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遲站在山巔, 指尖的黑霧漸漸散去,山腳下是徘徊在幻清麵前呈保護狀態的邪引,雲遲在黑夜籠罩下詭怪地笑著。

他就知道幻清成不了事。

成不了事的, 便也就成了棄子。

邪引突然的出現讓幻清有一瞬間的慌亂,他抬頭望向言庭, 見言庭也同樣驚愕。

縱使言庭對他對餘緋動手之事再怎麽不讚同, 但此刻關乎幻族名譽, 絕不能讓別人瞧出什麽。

他朝幻清搖了搖頭,然後拉起他,同時朝邪引揮出一掌。

即便不能對邪引造成什麽傷害, 但邪引此刻盤旋在幻清麵前無所攻擊就足夠引人懷疑, 必須即刻表明幻族對於邪引的態度。

言庭見邪引吞噬了他的靈力後立刻掐斷了幻鏡連通的畫麵,深深地望了一眼發覺異動轉回身的餘緋後,帶著幻清快速離去。

隻剩下餘緋和聞硯。

餘緋此刻已經緩過來許多,看見那變換著形態的邪引眼底暗色一片。

就是這個東西,害得凰族遭受六界壓迫、父君蒙冤入獄, 害得聞硯和緒寒隔閡萬年,害得天下屢次受險。

餘緋一言不發, 感到心底宛如巨浪般一層蓋過一層的憤怒,她鬆開聞硯的手,屈指輕點虛空。

誓山內萬物靈力皆由她抽調。

聞硯站在餘緋身後,她的萬物取靈繞過了他。

獵獵風中, 他感受到了餘緋心底那股躁鬱的情緒,沒有阻止, 而是抬起手, 主動將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斷的匯入從少女掌中不斷躍出的法術中, 無聲卻又強勢地保護著她。

風靜止了一瞬, 天空中一股神秘古老的氣息隱隱浮現。

餘緋似有所感地抬頭,可邪引在空中罩下黑色巨網,將夜空遮擋得愈發黑暗。

隻是它還未近餘緋的身,就被二人強大的神力與抽調的靈力給壓製住。

天空中那抹陌生的氣息悄然散去。

餘緋怔愣了一瞬,從前麵對邪引皆是九死一生,沒想到這次這麽順利,她後退了一步,“難道不是幻清所放......?”

聞硯凜眉掃了一眼已經被壓製住的邪引,伸手從餘緋手上輕輕取下獄戒,將邪引收入其中。

“他應該還沒蠢到暴露自己和邪引有染。”邪引被收入獄戒,聞硯不再讓餘緋戴著,而是套進自己的小指,“有人在暗中攪渾這淌水。”

餘緋很快明白過來,幻清和言庭顯然是有所圖,但今日幻清的計劃失敗了,應當是退而再次尋找機會,怎麽會愚蠢到將最後的底牌放出來?

那便是有人想要將幻清所行之事暴露,讓他徹底在六界失勢。

而早不做完不做,偏偏要在幻清失敗之後才做,這樣的手法,就像是拋出一張被廢棄的爛牌。

餘緋心裏一震。

幻清背後,竟然還有人?

聞硯聽著餘緋的分析,一路將她領回了其他人所在的地方。

方才經曆了太多危險,餘緋看到他們後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小離幾人一看到餘緋沒有血色的臉和顯然凝重的神情都快急死了,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問著。

餘緋極力朝他們扯出一抹微笑,說了句她沒事。

遇到蛇潮的事她一個字沒提,隻是叫了聲緒寒。

“幻清已經動手,我小姑那兒就有勞你了。”

緒寒看著她格外難看的臉色皺了皺眉,“你放心,我交代過祝康,這邊一出事他就會通知常奚落刑動手。”

“多謝。”

餘緋點點頭,天祿守在他身側一臉自責,餘緋現在沒什麽心情,卻還是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我沒事了小鹿,一條蛇而已。”

