驚覺餘緋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自己卻還在渾渾度日。
他覺得自己就算再恨幻族,再自暴自棄,也不能讓還年幼的妹妹隔三差五地就要為他擔心。
至少,他不能拖累妹妹。
於是他漸漸開始韜光養晦,開始學習族種事務,以驚人的速度和欲望汲取著從前那些年落下的東西。
縱使再艱難,縱使仍然被人看不起,他依舊苦苦堅持著。
終於,他在族中嶄露頭角,幻主看到了他的才能,漸漸重用他。
言庭也與他一拍即合。
幻清的日子好過起來,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顛覆幻族凰權,看似可笑的目標,可這兩個人卻是真的在一點一點做到。
餘緋不知道這些,隻看到了他的變化,也為他高興。
兩人漸漸能共同探討些朝政事務,而往往這種時候,餘緋對他的連稱呼也從“哥哥”變成了“幻清”。
幻清非但不介意,還很開心,因為他知道,這是餘緋認可了他的實力,不用再像從前一樣為了維護他那可悲又可憐的自尊心隻能和他說些幼稚可笑的事情。
他也能與餘緋並肩了。
他也總算不會再被人欺淩,族中人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喚一聲“二公子”。
可隻有他的母親,從他出生開始就滿目愁容的母親,看著日漸成長的幻清卻比以前更加憂愁。
幻清不解,隻當母親不懂自己。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幻清漸漸不再滿足自己手中的權力。
或許是在看到不管怎樣幻主永遠還是偏心幻啟駿的那一刻開始,幻清心中原本已經被淡忘的仇恨開始再次瘋長。
惡之花再也無法滿足於眼前的一切,權力的**以及父親的偏愛讓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他在人前是翩翩少年郎,可誰都不知,他拚了命地布局,他不擇手段,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變得陰暗無常,甚至親手殘害了自己的哥哥,隻為了得到領主的位置。
最後,他終於把手伸向了餘緋。
連言庭也瞞著。
幻清站在那裏,失魂落魄得像一個喪家之犬。
聞硯不在意他是否懺悔,他隻要幻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牽起餘緋的手,將人半摟著往回走。
男人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
“你會生不如死。”
幻清看著餘緋的背影,看到她始終沒有回頭。
我會生不如死,幻清也這樣想著。
眼前出現最後一副畫麵。
是餘緋小時候眼角掛著小淚珠,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給他上藥,小小的女孩握著他沒有傷的那隻手憤憤不平。
“哥哥,不和他們一般見識,他們都是壞人,你是最好的!”
稚嫩的聲音隔著遙遠的千年時光飄**而來,最終被是是非非撞得麵目全非。
這句話讓幻清徹底奔潰。
不是了,哥哥已經不是最好的了,我配不上這個詞。
是他親手葬送了和陪伴他八千年的妹妹的情誼。
幻清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渾身上下被灼傷的痛感。
聞硯的法術退去,除了他一身的傷之外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可他自己知道,聞硯徹底摧毀了他。
腦中強烈的疼痛襲來,幻清在大悲中甚至忘記了呼吸,直愣愣地跪倒在地。
言庭皺著眉看著他,卻也始終隻是陪著,沒有說話。
*
幻鏡之外的人皆是沉默。
早在餘緋被曜蛇追逐時所有人的視線就都聚焦在她那兒,直到餘緋把曜蛇斬殺,積分牌上餘緋的名字一躍登頂,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可沒想到幻清會突然出現。
幾乎是在幻清出現的那一刻開始,言庭就站起了身。
幻鏡為幻族之術,此次全程由言庭操控,操控者可以隨時通過幻鏡進入畫麵顯示之地。
萬不得已言庭絕不會這麽做,可他那時候卻是隨時準備撕開幻鏡直接進入誓山。
蛇母攀上餘緋的腳踝時,言庭即刻進入幻鏡,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一身寒意的聞硯將人護在懷中。
他臉色一僵,不再靠近。
而祝康和夢冥在看到聞硯終於出現時也齊齊鬆了口氣,知道不管怎樣,局勢已經扭轉。
夢冥放下心來,匆匆拉著祝康離開,往妖宮而去。
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就在幻清瀕臨奔潰之際,誓山之中彌漫起黑霧。
邪引突現。
十九位長老亂成了一鍋粥,緊急停止比賽,轉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夏冬二神。
卻發現兩人早已不在。
禍不單行,妖宮黑甲衛來報,妖族少主今夜逼宮,妖君失蹤。
誓山內外徹底亂了套。
作者有話說:
幻清有點瘋性在身上的。(成年人哪有不瘋的!強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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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你們有沒有害怕的東西,一看到就渾身僵硬動不了了的。
我希望世界上的蟑螂蜘蛛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