“公主......”餘緋說得輕鬆,可天祿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餘緋朝他擺了擺手。

急促的鼓點聲自誓山之外傳來。

“誓山動亂,比賽即刻停止,請諸位切勿戀戰,速速退出誓山。”

不知二十族中哪位長老的傳音響徹了整片山域。

聞硯走上前,拉起餘緋冰冷的手,對緒寒沉聲道:“你帶人出去。”

緒寒:“那你呢。”

聞硯看了看餘緋,“我先帶她回別院。”

末了又補了句,提醒緒寒,“祝康來訊,妖族宮變。”

緒寒擰著眉應下。

整個隊伍中的氣壓低得不能再低,除了餘緋和聞硯,其他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而此刻聽聞妖族宮變的消息,愈發沉重。

餘緋抿了抿唇,不放心他們,抬頭想和聞硯說她得留下來,卻在看到他難以言喻的擔憂眼神時,沒能把話說出口。

囑咐道:“此處不安全,也不便多言,待出去之後,大家自會明白來龍去脈。”

“會沒事的,相信我。”

幻境所窺,恐怕已經在外麵瘋傳開來了。

*

八人兵分兩路各自往外而去。

此時妖宮,火光衝天。

繁榮金燦的宮殿裏兵戈相碰的聲音此起彼伏,北辰故一襲鎧甲,肩頭的傷還沒好透,眼裏的陰鷙卻執拗得可怕。

他握著黑羽弓箭,一步一步踏進了妖君的主殿。

大門上插滿了箭羽,北辰故一腳踹向殿門,沉重的金門發出了沉悶的聲音,緩慢被打開。

“父君,神海四神與凰族讓我妖族遭遇如此大辱,兒臣知道臣民怨聲載道,您不堪其擾,為此憂心已久,可如今您隻知一味忍讓避退,兒臣成人已久,久在少妖主職位,兒臣想,也該來為您分分憂了。”

北辰故一手搭上黑羽弓,臂肩用力,弓箭被圓滿拉開。

“父親,您該歇——”

北辰故不可一世的聲音在看到空無一人的大殿內,主座之上坐的是誰的時候,狠狠地頓住了。

夢冥側倚在主座上,兩隻腳掛在扶手上晃**著,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拎著串葡萄,興味盎然地看著被玩弄了的北辰故。

“再叫一聲‘父君’啊,廢物兒子?”

女子的腿彎卡在扶手上,白裙被堆在膝蓋處,隨著晃動的雙腳又往下掉了掉,露出雪白凝脂的大腿,邊上原本站著任由她胡鬧的祝康麵色一沉,無奈地將他手中的披風往夢冥身上一罩。

“怎麽是你們!?”北城故大驚失色,手中的箭羽猛地失去拉製的力量,帶著破空的響聲朝夢冥而去。

夢冥勾著不屑的笑翻身而起,將蓋在自己身上的披風往祝康身上一回兜,迎著那隻被射出的黑羽箭而去。

就要觸碰到箭頭之際,她突然側身,時間好像被放慢,夢冥伸出手,準確無誤地捉住了麵前的箭羽,掌心化解了它銳利的箭勢,反手,握著箭再次迎著北辰故的心髒而去。

“夢冥。”祝康摘下披風抱在懷裏,適時提醒了一句。

夢冥撇撇嘴,嘖了一聲,在北辰故如臨大敵抬手抵禦卻不得章法的身形中,手中的箭偏轉了幾分,刺入的方向從胸膛變為他那還未好全的肩膀。

噗——

血珠飛濺。

她好似還不滿意,攆了攆他的傷口,聽到他沉痛的悶哼,湊近,笑得勾人又嫵媚,“看來聞硯那日沒讓你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啊,竟還敢用這不堪一擊的破弓箭?”

“雖說妖君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和你父親比起來,簡直比你這破弓箭還讓人惋惜啊。”

“弑父弑君?你也配?”

“就你這孬種模樣還敢對付我們家小鳳凰?”

女人威脅的語氣讓北辰故遍體發寒,他哆嗦道:“我父、父君呢?”

夢冥冷笑:“怎麽?這時候知道找爹告狀了?剛才不還狠了吧唧地要替你爹分憂麽?”

祝康走下來,將夢冥拉得遠離了北辰故,“和他沒什麽可說的。”

然後一掌打暈了北辰故。

夢冥:“我心裏生氣,還沒罵完!”

祝康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和她複述剛剛收到的消息:“聞硯帶著餘緋出來了,情況不太好。”

話音剛落,麵前的女子就已經沒影了,他搖了搖頭,將礙路的北辰故踹開,走出大殿,認命地留下來收拾殘局。

*

餘緋被聞硯帶著禦風往別院而去,速度快得看不清身邊的樹木,撞上來的風都被他擋走。

一路還遇到了些別的隊伍呼喚詢問,聞硯都置之不理。

餘緋感覺自己的手被他牽得很緊,像是害怕她消失不見那樣,心裏忽然就有些難過。

在呼嘯的風聲中,餘緋輕輕開了口:

“妖族怎麽會宮變呢?”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說我還能進第三輪比賽嗎?”

“不知道姒羽知道幻清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傷心。”

“小姑會平安嗎?”

……

耳邊的風好像吹散了她平淡而細微的聲音,聞硯沒有回答她,但她知道聞硯都聽到了,即便沒有回應,她依舊自顧自說著。

她必須說點什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想了想,幻清背後的人會不是雲遲,我總覺得他怪得恨。”

“聞硯。”

風聲停止,餘緋知道他們到地方了。

聞硯將人拉進東院。

沒有點燈,窗戶也沒有開,屋內漆黑一片,餘緋能聽到自己心髒砰砰直跳的聲音。

不是什麽曖昧的情緒,是她還在害怕。

餘緋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聞硯?”

聞硯鬆開牽住她的手,下一秒卻感到少女極度不安地抬起手想要捉住他離開的掌心。

他的心像被刀刀淩遲,沒有再讓她害怕,抬手緊緊抱住了她。

雙手在她脊背處撫摸,像是安慰孩童那般,極力隱忍聲音裏的疼惜,告訴她:

“餘緋,我們回家了。”

“沒有危險了,也沒人能看到了。”

“沒事了,我在。”

萬籟俱寂,懷裏的人好似突然安靜下來,聞硯的動作也一頓。

可下一刻,突兀的哭腔和無法阻擋的決堤淚水直至地將這份安靜撞破。

餘緋的雙臂倏地緊緊環著他的腰,嚎啕大哭。

聞硯無聲歎息。

他的小姑娘忍了那麽久,忍著不露怯,忍著獨自麵對那麽多蛇的攻擊,忍著往日的親情崩裂,最後還要極力裝著沒事去安慰別人。

明明她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個。

他心疼,心疼得想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

可最終卻隻能帶她回到這裏。

餘緋在他懷裏劇烈顫抖著,比在誓山時更盛,聞硯感覺他胸前的衣襟漸漸濕潤。

“聞硯,好多蛇啊......我真...真的很怕......”

“幻清他明明知道,我那麽怕蛇......他為什麽還要這樣,用這種方式來對我......”

“他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為什麽......”

“我一直,一直還抱著一點點的希望,可是他還是要殺我。”

“小時候我怕蛇,他總是護著我,可今天我看著他的眼睛......好冷漠,太陌生了,我太害怕了......我好像從來就不認識他......”

她在麵對曜蛇蛇潮和幻清時都沒哭,唯有安靜下來鼻尖聞到那一抹梧桐清香,和聽見那一句“沒事了,我在”時,心中的委屈再也無法忍住。

少女在黑暗中放肆地大哭,沒有別人,也不必再顧及其他任何人,和他傾吐著心裏的害怕和絕望。

讓人聞之心碎。

作者有話說:

為什麽你們都不給我評論(遺憾離場)